第34 集《八佾篇 3.1-2》舞佾歌雍太超过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舞佾歌雍太超过。

我们进展到《论语》的第三篇〈八佾篇〉，要介绍第1章与第2章。

先看第1章，原文是：

孔子谓季氏八佾(yì)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意思是，季氏在家庙的庭前，举行天子所专享的八佾之舞。孔子评论这件事时，说︰“这可以容忍，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容忍的！”

孔子崇拜周公，主要的原因是周公制礼作乐，并以此安定了天下。礼仪的实施，按身分与地位有严格的规定，忽略这种规定，混乱上下秩序，等于社会关系乱了套，后果不堪设想。孔子最忧心的正是这种礼坏乐崩的情况。现在，鲁国的执政之卿，居然带头并且公然做出违礼僭礼的事。事情发生在孔子三十五岁前后。

季氏就是季平子，他是鲁国当权的卿大夫，他的祖先可以推到鲁桓公，再往上追溯到周公。周公曾经摄政为代理天子，因此周成王在周公去世之后，特别准许鲁国建太庙来尊崇他，这无异于天子的规格了。由于有这样的背景，周王现在势衰力微自顾不暇，而季平子在鲁国手握大权可以任性妄为，他就毫不客气地在家庙，就是桓公之庙的庭前安排演出八佾之舞。

“佾”是八人一排，八佾是六十四人，场面盛大。古代的礼制规定，天子在祭祀之后，可以演出八佾之舞，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现在什么情况呢？季平子以大夫身分而僭用天子之礼乐，这真是狂妄嚣张到极点。但是他权大势大，谁能奈何？

孔子评论这件事时，心情肯定非常难过。他说︰“这可以容忍，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容忍的！”他担心礼乐被如此僭用，向下沉沦将没有底线了。在上位的人如此，文武百官、一般百姓不会效法吗？季氏的做法无异于只要我有权、有钱，有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从这件事可以了解，为什么孔子认为有钱人除了不要骄傲之外，还应该富而好礼。有钱人应该富而好礼，有权力的人不是更应该好礼吗？

战国中期的孟子说“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孟子‧离娄篇上》)。就是：坏人如果位高权重，那是把他的邪恶散播于广大民众啊！所谓上行下效，往往是指好的方面来说，但它同样也适用于坏的方面。孟子说的对，“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孟子‧滕文公篇上》)。在上位的人喜欢什么，底下的人必定会更加超过地去喜欢什么。如此一来，你还能想像国家会有光明的远景吗？

孔子很少用“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么严厉的话去做评论，但类似的事层出不穷。以这次事件的作者季平子为例，他后来做了什么事呢？他在不久之后把鲁昭公逐出国境，自己执掌国政，八年之后昭公死于国外，他再立昭公之弟为鲁定公。这样的鲁国还不乱吗？

接着再看《论语‧八佾篇》的第2章。原文是：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xiàng)维辟(bì)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意思是：鲁国三家大夫在祭祖典礼中，冒用天子之礼，唱着《雍》诗撤除祭品。孔子说︰“《雍》诗上有『助祭的是诸侯，天子庄严肃穆地主祭。』这两句诗在三家的庙堂中怎么用得上呢？”

这里说的三家，是指鲁国的孟氏、叔氏与季氏。古代诸侯有国，大夫有家，鲁国的三家都是春秋初期鲁桓公的后代，所以又称三桓。后来季氏成为宗卿，可以立桓公之庙。三家之堂所指的就是桓公之庙。古代贵族为祖先设立宗庙，它的结构是：最核心的是“室”，室外有堂，堂外有庭。譬如上一章提到“季氏八佾舞于庭”，现在，歌“雍”呢？是在“堂”。

这一次，三家大夫做了什么事呢？古代的礼制规定，天子在祭祖结束撤除祭品的时候，歌咏队要唱《雍》诗。《雍》是描写周武王祭祀文王的诗，其内容有一句是“相维辟公，天子穆穆”。“相”是助祭，“维”是语词，没有意义；“辟公”是诸侯。“天子穆穆”是说：天子这时展示了庄严之美。

这两句诗描写诸侯参与助祭，天子庄严肃穆，典礼之场面显得隆重而神圣。像这样的诗，显然只有天子可以享用。但是，现在我们看到什么情况？

鲁国三家大夫，在祭祀其祖先桓公时，大概念念不忘他们的远祖是周公，于是公然僭用天子之礼乐规格。这种事情，鲁国国君管不了，周天子也管不到，其他的诸侯国也各有失礼、违礼、僭礼的问题。孔子对此当然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指出三家大夫所做所为，与《雍》诗的内容实有明显的扞格与矛盾。

后代就以这两章做为僭越礼仪的鲜明指标，将其组合为“舞佾歌雍”一词。这句成语在今天已经失效过时了，大家都不了解、不在乎也不需要这些礼仪的详细规定了。

不过，还是有两点值得思考。

一是：不必把祖先的荣耀当成自己的成就，更不可以为使用违背礼仪的方式来抬高祖先的地位，是对祖先的尊崇。事实上，在有识之士看来，那反而会使祖先蒙羞。

第二点是：那么，如何才是真正的尊崇祖先呢？《易经》有个蛊(gǔ)卦(第18卦)，描写子女继承父母的家业之后，要承先启后，除旧布新。最好的办法是“承以德也”。就是：以行善积德来继承父母的志业。这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也才是人人可行的康庄大道。

最后，可以补充一点。

我们介绍孔子思想时，经常强调他如何重视礼乐，又如何担心礼坏乐崩。关于“礼坏乐崩”一词，经常有人说成“礼崩乐坏”；我说的礼坏乐崩，根据的是《论语‧阳货篇17.21》所谓的“礼必坏”与“乐必崩”，这是最早的用法。我们念书，能有最早的依据，应该是比较妥当的。

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真诚是礼乐内涵。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