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集《学而篇1.15》贫而乐道最不易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贫而乐道最不易。

我们要介绍《论语‧学而篇》的第15章，原文是：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本章是一段精彩的教学实录，子贡是言语科的高材生，聪明过人而口才尤佳。据说他年轻时家境贫困，后来经商致富。他对“贫”、“富”都有亲身经验，因此提出自己的修养心得：就是“贫穷而不谄媚，富有而不骄傲”。子贡这种心得其实相当可取，一般人如果没有修养会如何呢？

贫穷时，容易自卑心虚，露出谄媚的神色；富有时，又财大气粗，藏不住骄傲的表情。因此，子贡能做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已经远远超过一般人了。现在有孔子这样的老师，子贡当然希望想请老师点评了。他问：“何如？”就是：“这样的表现如何？”那么孔子怎么点评呢？孔子身为老师，对于学生所提的问题，向来都是毫不犹豫直接回答，这是因为他有一套完整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在本章里，孔子的回答是：“你说的情况还算可以。但是比不上贫穷而乐于行道，富有而崇尚礼仪的人。”由这句回答，我们看到孔子的教学方法就是要由消极转为积极。所谓消极：就是不要做某些没有水准的事，像谄媚与骄傲就是没有水准的事。子贡所谓的“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连用两个“无”字，正是不要这样也不要那样，代表消极的作为。虽然已经不错了，但显然不够积极。

然后，所谓积极：就是要去做某些更高明的事，也就是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都有更高明的事可以做。孔子所谓的“贫而乐道，富而好礼”，正是标准答案。这两句一问一答的资料，是教学的最佳示范。

这里要暂停一下，先来讨论原文里的一字之争！孔子说的前一句话是“贫而乐道”四个字，还是“贫而乐”三个字呢？主张“贫而乐”三个字的，是南宋朱熹的《论语集注》；主张“贫而乐道”四字的，是早于朱熹900多年的魏朝何晏的《论语集解》。

按目前所知的资料看来，“贫而乐道”四个字比较合理，理由有三。

第一、版本上。除了何晏的注本之外，在司马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里面，记载了子贡请教了同一个问题，而孔子的回答是“不如贫而乐道”云云。另外，道家的庄子也记载不少孔子的言行资料，其中有许多想像的部分，但并非全无根据。在《庄子‧让王篇28.10》，颜回说：“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这两点是版本上的证据。

其次，在经验上。请问：在世间有不少人“贫而乐”，但是你察考他的言行，他都有自己所肯定或领悟的“道”，也就是他有特定的宗教信仰或哲学理念。如果撇开宗教信仰与哲学理念，只就“贫而乐”三个字来看，则显然违反常情。你见过有任何“贫而乐”的人吗？因此，“贫而乐道”才是合理的说法。

还有第三点，子贡所问的是“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他提到两个“无”，而孔子所答的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提及“乐道”与“好礼”，这是标准的由消极转向积极的示范教学，若是平白少了一个“道”字，不仅语气不顺，甚至难以了解。我们这么费心分析这一字之争，实在是为了要探讨真相，以便更好的学习孔子的思想。

这段问答很精采，但还有后半段值得进一步了解。

子贡听了孔子的回答之后，立即联想到《诗经‧卫风‧淇澳(yù)》的一句诗，于是他再度请教：“老师这么说，是不是像《诗经》所说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呢？』”意思是：“就像修整骨角与玉石，要不断切磋琢磨，精益求精。”他的联想很正确，并且引用的诗句也很恰当。做学问要好还要更好，做人也一样，要由消极的不要做某些事，譬如“不谄媚，不骄傲”，提升到积极的去做某些事；要“乐道”要“好礼”，都是要精益求精的。

孔子听了子贡这句话，欣慰之情可想而知，他说：“子贡啊，现在开始可以与你讨论《诗经》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领悟另一件事。”由这句话可以知道两点。

第一、孔子平日以《诗经》为教材之一，他在教学生的时候，学生大多只是认真听讲熟记内容，很少学生能够把所学的内容应用到现实生活的具体方面。孔子说过学的方法必须与思考配合，因为“学而不思则罔”：学习而不思考，则将毫无领悟(〈为政2.15〉)。

现在子贡的表现证明了学习与思考配合的良好成效，孔子于是肯定子贡，认为以后可以同他讨论《诗经》了，教学相长的快乐莫过于此。

第二点，孔子最后所做的评论是说：“子贡，告诸往而知来者。”意思是：“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自行发挥，领悟到另一件事。”他们原本讨论的是：如何处于贫穷与富有才是最好的心态，根本没有涉及《诗经》的任何内容，而子贡的联想力很强，想到好了还要更好，也就是精益求精，而《诗经》所谓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正是最佳描述。

孔子强调学生在学习时，要练习举一反三多方面联想(〈述而7.8〉)，最后落实在具体的现实处境中，以达成学习的最大效果。

结论是：我们学到了“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这是修练的第一层目标，但不能停止于此，还要往更高的目标前进，就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然而，不论是“乐道”还是“好礼”，都要先学习领悟什么是“道”以及什么是“礼”？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为政以德的效果。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