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下篇】两府奶奶撕破脸，只因她的一句话？

周瑞家的（下篇）：欺主可惧豪奴

（独白）

二奶奶不知道。今晚咱们园子里大门不关，灯火通明，当班的婆子连个人芽儿都没有。这事偏给东府大奶奶撞上了，叫小丫头去传管家，反倒吃了婆子们好一顿排场，说什么东府西府，各家门，各家户，东府的人要管我们，还早了点！这些婆子平常和我们说话，都似狠虫一般，这回越性冲撞上大奶奶了，二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

贾府有一条隐形的红线，那就是各房之间的暗中角力。

表面上，荣宁二府一母同胞，同气连枝。实际上，两府又已经分家，各有各的利益，各争各的宠爱。因此，两府之间宁可少一事，绝不多一事。荣国府内部也是一样，更受宠的贾政一房，和更冷落的贾赦一房，关系十分微妙。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就是贾赦的太太邢夫人当众骂哭了在荣国府管事的凤姐。其实，这件事最初只是两府下人拌了句嘴，怎么会演变成奶奶们的公开冲突呢？我们又要把目光投向中间人的身上了，而这次的中间人，竟然也是周瑞家的。

这场冲突要从贾母过寿那日说起，宁国府的尤氏过大观园来，发现园门开着，当班的下人却一个没有。尤氏忙命自己的小丫头去传管家，小丫头路径不熟，恰好见到荣府的两个婆子正分酒菜，便命他们传去。婆子一听是宁国府的奶奶，先就懒得奉承，又被小丫头催逼，索性骂道：

荣府婆子

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

小丫头气白了脸，回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尤氏，尤氏便是个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儿，不禁怒道：

尤氏

叫这两个婆子去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儿叫来！

众人正劝着，风声便传到了周瑞家的耳朵里，众所周知，周瑞家的素来抓乖讨巧，各房的主子面前都献殷勤，一听此事，她飞也似地跑进园子里来，一边走，一边口中说道：

周瑞家的

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我们家里，如今惯的太不堪了。偏生我不在跟前，若在跟前，且打给他们几个耳刮子，再等过了这几日算帐！

周瑞家的这一来可谓恰逢其时，首先，尤氏此刻在怡红院里，身边都是袭人、宝琴、湘云这样不管家的女孩子，劝是劝，可没人能解决问题。假如真让尤氏把凤姐叫来，问题是解决了，但事态反而恶化，变成了宁国府的大奶奶问责荣国府的掌权人。所以，中间必须垫上一个荣国府的管家，由管家向王熙凤汇报，事情就化作了荣国府的内部矛盾。

周瑞家的虽然不是管家，但身为王夫人陪房，素日都有体面，一掂量眼前的利害，立刻就把自己给垫上了。她一边大骂不知好歹的婆子，给尤氏出气，一边反复强调现在是贾母生日，暗示尤氏也要适可而止。

周瑞家的

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他个臭死！只问他们，谁叫他们说这‘各家门各家户’的话！

过了事，就是指过了贾母生日。尤氏原本是个软弱怕事的脾气，不可能在老祖宗的好日子认真找不痛快，现在火也发了，事也不大，便撂开手不管了。谁知周瑞家的这边，一篇大文章的题目才刚刚到手呢。她转头就回禀凤姐，以尤氏的脸面为借口，撺掇凤姐严惩两个婆子。凤姐不以为意，随口便道：

王熙凤

既这么着，记上这两个人的名字，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就是了。什么大事！

凤姐很识大体，断不会当场捆人，冲了老祖宗的好日子。可周瑞家的拿了凤姐一句话，走出去，立刻便传成两道圣旨：

第一，让大管家林之孝家的立刻进园来见尤氏。

第二，立刻捆起两个婆子，扔到马厩里看守起来。

第一件事给足了尤氏面子，更是向尤氏、向东府表态，她周瑞家的维护主子绝不含糊。至于第二件事，便是周瑞家的公报私仇，这两个婆子历来和周瑞家的不对付，今日犯在她手里，主子出大气，她出小气，那可再好也没有了！

在刘姥姥进贾府那一回中，我们讲过，周瑞家的促成一件事的手段，是尽量回避敏感点。譬如刘姥姥来打秋风、刘姥姥跟王家并非一家子，这些敏感点，周瑞家的能瞒则瞒，能拖则拖，能一句带过的绝不强调。但到了尤氏这件事上，她几乎每一步都在放大敏感点，先拿尤氏当枪使，撺掇凤姐捆人，再拿凤姐当枪使，把更大的管家牵扯进来，把当事人现捆现办。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周瑞家这一手推波助澜，引发了多么惊人的连锁反应——林之孝家的深夜赶来，却发现只是一件屁大的小事，顿时感到被作弄了。因此，当两个婆子的女儿来求情时，林之孝家的不仅没有弹压，反而指了一条更激化的路。

林之孝家的

糊涂东西，你姐姐现给了那边太太的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你走过去，告诉你姐姐，叫费大娘和太太一说，什么完不了的事！

原来，被捆的婆子之一，是邢夫人陪房费婆子的亲家，王夫人的陪房挑衅了邢夫人的陪房。这层关系一挑明，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众所周知，自从邢夫人帮着贾赦强讨鸳鸯，失了贾母的欢心，贾赦这一房上下都没了威势，这些陪房婆子先只是指鸡骂狗，抱怨贾政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渐跟邢夫人状告凤姐“只管哄着老太太，作威作福，倒不把太太您放在眼里”。邢夫人听了挑唆，又见贾母日益将自己冷淡，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不由得着实厌恶起凤姐来。今日费婆子一告，正撞在邢夫人心里，第二天，邢夫人当着许多人，对凤姐阴阳怪气地求起情来：

邢夫人

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可我想老太太的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倒先折磨起老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

当着人被给了没脸，凤姐别提有多冤了，她原是为了给宁国府的人出气，谁料却被自家的大太太骂了！凤姐越想越气越愧，不由灰心转悲，滚下泪来，赌气回房好好地哭了一场。就这样，一件下人拌嘴的小事，在周瑞家的调停下，终于酿成了两房之间，奶奶们的公开冲突。尤氏出气了，邢夫人立威了，连惹事的两个婆子都给放了，只有凤姐成了最大的输家。

周瑞家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曹雪芹没有明写，但我们很难不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凤姐生日那天，差点撵了一个小厮，这小厮无法无天，早早地喝醉了酒，撒了一院子馒头，凤姐的心腹去问责，还被骂了一顿。凤姐原要撵他，经人求情，开恩只打了他四十大棍。说到这里，可能很多读过红楼梦的朋友已经想起来了。

这个小厮，正是周瑞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