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世界”在生长:《绿山墙的安妮》的线上探索

“安妮的世界”在生长:《绿山墙的安妮》的线上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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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山墙的安妮》可谓加拿大国民小说,马克·吐温称:“安妮是继不朽的爱丽丝之后最令人感动和喜爱的儿童形象。”与小说主人公安妮一起留在文学史和读者曾心中的还有作者蒙哥马利和“绿山墙”。

如今,在作者和主人公安妮的家乡爱德华王子岛的联合艺术中心网站上线了一个大型的展览:“《绿山墙的安妮》手稿: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和安妮的诞生”。线上展从一部小说、一座小岛延伸出正在生长的安妮的世界。策展团队强调:这个展览不仅是学术的梳理,同时也是对于美术馆的藏品资源如何运用、获取与保存的一次探索。“他山之石”也提示美术馆探讨如何更好地调动藏品资源,使藏品成为欣赏与研究的公共资源。

蒙哥马利手稿《绿山墙的安妮》开篇

《绿山墙的安妮》中红头发女孩儿安妮是一个孤儿。11岁那年,她幸运地,阴差阳错地被阿冯利的一对老兄妹马修和玛丽拉收养。原本兄妹两人想收养一个男孩儿帮着干农活,没想到联络人搞错了送来了一个小女孩儿。玛丽拉想把安妮退回孤儿院,但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把她留下了。从此,安妮有了家,在快乐与磕绊中成长起来。从最初那个自卑、倔强、爱幻想、爱说话、满脸雀斑的瘦弱女孩逐渐成长为自信、美丽、富有爱心的少女。在马修去世后,她毅然放弃了拿奖学金去大学读书的机会,留在了阿冯利做一名教师,留在了玛丽拉身边,陪伴她。这部结构简单,内容纯净,结局光明的小说多少年来一直温暖着读者的心灵。马克·吐温曾说安妮是继不朽的爱丽丝之后最令人感动和喜爱的儿童形象。与安妮一起留在文学史上,留在读者心中的还有她与马修、玛丽拉共同的家园——绿山墙。许多年来,全世界各地的安妮粉丝都要探访一下“安妮的绿山墙”。

《绿山墙的安妮》第一版

安妮的缔造者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出生于加拿大东部的爱德华王子岛,一生著有二十余部小说,《绿山墙的安妮》是她的处女座。蒙哥马利可以看作是19世纪英美女性作家群体中的一员。她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文学写作是以19世纪北美社会的发展与变革,女性的社会角色的转换和自觉意识为背景的。因而这部小说,从作品本身到由它所延伸出的关于时代、社会地理、现代旅行等的信息都为读者和学者提供了许多的路径去解读,以此也生发出关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加拿大社会研究,隶属于英文女性写作传统的加拿大女性写作等话题。

1908年《绿山墙的安妮》出版之时的蒙哥马利

2023年1月,作者蒙哥马利和小说主人公安妮的家乡爱德华王子岛的联合艺术中心网站上线了一个大型的展览:“《绿山墙的安妮》手稿: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和安妮的诞生”。十分难得是,这个线上展览的展期长达五年,到2028年1月结束。可以预见,展览呈现的珍贵的手稿,丰富的周边材料,多样的视觉呈现及清晰的学术梳理,会成为文学研究者和爱好者的宝藏,同时也是全世界安妮迷在疫情缓缓结束,还未及动身旅行之时的虚拟“朝圣”之所。

《绿山墙的安妮》手稿

由小说到线上展览,文字转译为画面的探索

其实在爱德华王子岛,安妮和绿山墙无处不在。这里不仅每年有《绿山墙的安妮》的戏剧演出,与小说有关的旅游纪念品商店,及绿山墙旧居等等。然而这次的线上展,是以一个新的项目为契机,铺展出一个多维度的“安妮的世界”。由联合艺术中心、爱德华王子岛大学罗伯森图书馆以及L.M.蒙哥马利学院合作,得到了加拿大数字博物馆的资金支持,将《绿山墙的安妮》的所有手稿数字化,上线呈现给观众。关于小说的手稿,其实在过去几十年中陆陆续续展出过一些,但每次都是零星的局部。而这次是将571张手稿作全部的数字化呈现。可以赞叹为一项浩瀚的工程。展览团队对手稿进行的高清扫描、文字录入,以及对所呈现的全部材料做了注释。每一页的手稿起码有一条研究者的注释或者是作者本人的加注。展览不厌其烦地做注释,充实周边材料是为了让观众对蒙哥马利、对这部小说,对真实和虚构的爱德华王子岛有一个全面的认识。这些手稿按照小说章节排列,在手稿的图片旁是对应章节的印刷体文字。这样便于感兴趣的人们去了解和辨识作者的手书。在一些难以辨认的手书旁,会有注释,这样的形式与中国书画的释文很相像。令人兴奋的是,所有的手稿图片及其他资料图片都可以下载保存。这对研究者获取研究资料而言,便利许多。当然,研究者在引用时,应该标明出处,对展览团队的工作表示尊重。展览的首页有一个视频,是线上展的开幕式。

策展团队的发言,一再强调这个展览不仅是学术的梳理,同时也是对于美术馆的藏品资源如何运用、获取与保存的一次探索。藏品的数字化不仅是保存的一种手段,同时也是获取的一种方式,读者和研究者可以在网站上下载这些数字图片用于研究。藏品的数字化在中国,在上海的美术馆中可谓一项普及的工程,每年美术馆都会投入一定的经费。然而,扫描之后的数字文件是否公布于网站,让有需求的人下载使用,就不得而知了。如何调动藏品资源,使藏品成为欣赏与研究的公共资源,藏品资源利用的民主化,在观念与实际操作的层面都是值得追问与探讨的。

“手稿”部分首页,对于手稿本身和所摄内容的研究,均在线上展示。

线上展设有六个栏目,分别是:手稿、作者、写作过程、蒙哥马利的小岛、安妮的传奇以及资源与链接。点开“手稿”栏目就可以逐页浏览小说手稿。每一页手稿上都会有几处小图标。喇叭图标,点开就是与此页相关的音频,例如蒙哥马利的孙女朗读小说的开篇第一段。点开T图标就是研究者加的注解。“作者”栏目包含了五篇对蒙哥马利的生平及写作研究的论文。“写作过程”栏目介绍了蒙哥马利写作的场景,书写习惯和写作方法的研究。“蒙哥马利的小岛”和“安妮的传奇”两个栏目是基于小说的社会地理与历史研究以及小说的传播与在地研究。最后的“资源与链接”栏目,有点像结尾的彩蛋,令人惊喜。展览团队详尽地列出了与小说、作者及爱德华王子岛的相关信息和链接。包括了展览合作团队的网址、蒙哥马利研究机构的网址,爱德华王子岛上与小说相关的景点与博物馆的网址。蒙哥马利所有著作的出版信息以及关于蒙哥马利、关于爱德华王子岛的研究论文信息。

这是一份关于小说研究的非常充分的资料索引。如此丰富的材料,多维度的研究,将小说和作者不为人知的细节打捞出来,使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今年年初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展出的《慕琴生涯——丁悚诞辰130年文献艺术展》,五大板块,767件展品,摄影、绘画、戏曲、电影和文学的跨媒介研究使丁悚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无论是线上展还是线下实体展览,严谨细致并且多视角的个案研究,予艺术史,予美术馆观众都是十分有价值的。

《绿山墙的安妮》的手稿由爱德华王子岛的联合艺术中心美术馆收藏。这一次,美术馆做了文学馆的事。对于如何将一份文学手稿进行视觉图像的呈现,将文学中的视觉化描述转译成图像,将作者的创作经历以及故事发生地的社会地理环境以图像的形式勾勒出来,使图像作为落实文学想象的一种途径,展览团队花了一番功夫。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展览主页上有一段速写动画,是展览团队根据蒙哥马利日记中的一段描绘创作的,以视觉语言的方式将文字转译为动态画面。

根据蒙哥马利日记中的一段描绘创作的速写动画

动画中蒙哥马利的形象

“我清晰地记得开始写作《绿山墙的安妮》的傍晚。那是十年前六月的一个雨天,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芳香。我坐在厨房餐桌的一端,双脚搁在沙发上,靠着西边的窗户。想让最后一抹余晖照到我的本子上。”动画片通过作家的小猫的运动视角带领我们一步步走近正在写作的蒙哥马利。当然,作者蒙哥马利本人也是一位对现代视觉呈现饶有兴趣的实践者。她留下了的大量的照片和剪贴本为展览实现最大化的视觉展现提供了可能。

1934年11月9日的蒙哥马利日记,日记边是伊芙琳.内斯比特的照片,美国艺术模特儿。

从蒙哥马利的视觉文献,看20世纪初的爱德华王子岛

蒙哥马利两岁时母亲去世,她被送往爱德华王子岛卡文迪什的外公外婆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直至结婚以后随丈夫搬离。卡文迪什地区是典型的英格兰和苏格兰后裔的乡村社区。学校、教堂、商店成为乡村人们聚会交流的场所。而蒙哥马利外婆家的厨房则是当地的邮局,那时人们常常把邮局设在某人家的厨房。这个小小的邮局不仅是邮件、报纸刊物的散发处,也是社区里流短蜚长,小道消息的交汇处。蒙哥马利身在其中不仅获得了阅读的便利,还能接收到各种信息。她非常爱看书,喜欢讲故事,自己也会被编织进故事里。蒙哥马利将书本珍视为白日梦和想象力的入口。她说:“我的生活从来没有枯燥的时候,在我活跃的想象中,有一本通往奇幻仙境的护照,一瞬间就可以不受时空阻隔地踏入奇境。这也是安妮的想法。“在这本带有自传性的小说中,蒙哥马利和安妮,卡文迪什和阿冯利常常互相交叠,很难辨别现实与虚构。这也使得作者留下的大量的摄影和剪贴画具有双重的含义,它既是作者记录的现实之境,又可以对应到小说里的故事发生地,从某种意义上好像成为了小说的插图。蒙哥马利喜欢写日记,并且将她在家庭邮局中的一些杂志里的图片剪下来贴在本子上。蒙哥马利受到外婆的影响,热衷于园艺。在早期的剪贴本里有一些被剪下的彩色花朵,她把这些花贴在诗歌的旁边,流露出斑斓的少女心思。

蒙哥马利《蓝色剪贴本》第70页,一个穿着泡泡袖长裙·的女人。在小说中,安妮就非常渴望能有一件夸张的泡泡袖的长裙

蒙哥马利早期的剪贴本,把鲜艳的花朵剪下贴在诗歌的旁边

同时蒙哥马利也热爱摄影,她留下了几百张照片。通过进行视觉攫取的实验来抓住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卡文迪什。她乐于拍摄“情人的小径”和卡文迪什的海岸,并且在家里的简易暗房中手工冲印,有时还为照片着色。像蒙哥马利这样来自于欧洲移民中等家庭的女孩子可以进行大量的摄影实践并拥有自己的暗房,掌握不错的拍摄、冲印和着色技艺。

蒙哥马利拍摄的卡文迪什蜿蜒的“情人的小径”。

可以推测,摄影在当时的爱德华王子岛已经具有一定的普及性。展览中所标拍摄时间最早的一张照片是1897年,蒙哥马利拍摄坐在花园里的外祖父母摄影是蒙哥马利长久的爱好,在外婆去世之后,她和丈夫搬到安大略。之后,她会常常回来,依旧不断地拍摄她眷恋的卡文迪什。

蒙哥马利拍摄外婆家的花园,约1897年

蒙哥马利拍摄爱德华王子岛卡文迪什的“情人的小径”,1920年手工着色

蒙哥马利和安妮都“生活”在爱德华王子岛。“我常常听说爱德华王子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我经常幻想自己就住在这儿,可是并没有料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安妮刚见到来接她的马修时禁不住说了起来,这也是蒙哥马利的心声。

尽管是一本虚构的小说,但作者把自己生活的点滴都注入其中,如果拿着蒙哥马利的生平经历来比照小说中的安妮,一切是多么相似,但小说不是“真”的。或许是小说里的爱德华王子的确存在,作者的每一处描绘又常常能找到原型,多少年来安妮的粉丝都不遗余力地要来探访与“朝圣”,寻找安妮的阿冯利,寻找绿山墙。我的邻居戴维先生说,他女儿小时候读了小说就一定要去岛上寻找安妮的家,她坚信安妮是真实世界里的女孩子。小说里的爱德华王子岛是以蒙哥马利的身份和阅历写就的,它与现实中的小岛互为镜像。

小说之外的故事,现实中的“绿山墙”

作者也说除了“情人的小径”确有其事,其他的一切都是根据现实素材和个人想象剪裁重新缝纫而成的。随着小说的风靡,为岛上带来的大量的游客,到了1930年代夏天的周末,上百辆汽车停在了卡文迪什的海边,看一眼安妮的绿山墙成了游客们的仲夏夜之梦。这座L型,绿色木制面板外立面的坡顶小屋,具有19世纪末小岛农舍的典型模样,大概是加拿大最著名的房子了。与此同时,蒙哥马利、绿山墙、卡文迪什和爱德华王子岛统统被卷入了这场旅游的热潮,使小说之外的真实故事也相当精彩。

蒙哥马利外婆家的厨房内景

1890年代,蒙哥马利外婆家的小屋,作者站在树下,靠左边。

绿山墙,在现实中并没有这一间小屋,是作家根据卡文迪什的一些农屋创造而成的,这其中就包括她的外婆家,安妮就“诞生”在外婆家的厨房。绿色是作者设计的,代表着温和和美丽的自然。由于不堪忍受游客的打扰,这间农舍后来的主人干脆把房子推倒,只剩下了地基和厨房。

蒙哥马利外婆家小屋的地基

与此同时另一座绿山墙出现了,这也是小说中绿山墙的原型之一。房子的主人宣称这就是安妮的家,做起了一门旅行的生意,出售作者签名的明信片,并在夏天提供住宿。对于此时已经搬离小岛,却又对家乡充满眷恋的蒙哥马利而言,有一处与自己的童年与自己的小说紧紧相连的小屋,总是令人欣慰的。她没有责怪房主,也渐渐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蒙哥马利在小说里描绘的乌托邦式的田园风光极大地推动了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此时作家也在日记里为卡文迪什的日益商业化而惋惜。

大约1900年,蒙哥马利手工着色的外婆家的小屋,红色的圈标出了厨房,即家庭邮局和蒙哥马利写作小说的地方。

1936年,加拿大国家公园筹备处的官员来到爱德华王子岛选址。他们被绿山墙景点吸引,看到了大众旅游业的前景,他们将绿山墙纳入国家公园,并深信只有政府机构才能很好地管理如此规模的大众旅游。国家公园持续不断地把绿山墙从一间小岛农屋改造成蒙哥马利想象中的田园景象,美化和驯化当地自然景观。花园代替了菜园,高尔夫球场代替了农田。笔直的林间小路被重新设计路线,蜿蜒伸展的小路才具备浪漫的气息。

1930年代,蒙哥马利最后的爱德华王子岛之行

爱德华王子岛赋予了蒙哥马利以写作灵感与激情,而小说的成功也使小岛在旅游经济的促动下以小说里的虚构场景为蓝本被不断改造。自然塑造了作家的思想,反过来作家的想象,读者的期待和旅游经济的需求等等因素也塑造和修改着自然景观。成为读者心中的安妮的世界,成为蒙哥马利笔下的安妮的世界,成为安妮自己的世界,成为国家公园理解的安妮的世界成为了这部小说还在延伸的续集。《绿山墙的安妮》深深地卷入了爱德华王子岛的自然景观改造和经济发展。

安妮的树莓汁

冬天正在过去,春天即将到来,爱德华王子会在夏天迎来旅行的旺季。游客们走在夏洛特镇的皇后大街可以看到“绿山墙的安妮巧克力店”,也可以在超市里买到安妮的树莓汁。迄今为止,我尝过两款因小说而著名的食物,一款是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另一款就是安妮的树莓汁。如果你有机会去爱德华王子岛旅行,可以试着喝一喝,不过但愿不是玛丽拉错灌在里面的红葡萄酒,否则你会和戴安娜一样喝的醉醺醺,一不小心跌入“安妮的世界”。

绿山墙的安妮巧克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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