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1、安万铨

【原文】

嘉靖十六年，阿向与土官王仲武争田构杀。仲武出奔，阿向遂据凯口囤(dùn)为乱。囤围十余里，高四十丈，四壁斗绝，独一径尺许，曲折而登。山有天池，虽旱不竭，积粮可支五年。

变闻，都御史陈克宅，都督佥(qiān)事杨仁调水西兵剿之。宣慰使安万铨，素骄抗不法，邀重赏乃行，提兵万余，屯囤(dùn)下。相持三月，仰视绝壁，无可为计者。独东北隅有巨树，斜科偃蹇（高耸）半壁间，然去地二十丈许。万铨令军中曰：“能为猿猱上绝壁者，与千金！”［边批：重赏之下，无不应者。］有两壮士出应命。乃锻铁钩傅手足为指爪，人腰四徽(huī)一剑，约至木憩足，即垂徽下引人，人带铳炮长徽而起。候雨霁，夜昏黑不辨咫尺时，爬缘而上，微闻剌剌声，俄而崩石，则一人坠地，骸骨泥烂矣。俄而长徽下垂，始知一人已据树。

乃遣兵四人，缘徽蹲树间，壮士应命者复由木间爬缘而上，至囤顶。适为贼巡檄者鸣锣而至，壮士伏草间，俟其近，挥剑斩之，鸣锣代为巡檄者，贼恬然不觉也。垂徽下引树间人，树间人复引下人，累累而起，至囤者可二三十人，便举火发铳炮，大呼曰：“天兵上囤矣。”

贼众惊起，昏黑中自相格杀，死者数千人。夺径而下、失足坠崖死者又千人。黎明，水西军蚁附上囤，克宅令军中曰：“贼非斗格而擅杀、及黎明后殿者、功俱不录。”［边批：非严也，刻也。所以表功。］自是一军解体，相与卖路走贼。阿向始与其党二百人免。囤营一空，焚其积聚，乃班师。留三百官兵戍囤。

［述评］

凯口之功奇矣！顾都御史幕下岂乏二壮士？而必令出自水西乎！宜土官之恃功骄恣，乱相寻而不止也。至于阿向之局未结，而遽尔班师，使薄戍孤悬，全无犄角，善后万全之策果如是乎？其后月余，阿向复纠党袭囤，尽杀戍卒。向以中敌，今还自中。复忽按察佥事田汝成之戒，轻兵往剿，自取挫衄(nǜ)。昔日奇功，付之煨(yù)烬。吁！书生之不足与谈兵也久矣，岂独一克宅哉！

田汝成上克宅书，谈利害中窾(kuǎn)（法则；规矩），今略附于左。

汝成闻克宅复勒兵剿囤，献书曰：“窃料今日贼势，与昔殊科（不同的类别）；攻伐之策，亦当异应。

往往一二枭(xiāo)獍(jìng)（枭，食母的恶鸟。獍，食父的恶兽。枭獍比喻不孝的人或凶狠忘恩的人。），负其窟穴，草窃（草野窃盗）为奸者，皆内储糇(hóu)耩(jiǎng)，外翼党与，包藏十有余年，乃敢陆梁（跳跃的样子），以延岁月。

今者诸贼以亡命之余，忧在沟壑，冒万死一生之计，欢呼而起，非有旁寨渠酋通谍结纳，拥群丑以张应援也。守弹丸之地，跧(quán)（古同“蜷”）伏其中，无异瓮缶；襁(qiǎng)（背负）升斗之粮，蹑尺五之道，束腓(féi)而登，无异哺鷇(kòu)（初生的小鸟）。非素有红粟（储藏过久而变为红色的陈米。亦指丰足的粮食。）朽贯（朽腐的穿钱绳索。形容钱多而积存过久。）积之仓庾(yǔ)，广畜大豕(shǐ)肥牛以资击剥也，失此二者，为必败之形。而欲摄枵(xiāo)（空虚）腹，张空拳，睅(hàn)（眼珠突出）目而前，以膺(yīng)（讨伐，打击）貔虎，是曰：“刀锯之魂”，不足虑也！

然窃闻之，首祸一招，而合者三四百人，课（使交纳赋税）其十日之粮，亦不下三四十石，费亦厚矣。而逾旬不馁者，无乃有间道捷径偷输潜车免以给其中者乎？不然何所恃以为生也？

夫蛮陬(zōu)（聚居）夷落之地，事异中原。譬之御寇于洞房委巷之中，搏击无所为力。故征蛮之略，皆广列伏候、扼险四塞以困之。是以诸贼虽微，亦未可以蓐(rù)食屠剪。唯在据其要害，断其刍(chú)粟之途，重营密栅，勤其间觇(chān)，严壁而居，勿与角利，使彼进无所乘，退无所逸，远不过一月，而羸(léi)疲之尸藁(gǎo)磔(zhé)（古代一种酷刑，把肢体分裂）麾下矣。

若夫我军既固，彼势益孤，食竭道穷，必至奔突，则溃围之战，不可不鏖(áo)也。相持既久，观望无端，我忽而衰，彼穷而锐，或晨昏惰卧，刁斗失鸣，则劫营之虞不可不备也。

防御既周，奸谋益窘，必甘辞纳款，以丐残息，目前虽可安帖，他日必复萌生，则招抚之说不可从也。

肤见宵人（小人），狃(niǔ)（习惯）于诡道，欲出不意以徼一获；彼既鉴于前车，我复袭其故辙，不唯徒费，抑恐损威，则偷囤之策不可不拒也。至于事平之后，经画犹烦”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