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奇思怪想的父亲
李宗吾的父亲名高仁,字静安。李宗吾的祖父乐山公在世时,静安在外面学做生意;乐山公去世后,静安回到家里务农。因为母亲有话,免不了常常拿出传家宝扁担自勉,日子过得很是勤勉。所以,李家的家道逐渐殷实起来,有了田产。
这位可敬的父亲在四十岁上因劳成疾,只得听医生的话,放下家里的活计静养。不过,也就是在静养的那三年里,静安才得闲看了一些书,有了之后经常和儿子交流读书心得的资本。
和李宗吾的祖父一样,李宗吾的父亲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虎父无犬子”这句老话。
李宗吾出生于光绪五年正月,和陈独秀是老庚,比吴稚晖小十四岁,比胡适大十岁。和这些后来的学术精英们一样,李宗吾那些标新立异的“学术萝卜”也是长在传统文化土壤里的。初学八股,父亲看了李宗吾做的文章,问他:“你们开口就说恨不得生在尧舜禹汤那个世道,那个世道有啥好呢?尧有九年水患,汤有七年旱灾,我们庄稼人如果几个月不下雨,或者几个月不晴,就不得了,何况几年?我倒是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在尧舜禹汤那个世道呢。”
还有一次,静安和儿子谈起《孟子》,问他:“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是孺子入井,我站在旁边;要是我和孺子同时入井,我该怎么办?”李宗吾那时候还小,听了这话,茫然不知如何回答。父亲便教他:“这个时候要先救自己,然后才救孺子。”这种说法和“先人后己”之类的主流教育格格不入,李宗吾听了,心里骇然,想:父亲先考虑自己,竟没有恻隐之心,要是说出去,人家都会笑话他。
还有一天,静安看见儿子在读《论语》中的“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一章,便问他:“颜回一天到晚就知道读书不做家务,开始还有箪食瓢饮,长此以往,连箪食瓢饮都没有了,岂不是要饿死?”李宗吾的大叔祖母去世,她的孙子李世兴等三人待族人都到家里来了之后,披麻戴孝、点烛祀神,又把棺材打开,呼叫:“阿婆呀,你要大显威灵呀!”从人群里把堂叔学山抓出来拖着就往街上走。静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跟着追了出去。正是冬天,五十多岁的静安穿着皮袍子和鸡婆鞋,跑不快,急得大喊:“过路的,帮我把他们拦住。”一问之下,才知道学山欠了人家的钱不给,人家没法办丧事儿,要去张家沱滚水,或者去县里喊冤,静安于是便说,钱他来垫付,先把丧事办了再说。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全是李宗吾的小叔公韫山公的主张。有一天,静安和韫山公在喝茶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儿,静安说:“世兴他们这样对待长辈,真是忤逆。”韫山公厉声说:“怎么是忤逆?学山欠嫂子的钱不还,世兴他们开棺大呼‘阿婆’,是替死者索账,这是嫂子向他要钱,不是侄孙向他要钱,汤伐桀,武王伐纣,孟子都不认为臣弑君,世兴他们怎么是忤逆?”静安回答说:“幺叔,这章书不是这样讲的,孟子虽然这样说,但朱子注这章书时说,‘必要有桀纣之暴,又要有汤武之仁,才不算臣弑君。’学山无桀纣之暴,世兴等无汤武之仁,怎么不是忤逆?”韫山公是饱学先生,被静安问得哑口无言,站起来就给了静安两耳光。静安后来谈起这件事儿时,对李宗吾说:“偏偏这章书我仔细看过,道理我也仔细想过,看样子,幺公是被我问得理屈词穷了。”
静安这种敢于质疑一切人的秉性完全被儿子李宗吾继承了,只不过,静安公所辩驳质疑的,是诸如韫山公这样的乡间饱学先生,而李宗吾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开始怀疑古往今来的圣人贤人。随着书越读越多、和父亲的交流越来越多,李宗吾的疑问也越来越多,一部《二十四史》竟让他看出诸多问题来,不但尧舜禹汤这些人可疑,就连孔圣人也可疑,于是便有了那篇著名的《我对于圣人之怀疑》。再后来,李宗吾在梳理自己的成长经历时,他很严肃地认定:他的奇思怪想是从父亲那里起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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