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跟刘姥姥学说话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丨蒙曼讲红楼梦

【把短话说长】

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园子，刚进大门没走多远，就到了沁芳亭上歇脚，贾母就问话了，这园子好不好啊，这样的问题如果是不会聊天儿的，会怎么说呀，你或者答好，或者答不好，不就结束了吗？要是存心想恭维主人家，顶多再加上点儿语气词，说真好或者太好了，然后也就没词儿了。刘姥姥是怎么说的？刘姥姥念着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帖，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的，也到画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不过是假的，哪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了这园子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的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生生的把一个短问题给聊长了，怎么才能往长里聊呢？讲故事呀，先讲一个乡下人买年画说年画儿的故事，然后再恭维贾母说，您这园子比画儿还强十倍，这样的恭维不就既真实又具体，还有温度了吗？

【把气氛搞活】

刘姥姥自黑不是从饭桌上开始的，而是从一进园子就开始了。当时李纨折了一大盘子菊花儿给大家戴？贾母先捡了一朵大红的簪上，回头又让刘姥姥过来带花儿。贾母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凤姐儿便拉过刘姥姥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儿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这不是捉弄人吗？贾母和众人都笑得了不得，还说，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脸上呢，把你打扮成个老妖精。刘姥姥才不尴尬，你笑我也笑，你说我也说说。刘姥姥说了，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啊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这样的回答是自黑吧，确实是，但是黑的一点儿都不局促，而是非常潇洒，让我们一下子就想起苏东坡的名句了。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苏东坡只是栽一朵牡丹，刘姥姥则是簪了一脑袋的菊花。苏东坡只是不觉得害羞，而刘姥姥则是大大方方的说，今儿我就做个老风流，刘姥姥岂不是比苏东坡还旷达。

【把面子找足】

因为刘姥姥大开大合，收放自如，已经大大降低了供人取笑的屈辱感。但是客观上说，这种感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别的不说，薛姨妈和刘姥姥都是贾府的亲戚，薛姨妈是何等的金尊玉贵，怎么刘姥姥就非得扮演丑婆子呢？这还不是贾府拿着富和贵这两个字做标准，给人划等级定待遇了，这就是所谓的世态炎凉。刘姥姥是完全接受，但是她不能假装一无所知。自黑的真谛是装傻，而不是真傻，那怎么把这个我知道的意思表现出来呢？贾母他们吃完饭就到探春房里去说闲话儿了，这时候才轮到凤姐儿和李纨这一对儿小妯娌吃饭。刘姥姥看着他们对座吃饭，就叹道，别的倒也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形式，怪道说礼出大家。表面看这还是在夸贾府啊，园子贵气也就罢了，更让人佩服的是人贵气，长幼尊卑的秩序掌握得那么好，这不就是从物质夸到精神了吗？这还是会聊天。但是如果你往深里想，这里头也有刘姥姥不露痕迹的嘲讽了。你们这样诗礼传家的大户人家捉弄起我一个老婆子来，可是不怎么讲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