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上野千鹤子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们谈论上野千鹤子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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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上野千鹤子接连冲上热搜,从她与“北大女生”的对谈,到作品下架传闻,再到个人的私生活……这是这位75岁的女作家、日本女性主义代表学者在中国的第三次“火出圈”。

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演讲现场

第一次发生在2019年,当时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新生开幕典礼上的演讲,让许多中国网友第一次知道她,以及随之流传的许多金句。

比如“可爱算什么个人魅力?可爱的潜台词是毫无威胁和顺从”,以及“女性主义追求的不是让弱者变身为强者,而是一种身为弱者也能受到应有尊重的思想”等等。

之后,她的著作频频被翻译引进,尤其是2022年,前后至少有7本上野千鹤子的书出版。其中,她与铃木凉美的对谈书信集《始于极限》成为最热门的一本,让她第二次火出圈。

这位无惧争议、微笑直言的日本女性学开创者,这位被称作“日本最可怕的女人”的作家,究竟是位怎样的女性?她和另一位极富争议的女作家铃木凉美在那本《始于极限》里谈了哪些话题,以至于引起读者们的强烈兴趣?

“日本最可怕的女人”

1948年7月12日,上野千鹤子出生在一个富裕的日本家庭里。她的父亲是医生,也是家中长子,按照日本社会习俗,这意味着她的母亲必须与公婆生活在一起。

上野千鹤子的父亲和大多数日本男性一样,是坚信“男主外、女主内”的典型大男子主义者,她的母亲则是位任劳任怨的专职家庭主妇。但据她回忆,父母的关系并不和睦。

小时候的上野千鹤子曾以为:孩子们长大后,都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生活。但母亲辛劳忙碌的家庭主妇生活,无形中成为这个女儿的反面教材,她情不自禁开始“厌恶自己身为女性这件事”。当她想到自己长大后也会过上和母亲一样的生活时,上野千鹤子觉得“这太糟糕了,我受不了”。

其实,虽然这个观念传统的家中重男轻女,但上野千鹤子的童年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甚至相反:父亲很疼爱这个女儿,只对儿子们十分严厉。然而天生敏锐的她,还是感受到了另一种歧视:因为受到了严格的管教,她的兄弟们在学业和事业方面,至少从表面上看来,都比她取得了更好的成绩,成为了优秀的医学专家,“而我没有被期望做任何事情。”她说。

因为是女儿,父母对她没什么要求,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但她后来意识到,父亲的宠爱近似一种“对待宠物式的爱”。上野千鹤子开始变得讨厌自己的女性身份,甚至不喜欢和女性在一起。

上野千鹤子在东京大学演讲现场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我是一个女人的事实。”她回忆道,“而当我遇到女性主义时,它拯救了我。因为,女性主义是一种基于女性爱自己身为女性这一事实的思想。女性学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让我可以将自己作为研究的对象。”

她研究的对象和范畴远远超过了自身。凭借自己扎实的社会学功底、清晰过人的表达能力与积极的行动力,上野千鹤子迅速成为一代“明星女学者”。许多人都是通过她的书而了解到女性主义一词。她对女性家务劳动的研究,使全职主妇们的付出得以被看见。她用10年时间完成的《父权体制与资本主义》更是奠定了她在日本学术界的地位。

在学界声名日隆的同时,上野千鹤子也在用心经营自己在媒体上的影响力,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她就与各行各业的人开展对话,对各类采访几乎“来者不拒”,认真的态度、精辟的语言、清晰的思路——种种特质,在为她持续积累人气和知名度的同时,也给她的一本又一本新书提供了丰富素材。

搜索上野千鹤子的名字,你会看到她和各色人等、各路媒体的许多对谈和访问,就像我们这次看到,她不仅和B站上的Up主对谈,也和北大教授戴锦华对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面对一个个无论真诚还是设计出来的问题,在一次次耐心的阐述中,“真理越辩越明”这个道理在这位勤奋的学者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示。

上野千鹤子与北大女生对谈的部分内容

因为能言善辩、立场鲜明,在无数论战中都能取得胜利的上野千鹤子,被称作“日本最可怕的女人”。在《始于极限》一书中她也提到:自己也被人称作是“卖弄女性元素的商业女权”,甚至一些出版社和媒体会用她的名头起一些有噱头的标题来吸引观众和读者。但她都以一贯的坦然态度面对,认为只要能让更多读者“在阅读之后理解我的真实意图就行。”

为什么“恋爱谈了比不谈好”?

回到《始于极限》,来看看这本书为什么这么火。

除了上野千鹤子自己的名气之外,与她敞开心扉对谈、用长长的信剖析自己的女作家铃木凉美,身上无疑集合了更多的“爆点”标签——出身良好、家境优渥、名校毕业、美女作家,当过陪酒女郎,还从事过情色产业。

铃木凉美

她们的对谈所涉及的话题,也都是读者们、尤其是女性读者们普遍都会关注的——恋爱、婚姻、性、原生家庭、职场……双方都坦诚相对,毫不掩饰地触碰着所有敏感微妙的焦点。上野千鹤子在第一封信中就毫不客气地质问铃木凉美:一个什么都有的女性,为什么要选择在旁人看来如此不堪的人生?

或许很多曾经叛逆的女生,都能在铃木凉美身上看到一点自己心中的影子,她的“堕落”动机之一,也是来自母亲。在铃木凉美看来,她的母亲自身也充满矛盾:既希望自己在男人的眼里充满魅力,又高傲地看不起那些轻易委身于异性的“坏女人”。

铃木凉美与上野千鹤子

铃木凉美选择亲自进入这个母亲不能理解也看不起的女性群体,逃离母亲的关注与凝视。在母亲去世之后,她发现情色行业对自己的吸引力立刻大打折扣,终于明白这一离经叛道的选择,确实很大程度上和母亲相关。

如果说上野千鹤子深入探讨了女性话题的极限,那么铃木凉美无疑是以自己的“行为艺术”,直接冲击着原生家庭对子女可以包容的极限。

与上野千鹤子一样,至少在她们通过书信对谈的时间,铃木凉美也保持着单身,且没有走入婚姻的想法。甚至,今年将满40岁的铃木凉美,对男性的看法比上野千鹤子还要悲观。

她向上野千鹤子发问:自己明明是自愿出卖身体价值的,为什么还会因此有受伤的感觉?上野千鹤子告诉她,社会学领域有一个两难的问题:结构还是主体?

直接表述这个问题就是:主体作为个体越是坚持“自我决定”,结构就越能被免责。换言之:一个女性越是强调“从事情色产业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身后整个将女性长期视为资源和商品的社会,就越是显得没有责任。

上野千鹤子与北大女生对谈的部分内容

主体也许能够暂时超越结构——那些或精明、或勇敢的女性,可能暂时会觉得自己在男人中游刃有余;但不可否认的是,上野千鹤子说,“结构的压力对主体有着压倒性优势”——女性终究无法单凭自己的头脑或美貌,掀翻整个社会长期以来对女性的无形压迫。

然而,作为一个单独的“主体”,女性力量并非只有愤怒和反抗。

“你为何能对男性不感到绝望?”铃木凉美问上野千鹤子。联系到当下许多年轻女性表示“不想谈恋爱只想搞钱”的心态,这个问题颇具代表性。

上野千鹤子的回答是:面对一个个具体的人,你可以选择。“人的好与坏取决于关系。恶意会牵出恶意,善意则会得到善意的回报。”如果无法接受人性不美好的一面,也就失去了得到人性美好一面的资格。“比起一味指责他者,抱着对人的包容在关系里自省,才是一个思想和人格独立的人对感情负责的表现,无论男女。”

独立精神与渴望爱情并不相悖,上野千鹤子那句“恋爱是谈了比不谈好”的名言,在这本书里也同样对铃木凉美说过。她给出的解释是:“在恋爱的游戏场上,人能够深入学习自己和他人。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嫉妒、控制欲、利己心、宽容和超脱。”

这是一个通过“狠狠品味与自己不同的他人的反应,同时了解自己和他人的过程”。

一个更复杂、更矛盾的“过渡期”

在这本话题满满的《始于极限》之前,上野千鹤子的另外两本书也有许多中国读者有所了解或耳闻:《厌女》和《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尤其是名字简洁犀利的《厌女》,自2015年引进出版以来,销量从缓慢积累到迅速增长,从2019年的几千册到迄今为止的20多万册,与之伴随的则是各大出版社纷纷推出上野千鹤子著作的一股热潮。

如果你还没看过她的书,也想要“从零开始”了解女性学和这位学者的话。《女生怎样活?》和《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内容形式比较轻松,配有不少漫画辅助读者理解,适合年轻女性和青少年女生,属于科普类书籍。

《始于极限》里与上野对谈的铃木凉美,已经具有了相当了社会阅历,对女性主义和社会学常识都有了一定了解。所以这本书比较适合生活阅历相仿的青年女性。

在《快乐上等》中,上野的对谈对象是日本文化领域的意见领袖汤山玲子,当时两人一个63岁、一个51岁,都进入了人生的下半场,对谈的内容具有一定深度,阅历和想法也势均力敌,中年读者或许会有更深的感悟。《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这类则属于学术著作,适合想要深入了解社会学与女性学的资深读者。

粗略浏览一番当下的各类女性学相关书籍,不难发现:来自日本作家和学者的占了很大部分比例。同属东亚国家的中国和日本,在男女关系和社会观念方面颇多相通之处。

女作家侯虹斌认为,与日本相比,中国女性受到高等教育的水平很高,劳动参与率也在全球排名靠前。但根深蒂固的女人属于家庭的观念,让每位成功的职场女性几乎都会被问到“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这让一代女性的问题更加复杂,内心的矛盾挣扎也更强烈。

铃木凉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许多女性“仍需要过时的认可,同时又进化得更加灵活与顽强”。她们希望自己既是干练的职场女性,又是称职的母亲,最好还充满女性魅力。这种“都想要,都舍不得”的矛盾,在这个女性意识有了崭新发展的时代,或许也是一个漫长“过渡期”的特征。

但无论如何,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认真思考,开始以更清醒和积极的态度面对社会和生活的时候,不管对于男性还是女性,都会带来更加良性的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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