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天的大学英语课,老师一进教室表情看着就不太妙,也难怪了,安宁环顾阶梯教室,这上座率实在是太惨了。
坐他旁边隔一个位的梁胜寒小声嘀咕:“肯定得点名。”
八点半一到,女讲师直接关上了教室门,果不其然走上讲台就翻开点名册说要点名。
教室里到场不多的幸运儿不约而同露出逃过一劫的表情,也有人低头忙着发微信。
“不用发微信了啊,”老师抬头说,“现在才到的一律都算旷课了。”
“啧,”梁胜寒咧嘴道,“够狠的。”
安宁依稀记得秦威航的名字在自己前面,好像是在梁胜寒后面一点,好在梁胜寒今天没有翘课,他心想,要不然自己真的分身乏术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梁胜寒答了声“到”,又过了几个名字,老师念道:“秦威航。”
安宁努力把自己往椅子后靠,放低身体好让前面同学的头能挡住自己,然后举起手沉着嗓子答了声“到”。一时间教室里所有人都朝他这边看过来,又都或了然或遗憾地转过了头,坐他旁边的梁胜寒低着头忍着笑。
老师又继续往下点了,算是蒙混过关了。梁胜寒凑过来小声和他说:“你这声音学得挺像啊,挺会抓精髓啊你!”
安宁心想是吗,可能是第一次专业课上点名时秦威航那一声“到”给他印象挺深的吧,但其实还是差蛮多的,他使劲压着嗓子倒是能模仿出几分秦威航那种胸音,但他学不来秦威航那种感觉。
是那种……说不出来的,特立独行的酷。
快点到他时他猫着腰偷偷换了个座位,把自己换到了梁胜寒左边隔一人的位置,梁胜寒侧着身子让他过去,他刚挪到座位上,屁股还没坐下,就点到他的名字了,忙举手喊了声:“到!”
阶梯教室里稀稀拉拉的人都笑起来,女讲师扶了扶眼镜,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好在也没追问。
大课结束后安宁留下来打扫阶梯教室,楞是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把垃圾都清出来扫掉,管理教室的老师看了都忍不住说:“差不多就可以了,再晚点儿食堂都没饭了。”
管理员老师后来都几乎是在赶他了,安宁知道是好意,提起垃圾谢过老师,离开了阶梯教室。
食堂的菜色已经在扫尾阶段了,安宁赶紧打了份餐,转身时看见不远处梁胜寒正举手招呼他:“安宁!这边!”
他端着餐盘走过去,有点意外:“你还没走啊?”
话音未落就看见梁胜寒盘子里饭菜早就一扫而光了。
“吃完了,刚要走,”梁胜寒说,“这不看见你进来就陪你搭伙吃个饭呗。”
安宁笑着坐下,推了推眼镜说:“谢了啊!”
梁胜寒嘁了一声,笑道:“客气这些~”
安宁吃饭的时候梁胜寒就和他聊天,问他:“你看微博了吗,你室友上热搜了。”
安宁“啊”了一声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热搜上并没有秦威航的名字。
“第十一个,”梁胜寒说,“你点进去。”
热搜目前排在第十一位的是“史上最帅深水攀岩”,安宁满腔惊讶地点进去,立刻就看到了秦威航的照片,居然还有动图,动图放眼看去全是惊险万分的攀岩动作,他乍一看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秦威航——那个上个礼拜天才请他吃过巨贵一顿饭的帅哥室友,就这么出现在万里之遥的西班牙海岸,悬挂在巨高的岩壁上。摄影师还拉了个大远景,那就是阳光下的一道黑色剪影,并看不出是秦威航,只是那躯体的动态迷人且矫健,与拱型的岩石,与岩石之后的碧海蓝天融为一体。秦威航身下就是万丈深渊和咆哮的海浪,他身上一根绳子都没有,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安宁觉得那黑色的剪影就像一只黑色的猫,正于某个阳光普照的下午,闲庭信步地走在某处屋脊上,只是那画面是颠倒的。
这些冲击人感官的动图来自热门第一的视频,发布者是一个叫Deep?Water?Soloing的大V号。
安宁点开视频,立刻连饭都忘了吃,视频比动图清晰多了,最先出现在镜头里的是屹立在蓝色汪洋中一块高耸的拱形岩石,它呈拱门状,在附近的礁石巨岩中无疑最为鬼斧神工,也最气势恢宏。视频下方不时有英文字幕,还有国外网络媒体的图标,解说说的也是英文,安宁庆幸自己在KFC这段时间的锻炼,他居然差不多都能听懂,这儿举行的是一场深水攀岩挑战赛,挑战者要从拱形岩石的这头,徒手攀岩至另一端的终点。
拱形岩石下方停靠着一排游艇,在离岩石不远的海岸边也挤满了围观的观众,在加上碧海蓝天的美景,即使不懂攀岩,光是这场景看着就让人很享受了。视频经过剪辑,直接从上一名攀岩者坠入海中后开始,下一个挑战者便是秦威航,安宁出神地盯着视频,连梁胜寒纳闷地问“为什么别人都脱了上衣在爬,就他还穿着T恤”的疑问都没听见。
深水攀岩大概因为有很大可能坠海,所以大多数攀岩者都只穿了各式长短裤,唯独秦威航套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他走到要求的起点位,那画面看得安宁直吞唾沫,秦威航那么高大的男生,站在这样的庞然巨岩上也顿时变得渺小,这些玩极限运动的玩家心脏都太强了,他心想,这个高度他根本不敢像秦威航这样在没有任何保护的状态下直接走到岩石边缘站立,更别说还要徒手攀岩过去。
秦威航背后是一望无际宝石蓝的大海,风肯定很大,因为他身上的白色T恤被吹得裹住了他的身体,安宁看到秦威航背过身准备挑战这座拱岩,他站在十几层楼高的边缘,没有任何绳索保护还能这样转身,换自己恐怕站了不到一分钟就腿软了。镜头虽然没有像摄影社的师兄一样怼得很近,但阳光非常耀眼,在这样的镜头和光照下,秦威航的脸宛如雕刻出来的一样英俊逼人,他背过身去后风又继续裹贴着他的上身,只是这一次被贴紧的是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衣料能看见他背上脊椎和肌肉的线条,他往下攀了一段距离就位,他后背的肌肉线条也改变了状态,和他一同就位了。
就……有一种野生动物正蓄势待发的美感。
岩石上方有人在对秦威航说话,看样子是在提示他脱掉衣服,秦威航朝那个方向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食堂仿佛骤然安静了,安宁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都走光了,中途梁胜寒接了个电话,说室友找他打游戏,安宁抬头朝他匆匆说了声“回见”,又埋首专心看起来。
航拍的无人机从秦威航上方扫过去,他攀岩的样子,张开的手臂臂展那么宽,就像在与这块巨石拥抱,像来了一个法式的贴面吻,一个平凡的人类,极其叛逆地亲吻了神的造物。这样的秦威航和他平日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模样判若两人。有一个镜头里秦威航抬起头来注视岩石上方,无人机的镜头正好经过他头顶上方,在那一刻捕捉到的那个眼神,也许只是在判断下一个攀岩点,却像有电一样,触得安宁胸口砰砰狂跳。那是一种征服的眼神,安宁都不敢相信能从那么佛的秦威航眼里看到这么充满欲望与力量的眼神。
正如动图里展示的一般,秦威航移动得很轻盈,相比之前那位坠海的攀岩者,他显然从容得多,很快他就抵达了拱顶处,上一个选手就是在这里落水的,安宁听见解说在说这里是许多挑战者的滑铁卢,他和现场所有攀岩爱好者一样,提着一颗心,看秦威航放低身体贴紧岩壁,他宛如温顺的动物贴在自己的巢穴上那么安然,像一只燕子收拢了羽翼,从那个位置他抬头看向下一处要去的位置,然后身体突然向上脱离了岩壁,那一下他像是被岩壁推挤上去的,又像是被风刮上去的,就在这么做的不到一秒时间里,他身体四肢全部脱离了岩石,彻底悬空,紧接着右臂闪电般勾住了上方的岩壁!安宁看得心有余悸,又凑近了看,事实上秦威航是靠手指将自己勾在那里的,他手掌根本没有贴在岩石上!这样的状况他随时可能因为手指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而坠海,他不自觉小心念出来:别掉啊别掉啊别掉啊……压根就忘了之前看到的动图已经是秦威航成功越过拱顶之后的了。秦威航此刻就悬吊在那里,海风吹打他的T恤,那一团白色绕着他的身体飞舞,像羽毛,他结实而紧绷的腰线在阳光下忽隐忽现,他像倒挂的白色海鸟,羽毛在狂风中簌簌抖动,摇摇欲坠但又始终不坠。安宁看见他身下澎湃的蓝色海水和白色浪花,听见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激动的鼓掌声和口哨声,这些声音一直持续到秦威航抬起另一只手臂,抓住另一处着力点,继续向上攀岩。
他看完了,食堂里的人也都差不多走光,只有他一个人被震慑在这里,心潮澎湃得犹如在秦威航身下翻滚的那些海水,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
……好帅啊!
真的真的真的好帅啊!!!
秦威航完成了这条攀岩路线,他是参赛者中唯二的两名完攀的挑战者,而另一位选手因为用时比他长三分钟,秦威航是最后的冠军。
安宁退出了视频,看到热搜已经爬到了第九位。
“史上最帅深水攀岩”,实至名归。
一夜之间秦威航又成了A大的话题人物,微博热评第一很快就变成了:这位帅哥,如果我没认错你叫秦威航!紧随其后的热评第二则是:秦威航,一个拥有戏剧学院的脸+体院身材最终却选择考进法学院的帅到不科学的我A大新晋校草。
一大群A大校友蜂拥向微博,你一言我一语,俨然与有荣焉:
——校草终于有我法学院的份了,而且这个校草一点都不油腻!一点都不小白脸!!拥有秦威航让我这个法学院女生热泪滚滚。
——什么这是你男朋友吗姐妹?!我酸鸡尖叫!!
——不是!秦校草是属于我们所有单身狗的!
——A大校草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一个是来自法学院的,如今这个诅咒终于打破了,可喜可贺,虽然秦威航看着实在不像是学法律的那种男生。
——对不起我扫个兴,我看了一下课表,这个比赛举办当天,法学院大一全部班级都有课……
……
对安宁来说,唯一的好事是,隔天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终于没再点名秦威航了,只悻悻地扫了一眼人群,冲他们说:“你们班的秦威航就是那个秦威航是吧。”
班上的人此起彼伏地点头,体育老师哼笑:“那我这学期是不是都不用指望他出现在我课上了啊?”
不少人都往安宁的方向看过来,看得安宁亚历山大,心想你们可放过我吧,我只是他的室友啊拜托!
这一次体育老师没再为难安宁,直接扬了扬手臂:“行了,跑两圈热身吧。”
体育课是摆平了,但麻烦还在后头,这天一起吃午饭时梁胜寒说:“秦威航这样吧,也不知道究竟该叫低调还是高调……”
安宁吃着饭没太在意地说:“他一直挺低调的,这热搜也不是他想上的。”
“那倒是,”梁胜寒说,“他也惨,长他那个样子就不可能低调了,他还是个玩极限运动的,A大历代校草里可能除了季诗,很难有人超越咱们秦威航哥哥的高度了,”末了不忘提醒安宁,“你以后恐怕都不能帮他答到了。”
安宁才猛然想到这一茬,抬起头郁闷地说了声:“……对哦。”
法学院一年级一班排队绕体育场跑步时,秦威航正在蓝田郡看望老师钟竞。虽然不是很正式的那种师徒关系,但钟竞是带秦威航入门攀岩的人,而他自己却因为两年前的攀岩事故,才三十二岁就双腿瘫痪。
露台上,钟竞坐着轮椅,秦威航坐在旁边,两个人在一部平板电脑上观看了深水攀岩挑战赛的视频,这个比赛不是官方级别的,但因为地点在西班牙,那里也是个攀岩圣地,所以参加的人不少,不乏高手大师,颇受攀岩界瞩目。
这是秦威航第一次挑战这个抱石路线,钟竞看完很骄傲,秦威航本人倒没什么感想,他喜欢攀岩并不是为了名次和荣耀,只是因为他这两年一个人攀岩,能让他挑战的难度和路线不多,那里正好是他想去的地方,何况还有私人企业家提供的比官方奖池更高的奖金。
看比赛视频的时候秦威航注意到钟竞的手指有时会不自觉地动起来,像是要和他一样去抓住那些岩点。在拱顶的那一勾,钟竞也不由自主勾紧了手指,他在回味曾经的感觉,亦或许这是一种攀岩爱好者终身难以摒弃的本能,但这让秦威航看得很不好受。
“真有你的。”钟竞看完,放下pad拍了拍他肩膀,见秦威航还是懒洋洋猫着背,一副很不care的样子,说,“干嘛啊,你才多大,你是感受不到一点刺激了吗?”
秦威航看他一眼,拿走了pad,说:“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下面是海水,最高落水点也才26米,我爬它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发挥更到位罢了。”
钟竞笑:“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过后顾之忧了吗?”他又想到什么,说,“下次可以脱衣服的,别这么纯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大狂呢。”
秦威航瞥他一眼:“女性攀岩者在攀岩时就没法脱掉上衣。”
“你是女生吗?”钟竞哈哈大笑。
秦威航说:“我的意思是要公平,男性攀岩者也不该脱上衣。”
钟竞用力拍他后背,拍得啪啪作响,说:“你就是纯、情!”
秦威航没有再解释,任他拍打自己,他觉得钟竞的手劲变小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或者是自己的身体更成熟高大了,他再也感受不到初学攀岩时,钟竞一巴掌能把他拍下悬崖的手劲了。
那天临走的时候钟竞喊住他,问:“你现在还常出去野攀吗?”
秦威航站在门口,挎着背包的右手抄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嗯”了一声。
“一个人,还是和新搭档?”钟竞问。
“就我一个人。”秦威航平静地说。
钟竞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秦威航,我不希望你最后像我这样。”
“不会的,我只是抱石而已。”
钟竞听他打断得似是很笃定,也不知是真是假,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威航说:“如果我掉下去,那就只可能是我想掉下去。”
“说什么胡话。”钟竞重重地打断他。
“我就是叫你不要瞎操心。”秦威航拉开门,说完就走了。
钟竞望着他的背影,这小子一向走得这么干脆,像他年轻时养过的猫,最后死也要死在家门外老远的地方,无情得要命。
但还是感慨的,才两年时光,秦威航已经生得如此帅气高大了,他还记得初中时的秦威航,记得第一次跟着他去野攀,并从此对攀岩着迷的少年秦威航,尽管秦威航从来没叫过他老师,他也从没介意过,因为知道秦威航心里是认他这个老师的,这小子就是叛逆加傲娇而已。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只有叛逆和傲娇了,他还有了一点点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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