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收官了。虽然26集之后的剧情多多少少存在遗憾,却也不能否认它总体上是一部不错的剧集,留下了安欣、高启强这样经典的荧屏形象。本文想着重写写安欣。
高启强是很多观众一开始入坑《狂飙》的原因,勤恳小人物走向最初的堕落,引起很多观众的同情。然而,当剧情进行到中段时,不少人对高启强的那一点同情荡然无存,因为高启强蜕变为真正的恶魔。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已经不是外界的逼迫,而是他主动为之的作恶,他不配再为自己寻找任何辩解的理由。
剧情中后段,始终牵动观众内心的,是安欣。事实上,如果《狂飙》从一开始就以他的视角来讲述,这就是另一部《沉默的真相》。安欣让人一再想起江阳。
剧情一开篇,2021年,扫黑除恶指导组来到京海市,并找来在公安局宣传科当科长的安欣问话,观众多少有些惊讶:怎么40多岁的安欣,看上去那么老了?他背部微微佝偻、一脸沧桑、满头白发,面对问话他的回答也有些“圆滑”。观众猜测,安欣也许经历了什么。但这时观众面对沧桑颓唐的安欣,内心并无什么波澜。
安欣
随着剧情不断推进,当观众见到2000年的安欣、见到2006年的安欣,再对照2021年的安欣,我们这才知道安欣经历了什么。2000年的他,就跟那个初出茅庐的检察官江阳一样,年轻、锐气、热情、不屈、充满闯劲和正义感。而正如入狱后的江阳失去了一切,20年来,坚守正义的安欣也一直在失去他所珍视的东西。
20年前的安欣,充满朝气
他失去了崇敬的师傅曹闯,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李响,失去了跟他一样耿介的徒弟陆寒。
他失去了那些曾经与他有着一样初心的同仁。他们在威逼利诱下被拉下水,走向安欣的对立面、走向法律的对立面。比如张彪,比如杨健。
他失去了心爱的姑娘孟钰,失去了爱情。
为了保护心爱的姑娘,安欣与她分手
他失去了年轻时一往无前的耿介。因为碰壁太多,他得学会隐忍,得试着去伪装。
他失去了那种不假思索的善意。20年前,他出于恻隐之心帮助高启强,但安欣从未料到,他的善意让他无意间成为高启强的第一个“保护伞”。他依然会他人伸出援手、付出善意,只是也许有了瞻前顾后。
高启强认为善良的安欣还是会伸出援手
他失去了年轻,失去了大好的前程,失去了普通人所拥有的普通幸福……
20年啊,能有多少人可以捱过这漫长而又孤独的坚守?
更残酷的是,有些人连坚守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坚守正义的他们早早丢掉了性命。就比如那个坚持举报的市政府公务员谭思言,他被杀害了,尸体被混在水泥搅拌机里;就比如安欣的徒弟陆寒,在安欣调离刑警支队后,坚持调查的他“消失”了……
寒门子弟陆寒也没了,让人意难平
“不是所有人都有人保。”安欣之所以比他们“幸运”,是因为作为烈士之后的安欣,也有自己的“背景”。
安欣的“背景”保护了他
抚养他长大的安长林,曾是公安局的常任副局长,后来升任京海市的政法委书记;看着他长大、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孟德海,曾是公安局局长,后来担任京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安欣的背景,让黑恶势力对他也要敬上三分。
可假若安欣没有背景呢?如果他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陆寒?他的下场也许是江阳,也许是陆寒,等来的是“不予立案”,甚至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狂飙》触发观众对黑恶势力的憎恶之情,可这还不够,我们必须进一步追问:为什么安欣会这么难?为什么好人会这么难?
首先必须反思“保护伞”的问题。黑恶势力之所以无法无天、愈发壮大,源于背后保护伞的撑腰。他们与黑恶势力玩起了“权黑交易”,为黑恶势力提供生存的土壤,支持、纵容黑恶势力发展壮大,包庇黑恶势力的各种作恶,为黑恶势力通风报信,打击报复着力于对抗黑恶势力的正义力量。
早在2000年前,京海市的黑恶势力就有时任政法委书记赵立冬的撑腰,而赵立冬在省里也有更大的权力在撑腰。彼时在多个涉黑案件中,安欣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靠近真相,可每到关键时刻,行动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掉链子。要么就是行动泄露秘密,要么就是上级部门打报告耽误时间,要么就是检察院直接来找安欣的麻烦……
只要保护伞存在,只要保护伞始终在从中作梗,只要保护伞不断稀释、对冲正义的力量,那么黑恶势力就很难铲除。
更让人惊心的事实是,个别保护伞的作为,本身就与黑恶势力无区别,可他们手中握有权力就更加可怖。就像赵立冬担心谭思言、李响举报自己的违法犯罪事实,就暗示高启强除掉他们两个。借刀杀人,也是杀人。
有权力的赵立冬,比黑恶势力还可怕
要让正义的力量不那么难,就得从根子上铲除保护伞,就得加强对公权力的监督,把权力关在笼子里。这类正确的话说起来很容易,老百姓迫切期盼它们能落实到位。让公权力为正义撑腰,为安欣撑腰、为20年前那个鱼贩高启强撑腰,老百姓内心才会有真正的安全感。
其次,应当反思公权力“不作为”现象。一些掌握权力的人明明是好人,但关键时候他们未能成为正义者的助力,甚至客观上成为正义者的阻力。
《狂飙》中很典型的体现是安欣的两位所谓“靠山”——两位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安长林与孟德海。早在2000年,他们就掌握不小的权力,也屡次在一些案件的侦查中发现高级别官员的身影,他们并非坚持一查到底,而是产生了疑虑,没有积极作为,客观上导致案件的侦查陷入僵局。
在私利与公义的抉择中,他们多多少少向前者妥协了。有时,他们考虑到晋升需求,想的是职位上升了,有了更大的权力,才能更好做事,比如抓捕行动前,安长林建议先向市委汇报,以免影响晋升,结果“打草惊蛇”;可等他们有了更大的权力,他们也有了更大的责任,为了完成责任他们再次选择妥协,就像成为区委书记的孟德海,为了项目和GDP,选择与高启强的公司合作……
要有多大的权力,才能有所作为呢?
宦海浮沉,他们太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知道哪些人是不能惹的,也担心他们会保不住安欣。他们没有想过,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站在安欣这一边、站在正义这一边,也许他们就可以合力扳倒黑恶势力,也就没有之后无法无天的高盛集团,安欣就不会那么孤独那么难了。
安欣陪孟德海去纪委自首
乱作为是违法犯罪,不作为的危害也不能小觑。这是《狂飙》另一个深刻的警示。很多时候,正义的力量势单力薄,只是暗夜中微弱的烛光,如果没有众人的拾柴,那么微光很容易熄灭,长夜会始终难明。《沉默的真相》中,如果没有那么多人与江阳同行,那么黑暗将笼罩一切。20年来,安欣几乎是踽踽独行,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指导组的到来,他也许会一直这么枯槁下去,犹如一截残烛。
再者,诚如坊间的一句俚语“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一些黑恶势力更难铲除,在于他们“有文化”,他们成功“洗白”,甚至拥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公权力身份。
从2000年到2021年,《狂飙》间接呈现了黑恶势力的发展形态。2000年,以徐江为代表的黑恶势力,属于“没文化”“会打架”类型,主要依靠各种硬暴力,没什么脑子,很容易留下破绽和把柄。
再“高级”一点的,就是泰叔这样的形态,有一个合法经营的公司充当幌子,在黑白两道都相对吃得开,也稍微有点计谋和脑子。
2021年的高启强,是黑恶势力更厉害的进阶版。它成功“洗白”,高启强成为政协委员,利用幼儿园和养老院在公职人员和退休老干部那里获得广泛的人脉和很好的声誉;他领衔的黑恶集团在获取利益的路径和手段上也更为隐蔽、更难发现,以各种合法外衣躲避侦查;同时,暴力手段由“硬暴力”与“软暴力”两手抓,既诉诸于肉体暴力,更多时候则是威逼利诱与精神恐吓……
所以,官方文件如此提醒道,“积极应对黑恶势力犯罪新动向、新变化,坚决遏制黑恶势力向经济领域扩张,坚决防止黑恶势力向政治领域渗透。”
成为政协委员的高启强
一边是不断进阶、组织化程度高、隐蔽性很强的“高智商”犯罪集团,一边是势单力薄的安欣。哪怕安欣才是正义的力量,他也时时有蚍蜉撼大树之感。2006年李响牺牲之后,安欣表面上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得不伪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毫无斗志、无欲无求,如此才能护住内心那正义的烛火不被吹熄。
可以这么说,《狂飙》中的指导组到来之前,它与《沉默的真相》分享着相似的叙事。一方面是呈现以江阳、安欣为代表的正义人士人格的壮烈,他们正义、善良、悲悯、不屈、义无反顾,燃烧自己也划破黑暗。但另一方面,剧集不约而同以近乎惨烈的笔调揭示了正义的代价,那是江阳、谭思言、陆寒的生命,是安欣的二十年苦等与一头白发,进而剧集提出非常尖锐的发问:为什么正义会这么难?观众固然对江阳、安欣充满钦佩,可扪心自问:如果正义的代价如此沉重,凡夫俗子也有坚守的勇气吗?
2006年时失去爱情、失去战友,成为交警的安欣,一度悲痛不能自已
虽然《狂飙》在艺术上主客观存在不少瑕疵,譬如部分的逻辑漏洞、部分人物前后刻画不够统一,抑或删改导致的不少口型对不上……但一切都改变不了它现实主义力作的本色,它不掩饰、不美化现实痼疾,提出的是真问题。
诚然,一个社会要永远保有希望,一定要有江阳、安欣、谭思言、陆寒这样的人作为脊梁,确立道义的标杆,保留希望的火种;但一个有希望的社会,不能总是让安欣这样的人苦苦支撑、承担痛苦,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让好人不难做、让坏人寸步难行的制度环境。
是的,必须让安欣不难,必须让正义人士不难,必须让没有背景的谭思言、陆寒不难,必须让老百姓可以毫不费力地做一个好人,必须让好人比坏人更幸福更安心……这就要求政法系统时时以“安欣之难”为问题的突破口,找出症结,根除问题。
但愿以后好人不再难做
《狂飙》中,指导组的到来,“扫黑除恶”的制度化、常态化,对公权力监督的全方位无死角,呈现了良善制度建设的努力,高启强的覆灭、赵立冬的倒台则是制度建设的一大成果。
但愿安欣们以后不会这么难了。这个但愿,是全剧终时给我们的最大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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