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丏尊译 | 爱的教育 | 01月12日 友人的来访 （附原文）

友人①的来访  12日

（1）

今天是这一年中最快乐的星期四。

正好两点钟的时候，代洛西和可莱谛领了那驼（tuó）背的耐利来了。

泼来可西②因为他父亲不许（xǔ）他来，竟没有到。

代洛西和可莱谛笑了对我说，在路上曾遇（yù）见那卖野菜人家的儿子克洛西③，据说克洛西提着大卷心菜④，说是要把卖了的钱去买钢笔的。

又说，他新近接到父亲不久将自美国回来的信，很欢喜着呢。

（2）

三位朋友在我家里留了两小时光景（jǐng）⑤，我却是非常高兴。

代洛西和可莱谛是同级中最有趣（qù）的小孩，连父亲都喜欢他们。

可莱谛穿了茶（chá）色⑥的裤（kù）子，戴（dài）了猫皮的帽（mào），性情活泼（pō），无论何时总是非活动不可，或将眼前的东西移动，或是将它翻（fān）身。

据说他从今天早晨起，已搬（bān）运过半车的柴（chái），可是他却没有疲（pí）劳的样子，在我家里跑来跑去，见了什么都注（zhù）意，口也不住地谈说，完全像松（sǒng）鼠（shǔ）般地活动着。

他到了厨（chú）房里，问下女每一束（shù）柴的买价，据说，他们店里每束是卖二角的。

他欢喜讲他父亲在温培尔脱亲王部下从军柯斯脱寨战争时候的事。 

礼仪（yí）很周到，确像我父亲所说：这小孩虽生长在柴店里，但骨子里却含着真正贵族（zú）的血统（tǒng）⑦的。

（3）

代洛西讲有趣味的话给我们听。

他对地理的熟（shú）悉，竟全同先生一样。

他闭了眼说：

（4）

“我现在眼前好像看见全意大利。那里有亚平宁山脉⑧突（tū）出在爱盎（àng）尼安海⑨中，河水在这里那里流着，有白色的都市。有湾，有青的内海，有绿色的群岛。”

这样顺次把地名背诵（sòng），全然像个眼前摆（bǎi）着地图一样。

他穿着金纽（niǔ）扣的青色的上衣，举起了金发的头，闭了眼，石像似的直立着的那种丰采（cǎi），使我们大家看了倾（qīng）倒。

他把明后日大葬纪念日所要背诵的三页长的文章在一小时内记牢，耐利看了也在他那悲愁（chóu）的眼中现出微笑来。

（5）

今天的聚（jù）会真是快乐，并且还给我在胸（xiōng）中留下了一种火花样⑩的东西。

他们三人回去的时候，那两个高的左右夹辅（fǔ）着耐利，携（xié）了他的手走，和他讲有趣的话，使一向未曾笑过的耐利笑。

我看了真是欢喜。回来到了食堂里，见平日挂在那里的驼背的滑稽（jī）画⑪没有了，这是父亲故意除去的，因为恐怕耐利看见。

以下理解和注释，供参考：

（直接复制的微信公众号文章内容，相关链接不可用，仅供参考）
① 友人，实际就是安利柯事先约好到家里玩的几位同学。其中：

代洛西的学习成绩最好，是整个年级的级长。详见：爱的教育 | 11月25日 级长（夏丏尊译）。

可莱谛的家里做着木柴生意，他边帮父母照顾店里的生意，边抓紧时间学习，安利柯曾到他家去过。详见：爱的教育 | 11月13日 朋友可莱谛（夏丏尊译）。

驼背的耐利，在班上会受同学的欺负，仗义的卡隆对他很是照顾，详见：爱的教育 | 11月23日 耐利的保护者（夏丏尊译）。

② 泼来可西，是安利柯眼中善良而勇敢的孩子，他特意也邀请他到家里一起玩，并打算领他好好玩，并为他准备东西带走，哪怕让他高兴一次也好。

详见：爱的教育 | 铁匠的儿子（夏丏尊译）。

可是，泼来可西那位爱喝酒，好撒酒疯的父亲没让他来，他也还是顺次父亲的意思，没有来。

③ 克洛西，是安利柯的另一位同学，家境并不好，平常和母亲住在“屋顶小阁”里，母亲靠卖菜为生。

安利柯的母亲曾领着他和雪尔维姐姐去为穷妇人送布，不想去的就是克洛西的家。详见：爱的教育 | 10月28日 贫民窟（夏丏尊译）。

现在，克洛西的父亲就要回国，一家能团聚，自然让人高兴。

④ 卷心菜，对应英文是“cabbage”，是洋白菜，和普通白菜不大一样。

好像“白菜”的英文是“chinese cabbage”。
（图片略）

⑤ 光景（jǐng），有“上下，左右”的意思，也就是说，同学在安利柯家中大约呆了两个小时左右。

猜夏丏尊先生这样翻译，是因为同学来家里，是不会卡着点，正正好好两小时的吧。

当然，光景也有“光阴；时光”的意思，“一寸光阴一寸金”，阳光和时间是有着紧密联系的。

⑥ 茶（chá）色，是一种接近巧克力的颜色，是一种“茶”的颜色。

英文用的是“his chololte-colored knit jacket”，看来每个国家都喜欢用自己熟悉的东西来说明颜色。

而“knit jacket”是针织外套，看来翻译成“裤子”是不合适的。

⑦ 血统（tǒng），指由血缘形成的亲属系统。感觉这在欧洲是比较重要的一个概念，但在国内却似乎没有那么看重的。

⑧ 亚平宁山脉，就是“Appennies”。

据网络资料，它是亚平宁半岛的自然骨干，从西北部靠海的卡迪波纳山口（Cadibona Pass）起，一路延伸，直至西西里岛西边的埃加迪群岛（Egadi Islands），总长约1400千米。

⑨ 爱盎（àng）尼安海，就是“Ionian sea”，看现在有翻译为“爱奥尼亚海”“伊奥尼亚海”的，反正是在“Sicilia（西西里）”的附近。



凭着自己陌生的世界地理知识，找来几张图，算是大致了解了“亚平宁山脉”的走向，以及为什么“卡洛西”会依次报那么多的地名，为什么听的人都满含钦佩。

而且“卡洛西”是闭着眼“背诵”的，加上之后的1小时内记住“三页”纸的内容，这都充分展现了他“级长”的优秀之处。

⑩ 火花样，这像“火花”一样的，是什么“东西”呢？

看英文是“left me two bright spots in mind and heart”，看来，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光”吧。

看到网上更常见的说法是“眼里有光，心里有爱”。不管怎样，反正是“爱”，让世界有了“光”，有了“温暖”。

⑪ 滑稽（jī）画，画上是一位“驼背的小丑”，是意大利歌剧《弄臣》（Rigoletto）里那个驼背小丑（hunchbacked buffoon）的肖像画（portrait）。
（图片略）

“小石匠”来安利柯家玩时，还冲着画扮鬼脸呢。

详见：爱的教育 | 12月11日 “小石匠”（日记及父亲的话）（夏丏尊译）。

现在，父亲考虑到驼背耐利的感受，事先把画取了下来。

这行为，就像那次偷偷擦去被“小石匠”弄上的白灰一样，父亲有着一颗善良且善解人意的心。

一点小感受

最后谈点小感受，是自己从一句小小的翻译比对中，体会到的夏丏尊先生的用心，也不免想起先生在译序中提到的“流泪”之说。（ 详见：爱的教育 | 译序 ）

毕竟平日的耐利是忧郁的，而在听了代洛西的话后，才露出了微笑，忧郁是底色，微笑是慢慢呈现的。

英文版的内容是：and smiled with those clear and mournful eyes.
意译本是：睁着那双浅色的忧郁的眼睛微笑着。
立人译本是：目光明亮而忧郁……脸上露出微笑。
喜马拉雅版本：连忧愁的耐利也露出微笑来。
王干卿译本：脸上挂着微笑，目光明亮而忧郁。
夏丏尊先生的文字：在他那悲愁的眼中现出微笑来。

结合上下文，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夏丏尊先生的翻译，有层次，有画面感。虽然全文翻译时，先生漏掉了耐利揉搓他上衣的动作。

也突然想到先生在《文章作法》中提到的写作技巧，“使用含着动作的词句”，书中的例子是：

与其说，“门前有小河，隔岸有高山”，不如说，“门前流着小河，隔岸耸着高山”；与其说，“海边有鹤”，不如说“海边有鹤飞过”。

而同样是忧郁和微笑，让“微笑”从忧郁的眼中流出，而不仅仅是“睁着眼”或是让微笑“挂在脸上”，画面似乎就更逼真了。

当然，更好的做法，是多看几个版本，既能取长补短，又能深入玩味文字，加深对原著的理解。

本文提到的相关文章：
代洛西：11月25日 级长（夏丏尊译）
可莱谛：11月13日 朋友可莱谛（夏丏尊译）
耐利：   11月23日 耐利的保护者（夏丏尊译）
泼来可西：铁匠的儿子（夏丏尊译）
克洛西：10月28日 贫民窟（夏丏尊译）
“小石匠”：12月11日 “小石匠”（日记及父亲的话）（夏丏尊译）

爱的教育 | 译序
文章作法 | 第二章 记事文（03）（文学的记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