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回 寿终

蒋勋细说红楼讲义

一、知识点

1、猢狲：泛指灵长类动物，特指猕猴。例句：园丘遍野都是猢狲的踪迹，它们靠橡树嫩芽与青橡果过活。

2、纨绔子弟：指旧时官僚、地主等有钱有势人家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子弟。

3、礼部：是中国古代官署之一，北魏始置，隋朝以后为中央行政机构六部之一，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长官为礼部尚书，其后历代相沿不改。隋至宋属尚书省，元属中书省，明、清为独立机构，直接听命于皇帝。隋置尚书一人。

礼部下辖礼部司、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初由侍郎掌管，隋炀帝大业三年 (607年)改侍郎为尚书之佐，各司侍郎均改为郎。四司分掌礼乐、学校、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唐因之，置尚书、侍郎各一人，四司设郎中、员外郎为正、副长官。

受中国文化影响，朝鲜半岛的高丽王朝也设有礼部，其首长为礼部尚书。至朝鲜王朝时期，礼部改称礼曹，首长改称礼曹判书。越南古代亦设有礼部的机构。

二、金句/精华笔记

1、那我想贾母疼她，其实贾母看到这个孙子身上有一种非常单纯的善良。我们在文学世界里，我们在现实世界里，都很少看到有一个男子像贾宝玉，他的心地从小说一开始到最后一片善良，他从来没有对人对事有任何一点的恶意跟恶念，这是我常常大惑不解的，因为我们常常觉得小说好看，总要有好人坏人有一点冲突性，那因此人性是复杂的。所以我们常常觉得写一个绝对善良的人，除非是励志小说。

2、我们知道励志小说都不太好看，因为就是说这个人多好多好，一切都是鼓励人性向善，那个小说大概都不会好看，可是红楼梦很奇怪，贾宝玉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他从头到尾没有对人有任何恶意跟恶念，他从来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有任何恶意的行为。可是这个人物写的真好，所以我也觉得贾母其实像天一样的博大包容。可是他对这个孙子的疼爱，她是直觉的，她就觉得爱这个孙子，人性里面还有比这个孙子更美丽的吗？好像没有了，可是她也不晓怎么讲，因为她知道这个儿子，这个孙子，他的爸爸贾政就不喜欢这个自己的儿子。

3、这句话其实很矛盾，就他这么疼爱宝玉，可她又说了一句，从世俗的话说你要争气，因为她知道这个孙子在外面，世俗上大家都有批判的，就认为他不读书不争气，像个纨绔子弟，也不好好做官，连他自己的老爸就常常打他骂他。可是贾母又觉得人干嘛一定要受世俗的约制，这个孩子在联考里没有考上第一志愿，就一定是坏孩子吗？我觉得贾母其实有一些非常奇特的从现代角度来看了不起的东西，她评判人，评判宝玉，她这个孙子它不是从世俗的角度，因为从事实的角度，很多人认为贾宝玉是一个不成才的，可是她最后临终前他不放心，她还是说抓着宝玉的时候说你要争气，可她也不晓得这句话为什么会说出来。

4、所以我们一直有一个误会，觉得贾母好像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人，可是我好几次提醒大家，尤其在前80回，贾母的精明绝不在王熙凤之下，王熙凤管家精明可是得罪了很多人，就是她少掉了一种宽容。贾母精明当中有一种博达，她大概知道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我想管理今天还是一个大学问，不管是政府的管理，企业的管理，甚至我们小小一个家庭的管理，太严，失之于刻薄，太宽，失之于松散，怎么样能够拿捏分寸，在收放之间，我想贾母是一个最好的榜样，所以贾母整个在小说当中表现出她的大度，尤其是抄家之后。

5、所以我想红楼梦，我常常在里面学很多人生的智慧，有时候也看到110回想到贾母，也想到我们自己，当下我们自己时代里面许多企业，台湾很多企业已经从第一代到了第二代到第三代陆续在出问题。那你看到为什么第一代的时候没有这个问题？因为类似贾母的人在，那个人在，所以她有一个威望，她也有一种信服力，可是这个信服力失去才是家败人亡最主要的原因。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谈到了红楼梦的第110回，史太君寿终归地府，回目上史太君大家知道，就是红楼梦里最重要的一个人物，贾母。红楼梦我们常常会觉得很有趣，就是如果我们问到别人说红楼梦的主角是谁，我想一般人会想到贾宝玉，会想到林黛玉，会想到薛宝钗，可是你会发现，如果我们来看红楼梦，我们来计算出场的次数以及它的分量，被作者描写的分量恐怕最多的其实不是宝玉，不是林黛玉，不是薛宝钗，而是贾母。

　　所以很奇怪，我在年轻的时候读红楼梦，我有时候不会注意到贾母这个角色，觉得就是一个老太太，荣华富贵，那其实她有时候又常常觉得让你觉得他憨憨的，那喜欢热闹，喜欢带着孙子吃喝玩乐，所以你感觉不到它的重要性。很奇怪，我想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以后，我越来越发现红楼梦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其实是贾母。就红楼梦里面讲到树倒猢狲散，就是有一棵大树，这棵大树有一天倒了所有树上的猢狲，住在这棵树上的猴子都要散掉。

　　那棵大树讲的其实是贾母，就是家族里面有这样的一个人，她非常稳定，就是我们看到在110回，一开始贾母要走了，那人在走前会有一个回光返照，就是忽然好像精神好起来了。本来头痛、腹泻、咳嗽一塌糊涂，忽然就清醒了，然后就把子孙都叫到面前，好像要交代后事，然后就说贾母坐了起来，然后跟她的子孙辈说，我到你们家已经60多年了，这个我到你们家就是因为她姓史太君，她是史家的女儿，嫁到贾家来，那嫁过来说不到20岁，现在83岁了，所以她说我到你们家已经60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福也享尽了，就是真的是荣华富贵，享了很多福。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说我嫁过来我的丈夫，就是你们的姥爷不错。然后接下来儿子贾政、贾赦，孙子贾宝玉也都算是好的了，然后他就看了一个人就说就是宝玉，我疼了他一场。

　　那其实这句话很暧昧，就是在所有的儿子孙子当中，贾母最疼爱的就是贾宝玉，可是好像也说不出原因，因为这个孙子也不太爱读书，也不太爱做官，就从正常的社会伦理来讲，好像是一个纨绔子弟，可是贾母就是疼他。那我想贾母疼她，其实贾母看到这个孙子身上有一种非常单纯的善良。我们在文学世界里，我们在现实世界里，都很少看到有一个男子像贾宝玉，他的心地从小说一开始到最后一片善良，他从来没有对人对事有任何一点的恶意跟恶念，这是我常常大惑不解的，因为我们常常觉得小说好看，总要有好人坏人有一点冲突性，那因此人性是复杂的。所以我们常常觉得写一个绝对善良的人，除非是励志小说。

　　我们知道励志小说都不太好看，因为就是说这个人多好多好，一切都是鼓励人性向善，那个小说大概都不会好看，可是红楼梦很奇怪，贾宝玉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他从头到尾没有对人有任何恶意跟恶念，他从来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有任何恶意的行为。可是这个人物写的真好，所以我也觉得贾母其实像天一样的博大包容。可是他对这个孙子的疼爱，她是直觉的，她就觉得爱这个孙子，人性里面还有比这个孙子更美丽的吗？好像没有了，可是她也不晓怎么讲，因为她知道这个儿子，这个孙子，他的爸爸贾政就不喜欢这个自己的儿子。所以贾母最后就叹了一口气，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说，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

　　这句话其实很矛盾，就他这么疼爱宝玉，可她又说了一句，从世俗的话说你要争气，因为她知道这个孙子在外面，世俗上大家都有批判的，就认为他不读书不争气，像个纨绔子弟，也不好好做官，连他自己的老爸就常常打他骂他。可是贾母又觉得人干嘛一定要受世俗的约制，这个孩子在联考里没有考上第一志愿，就一定是坏孩子吗？我觉得贾母其实有一些非常奇特的从现代角度来看了不起的东西，她评判人，评判宝玉，她这个孙子它不是从世俗的角度，因为从事实的角度，很多人认为贾宝玉是一个不成才的，可是她最后临终前他不放心，她还是说抓着宝玉的时候说你要争气，可她也不晓得这句话为什么会说出来。所以我想这里面可以看到贾母在临终念念不忘的，放不下心的其实还是贾宝玉这个孙子。

　　我们一直谈到贾母是贯穿整个大小说的一个最关键的人物，那么这个人物因为年轻的时候嫁进来就是管家的，所以她曾经在年轻的时候必须要精明干练。因为我常常形容说红楼梦这个家族，贾家其实比现在的一个企业还要大，里面上上下下的各个家族仆人多到上百人近千人，那么这样子的一个大企业必须要有一个精明干练的人才能够管理。然后贾母从她做孙媳妇开始，管家到儿媳妇到她终于把这个管家的事情交棒交给了她的孙媳妇王熙凤，然后她自己就带着孙子被吃喝玩乐。

　　所以我们一直有一个误会，觉得贾母好像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人，可是我好几次提醒大家，尤其在前80回，贾母的精明绝不在王熙凤之下，王熙凤管家精明可是得罪了很多人，就是她少掉了一种宽容。贾母精明当中有一种博达，她大概知道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放。我想管理今天还是一个大学问，不管是政府的管理，企业的管理，甚至我们小小一个家庭的管理，太严，失之于刻薄，太宽，失之于松散，怎么样能够拿捏分寸，在收放之间，我想贾母是一个最好的榜样。所以贾母整个在小说当中表现出她的大度，尤其是抄家之后。

　　贾府抄家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所有的家产充公，这个时候贾母说我有私房钱，我有一些私人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分给谁，所以这个善于私贾母明大义那一篇也写得极好。就是谈到了一个真正的管理者，一个领袖人物，她没有私心，她把一切东西都跟大家分享。所以贾母在死亡的这个时刻，当然是家族最出现危机的这个时刻。那她死后得到了朝廷很大的赏赐，因为她是元妃祖母，而且是世代功勋的夫人，所以皇室赏银1000两。然后有礼部就是国家的，有点像我们今天的内政部来主祭。可这个时候贾家其实已经有一点没落了。因为没落，所以小说里讲到男仆人只剩下了21个人，女仆人只有19个人，那所以人数非常少。我们知道在兴盛的时候，贾母兴盛的时期，这个家族的仆人是上百人之多的。可是现在男仆人只剩下21个，女仆人剩下19个人，可是还是要办丧事，那因此丧事好像就办的有点简陋。那在110回里面特别讲到了贾母一生最得力的一个助手就是鸳鸯，她的丫头鸳鸯。

　　我常常讲到鸳鸯也是了不起的，她跟在贾母身边，所以她学到所有贾母的明理公正度好明理公正大度，所以她在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很不安，因为她觉得再怎么样子，贾母一辈子全部是为这个家族在付出心血，那即使我们到了最没落的时候，最不堪的时候，贾母的丧礼不能草率。所以鸳鸯就去找了当时负责办这个丧礼的王熙凤，就跟她说，临死了还不叫她风光风光吗？这里面有一点指责了，就说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个家族的百年富贵都是因为她有承担，可是现在你们晚辈办他的丧事，怎么可以办得这么草率那？因此我们也可以对比一下，就是红楼梦有两个主要的丧事，在前80回里面有一个秦可卿的丧事，秦可卿是贾母的孙媳妇，那个丧事办到简直辉煌到惊人的地步，所有的王爷，政府的要员全部都出动，可是到110回，贾母的丧事相形之下就有一点简陋，所以鸳鸯是一个非常忠心于贾母的人，那照理讲轮不到她一个做仆人丫头的说话，可是他看不过去了，他就去找王熙凤说，临死了还不叫他风光吗？意思说你们怎么会把丧事办成这样子，我们家族虽然败落了，可是也不至于要在老太太的丧事上变成这么让人耻笑。那其实红楼梦里我们特别喜欢鸳鸯这个角色，我们特别讲到她一生都给了贾母，她佩服贾母，她尊敬贾母，她爱贾母，所以我常常讲到说她不只是贾母的丫头，其实她是特别助理。

　　贾母想到什么东西就问鸳鸯，鸳鸯一定说在哪里，贾母冷热要脱衣服，穿衣服都是鸳鸯在负责，要吃什么要多吃一点，少吃一点也是鸳鸯在控制，她是特别助理，他也是特别秘书，所有贾母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鸳鸯在打点。所以因此我们也看到在110回里面，刻意的描写了鸳鸯这个仆人的重要性。

　　我们其实现在常常有一个俗语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如果只是从很概念的孝顺的观念来讲，大概也只是一个好像励志的格言。可是我觉得如果用红楼梦的贾母来看，所谓的家有一老，是说她拥有这么漫长的家族经验，而他对这个家族的心血的付出，如同我们今天看到许多在台湾的企业的第一代的董事长，从创业到兴盛，可是你也常常很哀伤，就说台湾所有的这些企业，如同我们看到110回的贾母，就是她最后要走的时候，她不能够确定他所打下的百年的基业是否能够延续，因为接下来的人，儿子辈，孙子辈年轻的员工是不是有他的明理公正大度，缺乏了明理公正大度，家族不能延续，企业也不能延续，国家、政府、政党也都不能延续。

　　所以我常常看到110回看到贾母这一段，大概有很深的感触，就是83岁走掉的贾母，她最后讲的话是说，我到你们家60年，他好像在回忆他自己的60年当中，她兢兢业业，没有一点点的私心去把一个家族建立起来，可是我们难保每一个人都跟贾母一样。所以其实红楼梦在对比史太君寿终归地府，就是贾母死亡了。

　　接下来是王凤姐力诎失人心，王熙凤办丧事办得一塌糊涂，然后大家都不服气了，然后他叫人叫不动管理管不动，你就看到如果贾母是创业的这一代，怎么这个企业一下子就不行了，一下就崩溃了，那我想这里面其实我们要考虑，就是说王熙凤绝对聪明，她是精明干练的人，可是她有私心，一旦有私心就无法让一个团体能够延续。

　　所以我想红楼梦，我常常在里面学很多人生的智慧，有时候也看到110回想到贾母，也想到我们自己，当下我们自己时代里面许多企业，台湾很多企业已经从第一代到了第二代到第三代，陆续在出问题。那你看到为什么第一代的时候没有这个问题？因为类似贾母的人在，那个人在，所以她有一个威望，她也有一种信服力，可是这个信服力失去才是家败人亡最主要的原因。可是好像也无可挽回，所以我想鸳鸯这个丫头看不过去了，就觉得贾母是怎么办事的？她的60年来是怎么办事，而你们现在儿子辈、孙子辈是怎么办事的？那这个时候他立刻就对比出来了。好，所以我们就看到贾母的死亡在110回，希望大家能够用另外一个心情来理解红楼梦的作者所预告的，树倒猢狲散。就是说其实110回只是预告贾母走了，这棵大树倒了，所以所有依附在这个大树上的猢狲们，像孙子辈们大概也都要陆续散去。那所以如果下一回大家看到就是鸳鸯的自杀殉主，就是她觉得她活着其实没有更大的希望了。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贾母在世的时候，鸳鸯因为长得漂亮，年轻能干，所以就曾经被贾母的儿子贾赦试图染指，要把她纳为小三，然后受到贾母的指责。可是贾赦当初讲的话大家都记得，就说老太太在，你敢如此，老太太有一天走了，你还逃得过我手心吗？这是一个有钱有权势的坏男人讲出来的话，那鸳鸯当然记得，所以鸳鸯知道贾母走了，她不会有好日子过，贾赦一定要来报复跟整她，所以她宁可死亡。

　　所以我们也看到红楼梦里面贾母的得人心，以及贾母跟人的关系，她是一个保护伞，她让很多人在他的保护底下能够明理、公正、大度的过日子，有一种包容，有一种宽容。那其实我自己觉得贾母的死亡未必是悲哀，因为贾母死亡之后，我们看到比如说像史湘云，贾母临死的时候还讲说这个湘云怎么这么无情无义，我最疼她了，她怎么这个时候都不来看我？她不知道史湘云结婚了，嫁得很好，可是她的丈夫当时已经生病了，就是她丈夫没有多久就死了，所以她没有办法离开她的丈夫来回来探亲看贾母，所以贾母有点抱怨。可是在110回的结尾的部分就透露出始湘云面临的一个悲剧，就是她的丈夫夫婿，非常优秀的一个夫婿，红楼梦的大概女孩子唯一嫁的最好的一个就是史湘云，可是很可惜这个丈夫染病要死亡。好，所以贾母走了，看不到这些事情，也许反而是一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