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回 宝钗的生日

蒋勋细说红楼讲义

一、知识点

1、张敞画眉：是汉语中一则来源于史书典故的成语，出自东汉·班固《汉书·张敞传》。这则成语意思是指张敞替妻子画眉毛，用于比喻夫妻感情好。

二、金句/精华笔记

1、那或者说其实在抄家以后，有很多地方都写到这个家族因为在抄家败落的过程，亲友全跑得干干净净，所以贾母也很感叹，就是我们荣华富贵的时候，那气焰很高的时候，别人都来巴结你，可是一旦倒霉的时候，全部跑得光光的。我想这是人性之长，不止古代如此，我想今天其实大概也是如此。

2、而行酒令的时候也抽到了十二斤钗，那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因为它就是一个酒令里面的一个名称。可是宝玉就吓了一跳，因为他记得他在小说第五回的时候，他13岁的时候喝醉了酒，睡在秦可卿的卧房，梦到了一个太虚幻境，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好多的账册，他就看到过十二金钗，就是他自己家里的十二个女性的命运。

现在他忽然对起来了，因为那个时候第五回的时候他看不懂，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好像一一印证了每一个人的结局，比如说林黛玉的死亡，比如说探春的远嫁，比如说迎春的嫁给家暴的丈夫，好像每一个都在印证他忽然心里面就有一种伤心跟难过。

3、我每次读到这个故事，我都觉得很荒谬，就是中国古代的这种喜欢讲是非的小人，那种八卦的内容实在太好笑了。皇帝就叫来就说张敞有人匿名信告密说你如何，张敞说，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皇帝说，他们告你，说你在家里替太太画眉毛，我觉得最了不起是张敞的回答。张敞说，皇帝你知道，夫妻在房子里面做的事情有比画眉更私密的事。我觉得那是了不起的一个宣告，就是说为什么华人的社会最后管别人的私事，管到连画眉毛都要管，这种是非的东西竟然留在事情历史当中，所以当场画面变成很好一个典故，就是大家觉得那是夫妻和乐的一个故事。

三、全文逐字稿

　　红楼梦我们谈到了第108回，好，我们在前一回里面提到了贾府因为受到抄家之后家败人亡的最悲惨的状况里面，贾赦贾珍都有罪，要发配到边缘地区去，那这个时候贾母深明大义，拿出了所有自己私人的积蓄，一方面安慰所有的受难的，像贾赦给他2000两银子，那同时1000两银子交给贾赦的太太邢夫人。我想我如果我们很仔细的去了解贾母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一方面她是让将要去犯罪发配边疆的人安心，另外一方面也告诉你说你不在家，你的太太我也照顾，所以我1000两银子交给你太太，至少你不在的这几年当中，可能你太太至少有个安家费，所以贾珍也是如此。她给贾珍1000两银子，说你带在路上用，可是2000两银子我要交给你的太太尤氏，那尤氏因为还要养家糊口，所以大家都彼此安心，我觉得那里面有贾母的非常了不起的一种果断，明理，而且果断。就是我在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贪心，自己私心说我这些钱赶快抓住，因为抄家了，最后有钱的只是我一个人，那这个老太太已经八十几岁了，那还有这些钱，她觉得还要安顿所有的，在家族发生了巨大灾难的时候，她能够安抚所有的人心，所以这里面是明理，而且不会有犹豫，立刻果断处理。

　　所以我认为贾母的个性里的明理跟果断是让人非常非常佩服的，也让这个家族后来有一个复兴的转机，就是不然的话真的是一败涂地了，真的一败涂地，可是因为贾母深明大义，做了这样的一个处理，特别是我们在上一回里提到她对王熙凤的照顾，因为王熙凤大概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因为这个时候连她的丈夫贾琏回来都不给她好脸色，说都是你搞到我们家族在外面有放高利贷的案件，说司法的案件，所以她亲丈夫都不理她了。

　　可是贾母要肯定就是说这个人，毕竟这么多年在管家，她还是有苦劳，所以她也分了3000两银子给这个王熙凤。所以我们就看到因为这样的一个情况，所以到108回的时候好像补写的作者希望有一个转机，就是能够把抄家的悲剧稍微变成有一点喜庆的味道，那刚好碰到了史湘云回来，史湘云已经出嫁了，那嫁的不错，那回来以后跟大家报告，说自己的丈夫对她也很好，那所以大家觉得多多少少有一个安慰，就是说贾府受到这么大的灾难，可是在这个贾府里长大的史湘云现在婚姻不错，大家有一个安慰。

　　而史湘云又提到说，唉，过两天不是薛宝钗的宝姐姐的生日吗？那贾母忽然想起来说，噢，真的，你不讲我都忘了，因为家里面一连出现各种的灾难，她也忘了这个事，那她说，好吧，那我们就好好的为她庆生。那有点想借这个机会，让家里面不要在那边每天见面就哭哭啼啼，因为抄家，然后两个主要的主人都已经被政府逮捕，发配到边远地区，等于是罪犯了。那在这样的状况里，哪里有心情什么庆贺啊，或者拜寿，根本没有心情。可是贾母这个时候就觉得说家族里面要有人出来改变那个气氛，把一个悲惨的、绝望的、沮丧的、挫折的，这样的气氛能够转换成比较喜乐的。所以也看到贾母的大度宽阔，就她觉得人总要活下去，总要活下去，你就不能每天哭哭啼啼，你必须能够面对当下发生的所有的问题。所以他就说，好，那我来出面。后来她就邀请了很多很多人，甚至连嫁回去一直不准回来的迎春都请回来了，就说要为薛宝钗过一个生日。因为她也特别说，薛宝钗自从嫁给宝玉以后，做了新娘子，嫁过来以后，家里就接二连三出现各种的灾难，那都是不愉快的事，所以也没有好好的照顾这个新娘子，所以她也觉得好像对薛宝钗有一种亏欠。

　　那你嫁来作为我最疼爱的孙子贾宝玉的媳妇，结果都好像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所以她就想说借这个薛宝钗生日的机会，好好的为她庆生。我想大家记得红楼梦一开始，其实贾母那个时候为薛宝钗15岁生日做过一次寿。就是她当时凑了很多的钱，就说薛宝钗这个女孩很不错，那她15岁了，那15岁也不算一个整生日，可是她觉得就请几个戏班吧，那好好的大家庆贺一下，那个时候是贾府最荣耀繁华的时候，那现在败落了在108回，有一点让你想起前面贾母也曾经为薛宝钗庆贺，可是当然因为家族发生了很多灾难的事情，所以这一天虽然欢乐聚会，大家还是照常的笑，可是108回的回目叫做：强欢笑蘅芜庆生辰，恒无君。就是讲薛宝钗就是有一点勉强在笑，那其实大家还是心里面有一种悲哀跟不快乐的。那么在108回就有一点点想要在文学的大结构上有一点转变，所以我们就看到贾母借着史湘云回来了，那很开心。

　　那史湘云是贾母一直非常疼爱的一个女孩子，史湘云是史侯家的女孩，父母很早死掉了，后来继承这个史侯，继承这个侯爵爵位的是史湘云的叔叔，那他的叔叔跟婶婶对她都不是非常好，不是那么疼爱，所以贾母虽然是嫁出来的史家的女儿，反而就常常把史湘云叫到贾府来。

　　所以在这一天当中，贾母也说，你长这么大，一生大概也有半生都在我们家过的，跟我在过的，所以她有一点，把他当自己的亲孙女一样，这样去照顾。所以史湘云嫁的也不错，回家了，所以她也特别高兴。那刚好史湘云提醒他说薛宝钗过几天就生日，所以贾母就说，好吧，那我就来邀集一下，把所有的人聚集一下，那希望能够再让这个败落的家族里面有一点强欢笑的快乐的东西出来。那很难得是，这一次连嫁出去的贾府的二丫头就是贾迎春都回来了。那贾迎春我们知道她结婚以后，她嫁的是孙少祖，一个有家暴倾向的男人，每天就打这个老婆的，虐待这个老婆的，然后常常辱骂这个老婆。那贾迎春本来是一个娇滴滴的，一个公爵府的这个黄花闺女，那么嫁过去以后就是非常苦，过得非常苦，那常她也想回家，也回不来，那偶然回来就跟贾母跟王夫人就哭诉说这个丈夫对她多不好，那这一次竟然她的丈夫，这个非常恶劣的，这个有中山狼外号的这个家暴男人，孙少祖准许他回来了。那贾母她们都很讶异，说，唉，这次怎么这么顺利，就让你回娘家来了，跟我们一起聚。

　　贾迎春就说前一阵子我们被抄家，他就在每天在家里骂我，打我，说你们家已经完蛋了，一败涂地了，而且说不准回家，因为她迎春是这边嫁出去，当然觉得自己的爸爸贾赦牵连在案件当中，已经要发配充军，她也想回来看看爸爸。那她丈夫孙少祖就不准，他说因为那边现在败落了，你不准回家，你回家就沾了那个晦气，就是过去的迷信，觉得那家气数不好，那你还回娘家去，你回娘家把那个不好的气又带回来，我们家也要倒霉了，就不准她回家。那贾母就说那这一次怎么又让你回来了？她说因为听说贾政又受到皇帝的眷爱，那又恢复了他的荣国公世职，就是重新把贾设的世袭的公爵的职位，又让贾政去世袭了，所以觉得好像这个娘家将来还有机会可以巴结，在官场上还有一点应该要去连接的这种好处，所以就跟迎春说好，那这次让你回家，所以我们就看到这里透露出孙少祖的那种现实利益。

　　那或者说其实在抄家以后，有很多地方都写到这个家族因为在抄家败落的过程，亲友全跑得干干净净，所以贾母也很感叹，就是我们荣华富贵的时候，那气焰很高的时候，别人都来巴结你，可是一旦倒霉的时候，全部跑得光光的。我想这是人性之长，不止古代如此，我想今天其实大概也是如此。

　　那其实贾母也很明理，觉得说我们家倒霉了，我们也不要去牵连别人，所以很多的亲友他们也就尽量的不来往。那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曾经被抄家的一个甄家的仆人叫包勇。他投靠贾家，那这个人投靠了以后也没什么事，每天就闲荡，在107回的结尾的时候有提到这个人，听别人讲说，你看那个贾雨村，现在官做的这么大，那当初他是一个穷书生，根本活不下去，那也是靠我们贾家的这个帮助，靠贾政他们帮助，最后做了大官。现在官越做越大，然后我们现在最近抄家了，他也不来理我们了，所以包勇就很气，就觉得这种人好好把从轿子里拖出来揍一顿，就是有一点意气用事的这种比较低卑的人物的一种个性，也在107回的结尾描写了一下。

　　可到108回的时候基本上就有一点避开，抄家的事情不谈，因为是薛宝钗的生日，贾母希望能够好好为这个嫁过来一直没有过好日子的新媳妇庆生，所以行酒令玩各种东西。可是我们说那个强欢笑，就是大家都有一点刻意的回避，说不敢提抄家的事，不敢提说最近家里发生了多么悲惨的事情，尽量讲笑话让大家笑，可是心里面都有一点笑不出来，所以这一回的回目特别讲强欢笑，有一点是这样的一个意思。那当然最伤心的就是贾宝玉，所以贾宝玉一直在想林黛玉都死了，他好像没有心情跟大家再玩下去。所以在108回后面就是贾宝玉一定坚持说，我要到潇湘馆，我要到林黛玉死的地方再去祭拜一次。

　　这一回分两个不同的部分来谈，那第一个部分是强欢笑，就是讲薛宝钗过生日，大家努力的好像要忘掉家族的抄家的悲惨事件，借着薛宝钗的过生日，好好的闹一闹，笑一笑，那天也行酒令，可是在行酒令的过程当中，始终让你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一个不安的什么东西。那在这一天聚会的过程当中，我们知道贾迎春在场，那我们谈过贾迎春这个二丫头平常都被称为二木头，因为她有点笨笨呆呆的，然后嫁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丈夫孙少祖，那每天被家暴，所以大家其实那个强欢笑的背后有一个东西，是所有的现实都不敢触碰，因为不只是贾赦贾珍被抓了，发配充军了，那这里面还包括自己现在年轻的一代，其实好像每个人都不太如意。大概比较好的一个就是史湘云，因为她刚结婚，那丈夫很好，才貌双全，大家都很为她庆幸。

　　可是我们看她这一天在行酒令的时候，她最后抽出来的签好像也不是很好的签，好像也有一点暗示，说她不久也要碰到很多问题。因为她抽到了一首诗，是白萍吟尽楚江秋，好像很好的风景，可是也到了深秋了，所以有一种萧条跟荒凉的感觉。因为没有多久，史湘云的丈夫就死了，年轻夭折，所以你会发现好像这个家族里面对了所有的事情。而行酒令的时候也抽到了十二斤钗，那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因为它就是一个酒令里面的一个名称。可是宝玉就吓了一跳，因为他记得他在小说第五回的时候，他13岁的时候喝醉了酒，睡在秦可卿的卧房，梦到了一个太虚幻境，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好多的账册，他就看到过十二金钗，就是他自己家里的十二个女性的命运。

　　现在他忽然对起来了，因为那个时候第五回的时候他看不懂，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好像一一印证了每一个人的结局，比如说林黛玉的死亡，比如说探春的远嫁，比如说迎春的嫁给家暴的丈夫，好像每一个都在印证他忽然心里面就有一种伤心跟难过。而这个时候他们抽出了张敞画眉，描写到古代有一个很深情的男子叫张敞，那他很爱他太太，所以他常常早上起来时候就为太太画眉毛，可是这个事情就被一些喜欢讲八卦的人看到了，然后就跑去密报，皇帝说张厂这个在朝廷做官的人，在家里不伦不类，还替他自己太太画眉毛，那皇帝也就把张敞叫来。

　　我每次读到这个故事，我都觉得很荒谬，就是中国古代的这种喜欢讲是非的小人，那种八卦的内容实在太好笑了。皇帝就叫来就说张敞有人匿名信告密说你如何，张敞说，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皇帝说，他们告你，说你在家里替太太画眉毛，我觉得最了不起是张敞的回答。张敞说，皇帝你知道，夫妻在房子里面做的事情有比画眉更私密的事。我觉得那是了不起的一个宣告，就是说为什么华人的社会最后管别人的私事，管到连画眉毛都要管，这种是非的东西竟然留在事情历史当中，所以当场画面变成很好一个典故，就是大家觉得那是夫妻和乐的一个故事。可是我觉得噢，幸好碰到这个皇帝后来还比较明理，不然的话把他抓起来又变成白色恐怖。

　　所以我们就看到抽到张敞画眉，宝钗跟宝玉都有一点不好意思，因为宝玉跟宝钗是夫妻，张敞画眉是讲夫妻情感很恩爱，所以丈夫才会为太太画眉毛化妆这样的一件事情。好，所以我们就看到红楼梦，尤其到这样的时候，宝玉心里就很难过，就觉得说我虽然今天娶了宝钗也没什么不好，可他心里面好大的遗憾，就是说他一生一世唯一爱的人其实是林黛玉，所以他就坚持一定要去潇湘馆。那可是大观园，已经传说太多闹鬼的事情，所以袭人就不准他去，说不可以去，那个地方不干净，连王熙凤身体这么好，这么刚硬的女人去了回来就生一场大病。所以不准他去，可是宝玉脾气拗起来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最后就到了潇湘馆，然后到了潇湘馆以后在那边哭诉，然后也觉得对不起这个一生所爱的这样的一个女子。

　　那他也讲了他心里的话，就是说我这个婚姻不是我要的，是父母的媒妁之言。那我希望大家也可以了解到这个还是因为红楼梦改写的关系，因为原来的小说是林黛玉死了以后，薛宝钗嫁给了贾宝玉，并没有我们说调包记的那个陷阱，所以他到了潇湘馆就做了很多心事上的吐露，来表示他对于死去的林黛玉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