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回 官场现形

蒋勋细说红楼讲义

一、知识点

1、程伟元：（1745-1747年前后——1818年），江苏苏州人，乾隆后期，在京花数年之功，搜罗《红楼梦》残稿遗篇，并邀友人高鹗共同承担“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的编务，三印《红楼梦》。

2、节度使：中国古代官名。唐初沿北周及隋朝旧制，重要地区置总管统兵，即节制调度的军事长官，初设时为负责管理调度军需的支度使，同时兼管理屯田的营田使，主管军事、防御外敌，唐朝天宝后，又兼所在道监督州县之采访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超过魏晋时期的持节都督，时称“节镇”。到唐朝后期势力大大加强，已经到独揽大权的地步，举例唐玄宗时期边镇十节拥兵四十九万，而中央禁军不过十二万人，典型的外重内轻。

《资治通鉴》第二百一十卷唐纪二十六有载：唐睿宗景云元年（公元710年），丁酉，以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薛讷为左武卫大将军兼幽州都督，节度使之名自讷始。景云二年，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节度使开始成为正式的官职。

二、金句/精华笔记

1、可是正直老实，他在中央做官也做得战战兢兢，因为生怕得罪人，所以从来只要没有错误就好。那现在到了外省，他一概不知，就说地方上的复杂，黑暗污秽，他完全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一般读者会不会觉得，其实我们今天在观察政治也会发现，唉，这个人很正直，很清廉，他也不贪污，可是你是往往觉得，唉，这个人某天做某一个首长也会出很多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别人怎么贪污。

2、像99回我们提到说他其实重点开始转移到贾政贾宝玉的爸爸，这个在官场的人的天真无知，开始描述所有当时官场的腐败跟黑暗。那青少年朋友不知道会不会有兴趣，可是我想人总要长大，那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其实都天真烂漫过，也觉得保有那个梦想，有一天你慢慢长大，你不受这个社会的污染。

3、所以我觉得99回是一个蛮有趣的一回，就是讲到一个一生清廉正直，不做任何措施的贾政，可是一步一步开始犯错。犯错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社会复杂黑暗道你不犯罪，没有人有油水，所以大家要你一起把你拉下来做共犯。我想我都99回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其实让我看清可能自己当前今天的我们自己社会的某些政治好像也是如此，因为你也觉得，唉，这个人不错啊，一向清廉政治，可是为什么他也被拖下来了。所以我想这里面其实红楼梦的精彩是谈到真正的改革，真正的反省、批判，其实是一个社会整体的觉悟，而不是某一个人的觉悟。

三、全文逐字稿

红楼梦我们谈到了第99回，我想在阅读红楼梦。从80回之后，我们一直提醒大家，因为已经不是原作者的创作的部分，是后来出版商程伟元跟另外一位创作者高鹗他们合作来续写的红楼梦。也许我们都会感觉到红楼梦没有写完，好像非常的遗憾。很多人都觉得，到了80回以后，这个故事都还没有讲完，忽然就终结了，所以当然会觉得非常的遗憾。有点像我们今天看个连续剧，可能非常精彩，然后忽然终止了，或者没有办法延续下去了。所以当然会有人把这种渴望继续读下去，知道故事结局的心理变成一种商机。

就如果程伟元是一个出版商，他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块商机，觉得不管写的好或不好，其实多多少少大家都会很想知道到底后面的结局是什么。那尤其是如果红楼梦有一个主要的线索，就是贾宝玉现在已经到了比较成亲的年龄，那么他有两个交往最密切的女性，一个林黛玉，一个薛宝钗，那他到底会跟谁在一起？那如果他选择其中的一个，那另外一个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反应？所以大家都会很好奇。所以在我们前面提到的97回、98回的时候，我们看到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在97回就是他已经知道贾宝玉要跟薛宝钗结婚了，虽然是一个陷阱，等于王熙凤安排的一个陷阱。

因为趁着贾宝玉丢了玉，我们知道贾宝玉从小生下来口中就含了一块玉，这块玉几乎是他的本命，在小说的阅读过程，只要玉遗失掉，就忽然会找不到这块玉了，那么这个男孩就会发疯，就他好像忽然失志，就是所有原来有的灵气，那种聪慧忽然就不见，就会变得有点傻傻呆呆的。所以我们也可以看到很多的评论者也常常针对这一点来谈到红楼梦的创作，其实非常有趣，那么这个玉，这块玉好像代表了一个人的灵性，那他为什么会失去？为什么失去以后这个主人贾宝玉就会完全傻傻傻的，那么所以当然全家人都非常的紧张，非常的担心，就希望说赶快给他澄清，因为古代总是有一种迷信，觉得冲喜就是说是不是结婚这件事，可以用喜事来把这个不好的灾祸能够避过，所以王熙凤就瞒着宝玉，因为宝玉绝对不可能答应跟薛宝钗结婚，因为他真正心里面不离不弃的绝对是林黛玉，所以他们就假装骗他说给你安排一个婚事娶林黛玉，然后等于是偷桃换李。那古代的新娘头上盖了一个红盖头，你根本也看不出来是谁用这样的诡计的方法来蒙骗了贾宝玉。

那林黛玉知道这个事情以后就焚稿断痴情，就是他跟这个难词来往的，所有的像情书这样的诗稿，她就把烧掉，也决定不再吃任何东西，不再吃任何的药，断绝她在人间的缘分。好像有点像那个神话的开始说她眼泪已经还完了，她觉得要走了好，所以97回是很重要的一个结局的一回就是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而同时就是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就是安排了一个结婚这样。

所以到我们看到今天所提到的99回的时候，他又回来开始讲贾宝玉的爸爸贾政，以他为主来叙述了一些故事。我们知道贾政是贾府这个公爵府世袭当中读书读得很好，做官也做得很正直的一个人。可是其实我们知道贾政一直给别人一个感觉，就是他有一点呆呆的，就在官场里，他很怕得罪人，就永远觉得我就做一个好官。我们知道如果一个官，他的动机就是我做好一个官，就像我们如果有个市长，县市长就是我，在任内我不要出错，其实大概不会是一个好官，因为他不改革，他也不做任何的得罪人的事。所以我们就看到在99回里面他就碰到了问题。

为什么碰到了问题？因为原来他都是在中央做官，叫做京官，在京城做官。这一次他外放到外省，他到外县市去做官，他对外线是所有做官的官场的规则都不了解，所以这下出了大乱词。那我想如果读者阅读红楼梦的第99回，特别注意一点，就是他对于当时像清朝可能雍正、乾隆年间官场的描述那种黑暗的状况做了非常惊人的一种透露。

这个很有趣，在80回前80回的原作当中描述的其实也有，可是没有那么深刻，可是补写的高鹗好像对这个东西特别的了解。所以99回我觉得最有趣的就是你看到贾政从京城，从中央，比如说他本来可能是中央的一个什么营建署署长，或者是一个内政部部长，那么现在放到外省去管所有的粮食运粮这种地东西。那么当时我们知道一个做官的人，他底下都有很多随户门次，就替他打杂，替他传公文，就是他有一个班底，做官的这个班底好，这些人就很高兴，说，噢，我们老爷终于要外放了，为什么他们会高兴？我们刚开始读可能会读不懂，因为如果在京城做官，天子脚下其实贪污贿赂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比较不敢明目张胆，所以我们就知道古代像明清大概都差不多。因为帝国很大，所以中央其实对于地方常常是管不到的，所以我们常常讲地方官叫父母官。父母官的意思就是说你生死都在他手中，所以天高皇帝远。

所以贾政到了外省要放到外省去的时候，他底下的人就开心的不得了，说我们跟这个老爷跟了这么久，一点油水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他要外放了，好比如说他如果从台北可能调到地方县市去了，他们就觉得那个地方县市他是管运粮的，可能是刚好在大运河的这个地方，那所以你有多少油水可以捞？就是船运粮食运货物，你中间都可以抽头的，所以这些底下的人就高兴的不得了。然后就开始有点像，我觉得像官场投资，你看到这一段你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他们甚至赶快就去借贷，借一点钱买一个小小的什么随护的位置，警卫的位置，或者是吹鼓手。因为以前做官的人出来有人抬轿子，有人吹喇叭，吹鼓打鼓，就是有乐队。每一个人都借了很多钱，想办法去谋一个职业，就是心里盼望什么，就是跟贾政出去，到了外省以后有机会可以赚大钱。

可是没想到贾政是一个呆词噢，说呆词就是说他真的是一个正直老实的人。可是正直老实，他在中央做官也做得战战兢兢，因为生怕得罪人，所以从来只要没有错误就好。那现在到了外省，他一概不知，就说地方上的复杂，黑暗污秽，他完全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一般读者会不会觉得，其实我们今天在观察政治也会发现，唉，这个人很正直，很清廉，他也不贪污，可是你是往往觉得，唉，这个人某天做某一个首长也会出很多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别人怎么贪污。

我要这里要讲的说，贾政其实刚好是这样的角色，就是当你做一个地方的首长，你不晓得底下要什么以及不要什么，以及贿赂，怎么贿赂贪污怎么贪污的时候，其实你也无法管理好。所以这一段其实透露了贾宝玉这个父亲贾政的许多的问题。因为最好玩的一段就是有一天他要，比如说我们看电影都看到大老爷升堂就出了门，轿夫也没有来，然后来了一个吹号手，然后打鼓也打不响。他就觉得奇怪，今天怎么回事，然后穿的衣服也乱七八糟的，就是别人看起来简直不像一个大老爷要升堂的样子。那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人，就是他手下有个人叫李十儿，木子李，七八九十的十，儿子的儿。李十儿你读名字大概也知道，这他也就是一个看门的警卫这样的一个身份跟角色。他就跟贾政讲了，说这些人跟着你来到地方都是为了盼望发财的，而且他们还背了一身的债，因为想很快就可以把这个债还掉，然后继续捞钱。

那这个老爷竟然天真到完全不知道有这样官场的事情，那贾政就说，我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那这个李十儿就开始变成了他跟外面来往的一个人，就说你要不要升堂？你要升堂，你要不要坐轿子？你要坐轿子，四个轿夫里面少一个，你就走出不了门。然后你要不要吹号？手要不要打鼓的人要不要这些一对，那没有这些人，你也真的不像一个县长、市长出巡。所以这个李十儿就很厉害，慢慢就捏住了贾政。因为贾政发现说所有官场的复杂黑暗，他都必须借助于李时儿才能够了解。最后他就把很多权利交给了李十儿，然后李十儿就假借贾政的名义开始贪赃枉法。

我觉得99回写得非常好的一点是告诉我们说一个官不能说他个人好或不好，其实要看他的团队，就是如果这个团队里面有一个李十儿这么糟糕的人。贾政在上面就被蒙蔽，然后糊里糊涂犯了一大堆的错。我们的红楼梦有声书基本上的对象和希望以青少年的朋友为主，所以前80回讲了很多青春、叛逆、流浪的故事，那么大概也让很多十几岁的年轻朋友都对这样的有声的叙述方法发生了兴趣，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担心。像99回我们提到说他其实重点开始转移到贾政贾宝玉的爸爸，这个在官场的人的天真无知，开始描述所有当时官场的腐败跟黑暗。那青少年朋友不知道会不会有兴趣，可是我想人总要长大，那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其实都天真烂漫过，也觉得保有那个梦想，有一天你慢慢长大，你不受这个社会的污染。

我在想会不会贾政其实也是这样长大的，因为他其实靠着他的父亲祖父这一代的公爵身份，那么高的世代富贵荣华，他没有接触到真正官场最腐败跟黑暗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会说，他会最后被一个这么狡诈的理实而拿捏在手上，然后做了很多的措施。譬如说李十儿有一天就会跟他讲说节度使要生日了，所有人都在送礼，这个送礼可不是普通的礼，根本就是贿赂。那你怎么打算？贾政觉得说我好好做官，我很清白，我也不犯错，我干嘛要去贿赂别人，干嘛要去巴结节度使？那李十儿就冷笑说，你要知道天高皇帝远，皇帝更不知道你做官做的好或不好，皇帝完全靠这个节度使可能给他的密报密奏。

所以我们就知道古代有多少忠臣，有时候在边疆为国家效命，最后糊里糊涂就被一个匿名信给害死的，就是自古中国有这样的问题，我想我们现在最很通俗的连续剧里头看到这一类的问题，所以我们就会发现贾政这么容易被蒙蔽，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官场的这些交往那当然他最后也只好依据李十儿的报告说，好吧，那别人都送，那送多少，那我们也就照办吧。

所以我们就看到一个正直的清官一步一步的被底下人李十儿带到了腐败的这条路去。所以看到99回其实很心痛，就是说一个民族的腐败，或者一个国家的腐败，一个政府团队的腐败，其实真的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里面如果这些风气没有彻底做改变，其实是救不回来的，所以我们就看到99回其实有很多的暗示，因为有一天贾政在他的公堂里，他就阅读邸报，官邸的邸，什么叫做邸报？古代就是在官场做官的人，有一种政府的公文的报纸，像报纸类的东西，就是告诉你最近谁升官了，那谁犯了错，被贬官了，那哪里又出了司法上什么问题了？就等于是最早的一种新闻的报道。可是它不是对大众的，它只是让官邸当中的这些做官的人，他们阅读的叫邸报，所以贾政就在看了。贾政看就看到一个东西让大吃一惊，就是薛蟠在酒楼上打死人这件事情。薛蟠打死了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当然打死人要偿命，犯了死罪，可是他们家薛姨妈就用钱财去买通所有的官员，最后就把整个的状志都改掉了，这是我们前面已经讲过的事，那么最后薛姨妈当然要拜托她的连襟，就是贾政用他做官的名义也写一封信给这个主管司法的人，那贾政当然清白，他并没有贿赂，可是你还是写了这封信，因为你的亲戚拜托你，所以这里面我们就看到这里面有很多人情的牵连。所以当贾政一读到这个信，他就害怕。

为什么害怕？因为这个案子开始追查了，就说不只是一个杀人的案件，同时里面官官相护的贿赂的案件被揭发出来，这个时候贾政写的那封信就会有被嫌疑的部分，所以他就开始担惊受怕。果然其实没有多久这个事情就爆发，所以我们知道贾家后来被抄家也跟这个案子有关。

所以我觉得99回是一个蛮有趣的一回，就是讲到一个一生清廉正直，不做任何措施的贾政，可是一步一步开始犯错。犯错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社会复杂黑暗道你不犯罪，没有人有油水，所以大家要你一起把你拉下来做共犯。我想我都99回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其实让我看清可能自己当前今天的我们自己社会的某些政治好像也是如此，因为你也觉得，唉，这个人不错啊，一向清廉政治，可是为什么他也被拖下来了。所以我想这里面其实红楼梦的精彩是谈到真正的改革，真正的反省、批判，其实是一个社会整体的觉悟，而不是某一个人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