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回 芙蓉诔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芙蓉女儿诔：诔（lěi），即谥，叙述死者生前事迹，表示哀悼，相当于后世的致悼辞或哀悼死者的文章，也简称为“诔”。

《芙蓉女儿诔》是《红楼梦》主人公贾宝玉祭奠丫鬟晴雯时所用的一篇祭文，是《红楼梦》所有诗文词赋中最长的一篇，出自小说第七十八回。文中贾宝玉以炽烈的情感、生动的比喻、形象的叙述，回想晴雯在世时，黄金美玉难以比喻她品质的高贵，晶冰白雪难以比喻她心地的纯洁，星辰日月难以比喻她智慧的光华，春花秋月难以比喻她容貌的娇美，姊妹爱慕她的娴雅，婆奴敬仰她的贤慧。贾宝玉用最美好的语言，热情赞颂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被迫致死的女婢，他以无限惋惜的心情追忆了自己和这位女婢近五年八个月的生活与游处，又以无比激愤的语言痛斥了那些制造悲剧的当权者和那些卑鄙无耻的奴才。全篇文采飞扬，感情真挚，寓意深刻，全面体现了作者的不世文才。

2、姽婳将军：林四娘，明朝末年人，原本是秦淮歌妓，后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宠妃，虽然平生只参加过一次战争，却因此而被人们称为“姽婳将军”。

明末崇祯年间，红粉佳丽遍地的秦淮河畔，又增加了一个新娇娘。她虽在青楼，却坚持卖唱不卖身，但也有吸引客人的绝招：歌罢兴酣之时．换上一身精致的短靠，或舞剑、或弄枪，来上一段精彩绝伦的功夫表演，这一手在秦淮歌畔可是绝无仅有，让寻花问柳的客人大开眼界。这个奉歌献武的歌妓便是林四娘。

林四娘出身于武官世家，父亲林枢本是江宁府的府官，继承家技，拳枪剑刀，样样精通。林四娘自小随父亲习武，不料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因所管库银被盗而下狱，家人千方百计地打点挽救，耗尽家资，却毫无结果。母亲气极而死，林四娘无依无靠，最终沦落为青楼歌女。

不久后，封蕃青州的衡王朱常㵂游幸金陵，来到秦淮河畔寻欢作乐，这时的皇帝明思宗，算得来应是王朱常㵂的侄辈，如此一来，他便更可恃长逞骄了。衡王朱常㵂除好色之外，也喜好谈兵弄武，到了秦淮河畔，听说歌妓林四娘武艺超群，顿时大起雅兴，召来林四娘侍宴助乐。一次相交，衡王便对林四娘大为倾倒，离开金陵时，就带上了已赎身的林四娘，回到青州王府，林四娘摇身一变成了王妃。

衡王府中佳丽成群，但自从带回了林四娘，衡王便对其他粉黛失去了兴趣，日夜与林四娘形影不离，一同饮酒论诗，一同习剑练枪，款款相依，交颈而眠。从林四娘身上，衡王发现女子习武别有一番风韵，于是将王府中所有的姬妾侍女组织起，由林四娘为统领，勤练枪剑之术，演习攻守战术，俨然成了一支娘子军。

崇祯八年，晋陕一带久旱不雨，饥荒延绵，民不聊生，到处发生变乱。山西的流贼王嘉允大举向外发展，攻向山东青州，青州的衡王朱常庶向来以为自己武功盖世，兵法更是无人匹敌，所以根本不把王自用一伙人看在眼里。当王自用的人马把青州城围住准备攻城时，衡王一怒之下，亲自挺枪跃马，率领青州守军主动出击。但毕竟守军寡不敌众，加之衡王的过分轻敌，守军很快就处在了下风，被贼军围困在一个小山岗上，进退不能，形势十分危急。城内的官吏眼看王爷出师不利，而贼军的声势越来越大，不由得心惊胆颤，信心丧失，准备开城降敌，以委曲求全。林四娘闻讯后，将官吏们叱责一顿，然后召集了王府中的娘子军，倡言：“出兵救主，以报夙恩！”

最终娘子军全部战死，林四娘也因体力不支，丧生于敌刀之下。不久后，卢义升带着大批援军赶到，打跑了贼军，解救了被围困的衡王，平定了战乱。

衡王回城后，听说了林四娘及娘子军的英勇行为，感慨得涕泪长流。派人在城外找到了林四娘的尸体，衡王抚尸悲哭不已，后以盛礼葬在了王府后花园中，其他战死的娘子军也都得到了厚葬。

3、耒耜：耒耜 (lěi sì) 是我国古代神农发明的农具, 用于农业生产中的翻整土地、播种庄稼。后来, 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 人们又将耒耜发展成犁。

二、金句/精华笔记

1、就他祭晴雯的时候，他用了四样东西，一个是花蕊，一个是写文字的一种丝，一个是沁芳的泉水，一个是枫露茶，就是晴雯生前最爱喝的用枫露泡的一种茶。所以我们看到这4样东西其实是非常素朴不贵重的东西，很简单的东西，可是都是宝玉觉得晴雯最应该得到的一种，生活里面被疼爱的物件，也呼应着我们记得小说在前面，宝玉常常因为疼爱晴雯，会为她留一碗枫露茶。

三、全文逐字稿

那么78回开始的时候就描述了贾宝玉的妈妈王夫人，因为晴雯是她赶出去的，她觉得她太漂亮，爱打扮，口齿伶俐，觉得这是一个狐狸精，将来会勾引他的儿子，所以就把晴雯赶出去。可是因为晴雯是贾母训练出来的丫头，我们知道贾母这个原来管家的这个老太太，她其实非常精明能干，红楼梦里几个最能干最有用的丫头几乎都是她调教的。那我们说这些丫头像晴雯，她们大概都是10岁左右，因为家里太穷，就卖出来做丫头，那贾母就要训练她们怎么去服侍主人，怎么打扮，怎么应对进退。

其实我觉得红楼梦里的丫头大家都知道，几乎不输给今天一个总经理或董事长身边的特别助理，或者是一个秘书，女秘书，所以红楼梦里的丫头非常的精彩。那所以王夫人因为把晴雯赶出去了，她觉得她必须对她的婆婆，就是贾母有一个交代，所以她就跑去跟她说，晴雯最近因为生病，其实我们知道她也说了谎，因为晴雯并没有那么严重，主要是她对她有成见，有偏见，那同时她也讲了说，她觉得晴雯太懒，就是懒得做事情如何如何。

其实这也是不对的，因为我们在前面都看到晴雯补裘，连夜为贾宝玉去补那个雀金裘，其实她是一个手工非常巧的人，所以贾母听了以后就觉得奇怪。贾母说，唉，以前我带她训练她时候，觉得这个孩子很好，聪明，口齿伶俐，怎么变成这样子？可是我常常形容说，贾母有点像一个退休的老董事长，那现在管家是王夫人，王熙凤在管，所以她觉得你们跟我报告一些事，我知道就好，那我尽量就不插手，她有她这种退休的董事长的一些分寸。

那这件事情过了以后，我们就看到王夫人又想到说，因为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惊天动地，就一房一房去查，哪一房有什么赃物被抓到，那当时王熙凤就提醒这个查房的王善保家，这个管家说我们可以查自己家的人，但是不能查亲戚家，那他指的亲戚就是薛宝钗，因为薛宝钗不是贾家的人，她是亲戚来借住做客的。

所以你如果家里比如说丢了东西，有赃物赃证要去查，那查到亲戚家其实是不太礼貌的事，可是第二天早上，薛宝钗当然知道了这件事，直到晚上抄检大观园，她就立刻搬出去了，也没有特别的禀报，她只跟李纨提了一句，说妈妈身体不好，她就搬出去。

那王夫人王熙凤当然知道她是因为抄检大官员有一点想避嫌，因为薛宝钗非常聪明，她觉得有是非的地方我就不要待下去了。所以王夫人说，你就再搬进来吧，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弄得亲戚都有点疏远。可是薛宝钗就说，我绝对不进来了，而且我今天就跟姨妈，王夫人是她的姨妈就讲说，我要行礼，全部我私人家当我都搬走，所以我觉得这里面可以看出薛宝钗的一些个性。

好，在78回接下来我们就看到这个贾宝玉，他因为被父亲叫去见客人，就是贾政当时做官，这些做官的人常常会有一些大官来应酬拜访，那做父亲的，我想古代都有一个习惯，就是要把自己的儿子拿出来像表演一样，比如说觉得贾宝玉蛮会作诗的，所以就常常说，唉，我这个儿子会作诗，所以有客人来的时候，就把儿子叫出来说做几首诗给大家看看，然后大家就鼓掌说叫好，所以贾宝玉其实很厌烦这种事情。

那这一天贾宝玉，贾环，他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李纨的这个儿子贾兰，就是宝玉的这个侄子，三个人都出去表演，然后作诗，然后得了很多的奖品回来，然后跟贾母禀报。那78回的中段就写，他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里了，他就一面走，说好热好热，就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了，那脱了以后就露出里面松花绿的一个袄，还血点一样的大红的裤子，特别注意作者用血点，好像鲜血一样的大红色的这个裤子。

那旁边有一个丫头秋雯，看到了这条裤子说，以后你就别穿了，真是物在人亡。那宝玉一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晴雯死了，因为这条裤子是晴雯替他做的，我们也知道晴雯是宝玉身边所有的丫头手工最好的，刺绣缝衣服，所有这些女性的这些手工她都做得极好，所以宝玉大概贴身的衣服都是晴雯做的。

所以我们看到秋雯讲了这句话，接着麝月也加了一句说，这条裤子是晴雯的针线，那以后就不要再穿了，所以两个人，两个丫头两句话，宝玉心里没听到，心如刀割，因为他本来还在那边想晴雯，还有没有一线机会活着，可是这两句话很显然已经告诉他结局，晴雯已经死了。

那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宝玉有点失魂落魄，因为他最心爱的一个人走了，而且走的这么冤屈，这么不明不白，他说我想出去走走，应该怎么办嘛？那麝月就笑了，说大白天你高兴，出去散步，走走就走走吧。可是我们特别注意，红楼梦的作者非常精彩的部分是用这种语言，描述一个少年失去了最心爱的人的时候，那种恍惚，对他有一点讲话，好像都不太清楚了。

那么接着我们就看到，宝玉又不好当着秋雯跟麝月的面，问晴雯的死去时候的真相，因为我们知道晴雯被赶出去，是因为她的母亲王夫人好像知道晴雯很多私密的事，所以宝玉已经开始怀疑他身边的丫头有人是密报者，会去他的妈妈那边报告。那因此他就不想跟她们谈晴雯，那他把她们两个指使开以后，他就跟两个小丫头谈。

两个小丫头里面有一个比较头脑，比较笨，有点单纯，有一个比较聪明，他就先问那个笨笨的说，唉，晴雯到底怎么死的？那个小丫头说，噢，那一天宋妈妈有去看她，就说她一个晚上直着脖子一直叫一直叫，后来就死了，就是讲的很简单。那宝玉就急忙问说，她叫谁？她在叫谁？然后这个小丫头说，好像是叫妈妈，就叫娘，叫了一晚上就走了，宝玉说还有叫谁吗？那这个小丫头说我没有听说她叫谁，那宝玉说胡说，一定有叫谁。

好，我们看到这里面其实在讲一个少年，他觉得晴雯走的时候一定心里还想着他，因为他们好像有特别的这个缘分。那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旁边那个比较聪明的小丫头非常有趣，她就看出来宝玉希望听什么样的结局，她就骗他说，我当时也在现场，那她就问到你说，宝玉能不能来，那她们就是跟她说，你要不要等一等，宝玉等下应该就会来，从父亲那边应酬就会回来。

晴雯说不行，她说我不是死，我是要到天上去做花神，因为现在天上少一个管花的神，所以我即刻要走，那宝玉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见不到他。那贾宝玉听到这句话很高兴，因为他觉得死亡本来是一个悲哀的事，可是你跟那个人说，噢，她没有死，她是到天上去管花，做了花神。所以宝玉就很高兴，还在问说她管哪一种花呀？那这个小丫头又骗他，因为刚好大概八九月，花园里开的是芙蓉，她说她跟我说，她去管芙蓉花，做了芙蓉花的花神，所以宝玉后面就会写一个祭悼，芙蓉花的一个祭文。

可是我们觉得很有趣，就是晴雯死了，宝玉又被他父亲叫去，因为又来了客人，所以就跟他说，唉，我们今天要当众要你写一首诗，是关于姽婳将军。就是有一个姓林的叫林四娘的女人，长得很漂亮，不止漂亮，而且武艺高超，所以她当时做了一个王爷衡王的妾，衡王就封她为姽婳将军。

那这个女的后来因为衡王碰到流寇被杀，她就带领了一群娘子军去作战，然后全部战死，那贾政这种做官的人觉得，哇，这个故事太美了，那就要宝玉说，你写一个姽婳词啊，就是关于这个女人的一个传说跟故事。这两个字声音就是，鬼话连篇的鬼话，可是写法不一样，写的时候是一个女字边一个危险的危，念姽，那画就是女字边一个画画的画。那姽婳，这原来的意思是在讲女人非常的美，非常的娴熟，可是注意一下，这个发音是鬼话连篇的鬼话。

所以我们大概看出一点点，红楼梦的作者其实很不喜欢贾宝玉，常常被父亲叫去应酬，那应酬的这些文章有点像我们今天上礼的挽联，其实非常的千篇一律，就是如果我们对一个死者有很深的感情，我们干嘛老是写什么驾返瑶池音容宛在，那种千篇一律到没有情感了，或者套用一些古人的词句去写挽联。

所以其实我想红楼梦的作者对这种丧礼里的祭文、悼文、挽联文学，其实有一点深恶痛绝，所以他用姽婳词这样的一篇诗歌有点在反讽这些做官的人，老是喜欢用这种东西在做一种形式的文章，八股的文章，因为它刚好对比着我们看到78回。当然最重要的是宝玉后来终于摆脱了父亲要他跟客人应酬的这种麻烦，他回到家里以后又再次想到晴雯的死亡，想到晴雯跟他在一起的岁月，想到晴雯跟他在一起的缘分，想到晴雯被他母亲赶出去的冤屈，那想到小丫头说晴雯现在做了芙蓉花神，所以他就写了一篇祭悼晴雯的文章，叫做芙蓉女儿诔。

诔这个字，是言字边，有一个看起来像简写的来这个字，其实是耒耜的耒，就是耕田的那个农具。那诔在古代是长辈去祭悼晚辈用的一种文体，那可是后来慢慢大家，诔文就是祭文，我想如果大家参加过上礼，就知道祭文这个形式在今天台湾还存在，我们在丧礼里面殡仪馆长那听到一个人说，为中华民国多少年……后面你就听不懂了。就是祭文有一点变成一种绝对八股的东西，那参加丧礼的人，那个悲哀也没有被祭文真正感动，然后就是一个非要念唱不可的一个形式。所以我想红楼梦的作者对这样的八股其实有一点厌烦，所以他后来就写了这个芙蓉诔。

芙蓉诔讲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就是现在我们纪文里讲的年月日，红楼梦的作者把它变成一个抽象的心理的状态，尤其是今天是几年几月几日吗？还是红楼梦的芙蓉女儿诔里面讲的，无可奈何之日，说今天是一个这么伤痛而不知道怎么去安排自己的日子，无可奈何之日。

那怡红院的浊玉就在人间，还在污浊的人世的宝玉，谨以群花之蕊。就他祭晴雯的时候，他用了四样东西，一个是花蕊，一个是写文字的一种丝，一个是沁芳的泉水，一个是枫露茶，就是晴雯生前最爱喝的用枫露泡的一种茶。所以我们看到这4样东西其实是非常素朴不贵重的东西，很简单的东西，可是都是宝玉觉得晴雯最应该得到的一种，生活里面被疼爱的物件，也呼应着我们记得小说在前面，宝玉常常因为疼爱晴雯，会为她留一碗枫露茶，他说那个枫露茶要多泡几次才好喝，我特别留着要给晴雯喝的，那这些地方都在表示宝玉这个少年，在晴雯死后心里的这种伤痛。

那这个芙蓉女儿诔里面讲到非常清楚，说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大概是十岁左右吧，因为我们相处到今天你死了，那晴雯死的时候是16岁，那宝玉说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岁月是五年八个月，就是五年八个月，那晴雯是10岁，宝玉大概也是9岁左右，这个10岁的女孩照顾这个9岁的男孩子，照顾了五年八个月。

然后这篇文章里讲的最动人的是衾枕栉沐之间，所以帮我铺被子，我们可能睡在同一个枕头上，帮我梳头，帮我洗澡，他讲了四个事情，都是生活里的事情，而都是晴雯照顾他的身体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