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 栊翠庵喫茶

红楼梦生活美学讲义41 栊翠庵喫茶

一、知识点：

1、是法平等：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意思是说世出世间一切事物、现象、概念都是“自体相空”，即万事万物都是因缘和合，没有独立不变的本质，也就是说，在空性的层面，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

2、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只有在烦恼的泥淖中,众生才能生起佛法的觉悟。因此要知道,一切烦恼,就是成佛的种子。

3、玄墓蟠香寺：玄墓山位于苏州市吴中区、光福镇西南部，与邓尉山实为一山，亦俗称光福山，习惯上把北峰称为邓尉山，南峰称为玄墓山

二、金句/精华笔记

1、贾宝玉讲出的这一句话四个字非常重要，是法平等，我们个人追求优雅品位，同时也在看周遭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了穷的没有饭吃，那个时候会对自己所追求拥有的富贵其实会有不安，我想那个大概也是所有信仰的一个核心的本质。

2、所以你就感觉到佛法不是说，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我们常常讲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是你就开始有点怀疑，说妙玉这样的修行，她大概是不会要下地狱的，可是佛法的本质的精神是说世界上最脏最苦，我都去，我都到那个地方去。

三、全文逐字稿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红楼梦第41 回，我们看到一个乡下农村的穷困的老太太，就是刘姥姥那，她到了贾府那，这一次到贾府是她第二次进大观园那碰到了贾母那这一个荣华富贵的老太太见到刘姥姥以后很开心，因为我们知道贾母年纪很大了，其实上下可是跟她在一起的都是孙子辈十几岁的小孩，她当然也很开心，可是她就觉得应该有一个年龄相当的老人家聊聊天。

可是我觉得在红楼梦里我们看到贾母跟刘姥姥的见面有一种很特别的隐喻，这个隐喻是这两个老太太虽然年龄差不多，可是她们生长的环境差的太多了。那我想作者也好像借着这两个老太太的见面，让我们看到了一种，贫富的悬殊，可是当我们讲到贫富悬殊，我们其实有一点犹疑，这个犹疑就是说好贾母是富贵中人，我们觉得她好像很幸福，其实从刘姥姥的口中也是这样讲，那贾母一见刘姥姥就说，俺几岁了，刘姥姥就告诉她几岁，贾母就叹了一口气说，比我大好几岁，怎么站的这么挺，牙齿好不好，她牙齿也很好，那贾母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废物一样，可是我们就知道说。

原来我们以为刘姥姥好羡慕贾母，因为如果能够像贾母，每天走路都不要走到哪里都有人叫着，抬来抬去，每天都吃山珍海味，不是很幸福吗？可是其实不然，我们以现在的健康的角度来看，刘姥姥比贾母健康的多，那也就看到说一个富贵中的人因为不运动或者吃的东西其实不健康，结果她反而是身体不好的，所以我们就看到在41 回里其实有很多的对比，就从刘姥姥的眼睛来看，就觉得，哇，你们贾府简直不得了，吃东西都吃到这么讲究。

比如说我们看到在宴会的时候，王熙凤有一点坏，就是故意要去这个戏弄刘姥姥，因为刘姥姥很多菜她都没看过，她都不知道。比如说鸽子蛋她也没看过，乡下人没看过鸽子蛋，她就觉得，哇，你们这个这里的鸡怎么会这么优雅，生下蛋这么这么小，那大家都笑翻了，那可是这些地方就在对比出，从刘姥姥的一个乡下人的眼睛来看，那个食物她都不晓怎么做的，那王熙凤夹了一些东西来给她吃，说你尝尝看这个东西好不好吃，她吃了以后觉好吃的不得了，她说这什么东西做的，我回去也学一学。

王熙凤就说这是茄子啊，我想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茄子是什么样子，茄子什么味道，可是刘姥姥就说，你别骗我了，哪有茄子有这样的味道，那如果茄子有这个味道，我们在乡下，我们就每天种茄子就得了。后来王熙凤就跟她说这个怎么做的？你要把茄子的皮先刮掉，然后只要里面的肉切成碎丁，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用鸡油去炸，鸡油炸完以后再把它跟鸡脯肉，还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还有各种的干果全部切成丁，用鸡汤来煨干，然后用香油一收，然后放在一个瓷罐子里，吃的时候拿出来拌一拌吃好。

结果姥姥听了以后说，乖乖，一个茄子要好几只鸡去煨它，怎么会不好吃？所以我们知道其实有钱人家里吃的东西不是我们想象都是什么大鱼大肉，他们其实可能吃茄子，可这个茄子是用好几只鸡的鸡汤去煨出来的，所以那个好吃是它的味觉上的那种讲究更精致，所以这个菜叫茄鲞现在很多人也都照着红楼梦这个菜单就把茄鲞给做出来，到现在为止我大概吃过的茄鲞还没有让我觉得很棒的，因为我想红楼梦里面大概真是很精致的手工，包括那个切成丁的刀工大概都非常讲究，所以我们就看到这一天贾母很开心，就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就一个地方去玩，然后这个刘姥姥就看每一样东西都赞叹，觉得怎么会这么棒的一个地方，简直是神话世界，因为她都没有看过那。

后来她们就到了一个地方，叫做栊翠庵，一个尼姑庵，我们知道大观园里面有一个在修行的尼姑，就是妙玉，那妙玉最重要的一场戏大概就在41 回，那她们进到栊翠庵以后，贾母就要喝茶，然后妙玉就捧了一个成窑的盅子，成窑就成化窑，成功的成，文化的化，那是明朝最有名的一个瓷器，里面装了茶，贾母看了一下就说，我不喝六安茶。妙玉立刻回答说，我知道这不是六安茶，这是老君眉。然后贾母喝了一点以后就问这是什么水，她说是隔年的雨水。好，我们就看到喝茶讲究到这种程度，那下面我们就看到这一场戏里面，因为刘姥姥的介入，这个喝茶就变成非常非常的有趣了。

刘姥姥后来就到了栊翠庵，然后她们在妙玉的服侍底下喝茶。我们知道妙玉是一个非常洁癖的人，她本来是一个官家的女孩子，后来家里落难，那因为她为人很洁癖，所以她就出了家，用修行的名义让自己有一个很安静的环境。可是我们看到我们现在都觉得如果你修行出家了，作为一个出家人，好像应该把人世间所有的这种讲究就看淡了。比如说我们看到弘毅大师出家以后，真的是粗茶淡饭，别人给她什么最初的食物，她就吃那个东西，因为那才叫做修行，一般人讲的苦修，可是妙玉不是，你可以看到妙玉喝的茶这么讲究，老君眉，然后要用隔年的雨水留在那边来泡这个茶，而且是用明朝的古董成化窑的杯子来装好，贾母尝了一口以后，贾母就顺手就把这个茶交给旁边的刘姥姥，说你也尝尝看，刘姥姥就喝了一口，然后说好是好，就是太淡了。

好，我们这句话我们立刻看出来，因为乡下人其实喝茶是很喝很粗的，我们小时候大概在庙口，在大树底下有那个凤茶，大概就是很粗的茶，所以味道也很很浓，那如果不浓，根本不叫茶。可是我们知道讲究的富贵人家喝茶是喝得很淡，就是那个香气可能是很淡雅的，所以这里就看到刘姥姥跟这些富贵人家，她在味觉上的反应跟感受也不一样。

好，我们就看到后来妙玉其实心里非常不高兴，因为妙玉有绝对惊人的洁癖，她的东西根本不让人家碰的。然后她拿出这么珍贵的明朝的古董这个茶杯来装茶给这个贾母喝，不是要给刘姥姥喝，就没想到贾母递给了刘姥姥，好像贾母觉得一视同仁，我喝了，你也喝吧。可是妙语心里多不舒服，因为她觉得这个又穷又脏的老太太竟然用我这么珍贵的杯子喝，所以过一会别人把这个杯子收进来的时候，妙语就说不要拿进来了，把它丢掉，就贾宝玉在旁边，就马上就懂了，就是因为妙玉洁癖，妙玉看不起刘姥姥，她就说你把它砸了也可惜。这个成化尧的杯子，我想大家如果上网看一看，现在大概在伦敦什么拍卖市场大概都上亿的，那么珍贵的古董，就把它砸了，她不要了，因为她觉得是有那个又穷又脏的老太太碰过贾宝玉很有趣，贾宝玉说，你就把她送给她吧，你砸坏了也就可惜了，那这个穷老太太你就给她当一个礼物。

后来妙玉就照着宝玉的话来讲，可是宝玉讲了一句话，很重要，叫做是法平等，说你不是修佛的人吗？修佛不是应该有平等吗？那你心中还有贫贱富贵的分别，怎么叫做修行呢？所以41 回一定要注意的看，就是妙玉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分别心的人，所以她的那个修行也真的不够彻底。

所以我们也看到红楼梦里面很多人讨论到这个尼姑这个角色，比如说林语堂就很不喜欢妙玉，她就觉得妙语的修行是有点作假，好像做了尼姑出家在庙里，可是充满了这种对人世间贫穷人、肮脏人的一种排斥。因为我们想佛法到最后其实是在讲平等观，也是对人的包容，那反而宝玉这个小男孩表现出一个对人的这个包容。

那41 回里面也有一段，后来妙玉就把宝玉、黛玉、宝钗三个她最看得起的人，她们年龄比较接近，就请到内侍她自己的密室，说我有好茶给你们喝，就是我刚才给外面喝的都不算好茶，我现在才拿出最好的茶给你们喝，而且是用最古董的很珍贵的茶器来泡茶给她们喝。那林黛玉喝了以后就说那这个水也是去年流下来的雨水吗？妙玉就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就冷笑说你这个人也这么俗气，她说这个水你知道怎么来的吗？是我多年前我在南京，庙里住的时候，冬天从梅花的花蕊里面收集扫下来的雪，然后融化了以后，装在一个罐子里，埋在树下好多年，我现在才开了这个罐子，用这个水来泡茶给你们喝，意思是说你喝不出来吗？那个水里面带着多年前那个梅花蕊的香味，所以我们都看到这里面是妙玉一个出家人在过这样的一个讲究的优雅的生活，也许我们并不觉得这一定有什么不对，因为个人追求的品味可以这么讲究。可是我想作者很有趣。

作者在41 回安排了刘姥姥跟妙玉，我觉得是一个极端的对比，而这个对比里让你看到刘姥姥的穷困、贫贱、粗糙，可能完全不入妙玉的眼。可是作者也许会觉得其实两个人都是众生，那也许这两个生命都应该被包容，那用不同的角度去给她们在一个平等观上，就是贾宝玉说的是法平等。可是有时候我们也在想，品味一定要贵吗？品味一定要这么重视外在的形式吗？所以她却笑了，这个妙玉就笑了。

黛玉说，你连这个水都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的时候收的梅花上的雪，把梅花蕊里的雪扫下来，然后放在一个瓮里面，然后这个瓮埋在地底下，她说一直舍不得喝，今年夏天才打开，我只吃过一次。今天我是因为看得起你们三个人，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我才第二次拿这个水来泡茶。那她就说了前一年留下来的雨水，它的味道那么轻浮，怎么喝得了？我想我们今天大概自来水的水都拿来泡茶了，我们大概很难想象说以前妙玉在庙里，她是这样喝茶的。那我在这里我希望说大家会看到很多学者可能对这件事情很不同的看法，有人批评妙玉，觉得太过度了，如何如何。我觉得当然在世界上有人追求很精致的品味，优雅的、高雅的品味。可是我们不要忘记，当她面对刘姥姥的时候，一个乡下人可能穷得连饭都没有得吃的时候，你就感觉到她的追求的优雅有一点被讽刺了，所以我一直要提出来41 回里面贾宝玉讲出的这一句话四个字非常重要，是法平等，我们个人追求优雅品位，同时也在看周遭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了穷的没有饭吃，那个时候会对自己所追求拥有的富贵其实会有不安，我想那个大概也是所有信仰的一个核心的本质。

好，所以我想红楼梦里面其实在41回里面非常有益的让刘姥姥进入到这些富贵人家。所以我们看到后来走的时候，刘姥姥走了那妙玉当然一肚子不高兴，觉得我的庙这么干净，竟然让了这么一个粗俗的老太婆跑进来了，那宝玉看她表情都看得出来，就是妙玉身上有太多的明显的爱恨。

宝玉说等她走了，我等一下找人来帮你把整个庙里地都洗一次，好不好？妙玉说好，这最好了，好，所以你就感觉到佛法不是说，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我们常常讲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是你就开始有点怀疑，说妙玉这样的修行，她大概是不会要下地狱的，可是佛法的本质的精神是说世界上最脏最苦，我都去，我都到那个地方去，所以我想希望大家看41 回时候特别注意这些细节。

那接下来我们看到有一段是非常好笑，因为刘姥姥这个乡下穷人，老太太就大吃大喝，又喝了酒，所以她的肠胃不习惯，因为她也许在乡下都吃那些什么全麦的那些东西，忽然吃了很多油腻东西，她忽然就肠胃咕噜咕噜就要找厕所。可是小丫头就说现在大概古代也没有到处都有厕所，就跟她说你就到那个树后面去吧，她就乱钻，结果就误打误撞就钻进了一个漂亮的不得了的房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房间，看到一个穿衣镜，跟她一样大的穿衣镜，然后她一碰以后，她就进到那个穿衣镜的背后，结果是贾宝玉的卧房，她就在里面放了几个大屁，然后房间搞得臭的一塌糊涂。

那我觉得作者有意在写这个东西，就最尊贵的小少爷的房间被一个老太太搞得乌烟瘴气，可是我不晓得，我觉得作者在写这样的一段的时候，可能有一个很忏悔的心情，觉得因为你当年荣华富贵，你的卧房是讲究到这种程度的，可是也许你在那个卧房里从来不知道外面有一个老太太，一家人连日子都过不下去，所以我觉得41 回非常重要，因为它里面有一点，在对比出贫贱悬殊到这种程度的时候，这个社会其实是要出问题了。

因为等到下一次我们就会看到刘姥姥后来回家的时候，有丫头跟她说，你来的时候多带一些你们地里的萝卜、茄子、缸豆，她说我们就爱吃那个东西，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因为她们太讲究精致生活，她们每天吃什么且想什么，她们已经远离了自然最淳朴的生活。所以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今天有点像富贵安逸之后我们向刘姥姥要求了，我们希望吃五谷杂粮，我们希望吃有机的甜里面最健康的东西。所以也许作者在41 回来在讲什么叫做真正的幸福。贾母看到刘姥姥反而在怀疑，说，我真的幸福吗？我这么有钱，每天被人家抬来抬去，可如果能自己多走动走动，也许是更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