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回 贾邂逅蒋玉菡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蒋玉函：《红楼梦》中的人物，忠顺王府戏班的名角，擅唱小旦，小名琪官。贾宝玉曾以玉玦扇坠和袭人所给松花汗巾相赠，蒋玉函回赠以北静王所赐茜香国女国王贡奉的大红汗巾。贾府彻底败落后，蒋玉函娶宝玉房中大丫头袭人为妻。

蒋玉函妩媚温柔，随机应答，很有礼貌。第33回贾宝玉被贾政责打，亦为忠顺王爷争宠蒋玉函而引起。贾宝玉遁入空门，贾府彻底败落后，蒋玉函又娶宝玉房中大丫头袭人为妻。这个人物同小说中其他众多的小人物一样，虽不甚重要，但其活动却构成了小说丰富色彩的生活内容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对宁静的生活很向往，曾想在郊外置办田产，过平淡的日子。

2、李翰祥：李翰祥（1926年4月18日-1996年12月17日），出生于辽宁省葫芦岛市，毕业于北平国立艺术学校，中国香港男导演、编剧、制片人、演员。

1947年，辗转于大中华、长城、大观、永华等电影公司从事演员、配音、美术设计等工作。1955年，独立编导影片《雪里红》；同年，进入邵氏影业。1958年，凭借电影《貂蝉》获得第5届亚洲影展最佳导演奖。1959年，执导的电影《江山美人》获颁第6届亚洲影展最佳影片奖。1962年，执导的电影《杨贵妃》获得第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优等剧情片奖。1963年，凭借执导的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获得第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最佳导演奖；同年，赴中国台湾自组国联影业。1966年，凭借执导的电影《西施》获得第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最佳导演奖。1971年，凭借编导的电影《缇萦》获得第9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奖、最佳编剧奖。1975年，执导的电影《倾国倾城》获得第1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优等剧情片奖。1979年，编导的电影《乾隆下扬州》获得第16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1983年，执导的电影《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获得中国文化部优秀影片奖特别奖。1997年，获得第3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终身成就奖。

1996年12月17日，在北京拍摄古装电视剧《火烧阿房宫》时，因病辞世，享年70岁。

二、金句/精华笔记

1、蒋玉函，他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他在舞台上是唱女性的，我们叫反串，有点像梅兰芳，所以他的性别就特别的暧昧。因为长得这么美，然后在舞台上又唱女性，所以我们就会发现他就被很多男性包养，因为在那个年代大概还不多有钱的女性去包养戏子，大概都是男性去包养。

2、薛蟠讲话，讲到简直粗鲁，黄色到比现在一般人讲的黄色笑话还黄，红楼梦的作者完全都写出来了，告诉你富二代、官二代怎么样去玩这些东西，这些游戏，因为旁边也有云香院的妓女坐在那里。

3、蒋玉函说这个汗巾子是北静王送给我的，我才刚刚用绑在身上，所以今天因为没有礼物可以回赠，那么我就把这个汗巾子解下来作为礼物送给贾宝玉。

可是我们知道他原来是系他的内衣的，他现在内衣没有东西系，他就让宝玉说，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汗巾子给我，所以他们就交换了这一条绑衣服的袋子。所以在红楼梦里我们看到这个变成一个很重要的因果，因为后来蒋玉函结婚，娶的就是贾宝玉的丫头袭人，新婚的晚上他们就认出了汗巾子，才知道说有这样的一个前世的因果在里面。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要谈一下红楼梦的第28回，在27回的时候有一个主题是黛玉葬花，林黛玉在春天看到满天的繁花，而这些花瓣一一掉落的时候，她感觉到一种感伤，一种哀悼，她也感觉到她自己的生命如同这些花瓣，迟早有一天都要纷纷飘零，所以她就把这些花瓣都收集起来，埋葬在大观园当中的一个角落，叫做花冢，花的坟墓。

林黛玉的葬花词变成了红楼梦里非常重要的一个文学作品，林黛玉里面唱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侬是江南的女孩子叫自己的一个称呼，就是我的意思，我们有一个成语叫侬本多情，就用江南的这样的一个语言来讲女性的自称。侬今葬花，我今天葬花，埋葬花，大家都笑我好傻，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以后另外一年，另外一个岁月，我死去了，有人要埋葬我，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我们知道这是红楼梦里葬花词非常动人的句子，很多人都非常的熟悉，所以我们也可以说葬花其实是一个象征，它并不只是埋葬花，它也同时在埋葬自己。她知道她的青春的美好，她也决定她美好的青春不见得一定要长大，因为长大以后要面对许多残酷的现实，甚至肮脏的现实。林黛玉是极其洁癖的，她的生命里有一种宁为玉碎的坚持，所以她说她不要走出这个花园，那么花死亡在这个花园中，那么她的生命也死亡在这个花园当中。

红楼梦我们一直强调它是一个描述青春的重要的文学，青春是每一个人都有过的，有些人的青春会延续的比较久，有些人的青春很快就消失了。青春很快消失不一定是因为年龄，其实大部分是因为心境上的衰老，因为心境上跟现实的妥协，慢慢觉得自己没有了梦想，自己对年轻的时候相信的所有的美好的事物，不再坚持放弃了，其实也就是衰老了。

所以我常常觉得在看待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未必是用生理的年龄，有些人可能在六七十岁还保有他的青春的梦想，有些人会不会在十四五岁也就放弃了他青春的梦想。红楼梦也许强调的是这一点，大观园里的这些年轻孩子们，他们不愿意放弃生命的梦想，所以他们有一种年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那林黛玉有坚持，贾宝玉也有坚持，所以我们延续这样的主题。

看到第28回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很有趣，因为有一天贾宝玉忽然被朋友邀请，他的大概同年龄相差不多的朋友，像薛蟠大概比贾宝玉大几岁，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还有一个冯紫英，这个将军的后代，大概也都是十几岁的男孩子。所以他们是贵族的家庭出身，家里有钱，我常常称他们为这个红楼梦里的富二代或者官二代，不是家里极有钱的富二代，就是极做高官的后代，富二代、官二代。我们现在社会里对富二代、官二代大概都有很多的批判，觉得他们总是在为非作歹，红楼梦并没有袒护富二代跟官二代，可是红楼梦大概做了富二代跟官二代很多的反省，为什么会变成富二代或者官二代？譬如说刚才提到薛蟠，这个人从小没有爸爸，妈妈把他养大，家里是做皇家生意的，一个大富豪，在今天一定是住在地堡里的。

那我们就会发现说，那个母亲宠他宠到不像样子，因为是独子，所以我们看到小说一开始他打死了一个人，根本就不去法院的，法院说要捉拿薛蟠，那旁边的人就笑那个法官说，你知道薛蟠是谁，你怎么敢抓他，也根本抓不到，因为家里权力太大，财力太大，所以这是典型的富二代、官二代，所以薛蟠就像没事人又继续去玩他的。所以我常常会觉得富二代、官二代极其可怜，其实应该被责备是他们的上一代怎么会给下一代这样的教养，怎么会让他们为非作歹到这样的程度，而继续去庇护袒护他们，不让他们去面对他们应该面对的问题。

我想等一下我们就会看到，这些官二代富二代到底在玩什么游戏？红楼梦的第28回出现了一个过去一直没有出现的人物，叫做蒋玉函，跟我同姓蒋，玉是宝玉的玉，函是信函的函，写信的那个函，蒋玉函。这个小孩大概也就是 14 岁上下，他是一个戏子，我想我们现在一般人对戏子的了解不多了，我们现在也有明星演电视剧变成偶像剧，明星或者歌手变成偶像歌手，都有这样的角色，可是好像在社会里，大家对他们基本上还是有一个蛮崇高的地位，因为很容易得名得利。

可是古代的戏子是非常复杂的角色，那我们有一个名称叫做优伶，优秀的优，伶是人字边，一个命令的令，优伶，所以你听到优伶你就会知道说，这些人是演戏给别人看的，那他们大概都是要从小八九岁就要送到戏班子去学戏。学戏很辛苦，所以有钱的人家绝对不会让小孩去学戏的，大概都是孤儿，家里穷的养不起，最后就送到戏班子，任凭师傅又打又骂，因为如果不又打又骂也学不好，因为都是练苦功。早上可能四五点就要起来耗腿、劈腿、练嗓子，所以他们在舞台上的漂亮是因为他们是千锤百炼，那个声音是一次一次练出来，每天早上清晨就要在山上吊嗓子，然后那个身段的柔软是大雪天冷得不得了，你还要下腰的，不断的练身段的。

所以这些戏子出师以后，我们说如果八九岁学习，可能三年出师，大概都是十一二岁就开始上台，跑码头，然后如果长得漂亮，如果去演戏，常常就被某一种爱戏的戏迷包养，所以他们身份很特殊，就是他们又是演员，其实他们又常常是有钱人家在那边玩的对象。我想包养这两个字大家现在不是很容易理解，我们不太可能去包养一个歌手或者一个偶像剧的明星，大概价码也很高，那个时候包养戏子好像蛮多的习惯。

那蒋玉函，他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他在舞台上是唱女性的，我们叫反串，有点像梅兰芳，所以他的性别就特别的暧昧。因为长得这么美，然后在舞台上又唱女性，所以我们就会发现他就被很多男性包养，因为在那个年代大概还不多有钱的女性去包养戏子，大概都是男性去包养，而男性他去包养一个戏班里面，戏班里通常都是男性，男性的角色是男人演，女性的角色也是男人演，比如我们讲四大名旦，不管是梅兰芳、程砚秋，都是由漂亮的男性去反串的。

反串一直是中国戏剧里面很重要的传统，我想大家知道一直到李翰祥的时代，比如大家看到的梁祝、林坡，还是女性反串男人去演梁山伯，所以他其实一直有一个反串传统，那这个反串的传统很有趣，我们就会发现里面他刚好碰到了一个性别非常暧昧的部分，所以宝玉第一次看到蒋玉函，觉得他气质好。

因为我们知道戏剧的训练是非常严格的，所以如果真正从传统的戏剧里出场，你会发现他的谈吐优雅，吐词非常清楚，然后所有的敬酒动作都非常优雅，因为他有舞台上的训练，所以宝玉是很懂得人的。他一看就觉得，哇，这个男孩子怎么那么美，他就吓一大跳，所以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个蒋玉函，也甚至对他有一种着迷，觉得这么年轻怎么这么美？我们知道一个人身上的美，在一个应酬的场合里就会被看到，因为那天冯紫英将军之后，薛蟠皇商之后，这种富二代、官二代就找了云香院的妓女一起来唱歌，根本就是一个怎么讲，吃喝嫖赌的场所，乱七八糟的。

我们也看到薛蟠讲话，讲到简直粗鲁，黄色到比现在一般人讲的黄色笑话还黄，红楼梦的作者完全都写出来了，告诉你富二代、官二代怎么样去玩这些东西，这些游戏，因为旁边也有云香院的妓女坐在那里。可是我们知道薛蟠过去的历史，他是女性也玩，男性也玩的，所以他一方面也玩这个云香院的妓女，一方面他大概也要染指这个蒋玉函。可是宝玉很特殊，宝玉觉得人的美是不应该随便侵犯的，我们觉得一个人的美着迷，其实不一定是欲望，可以是很深的，好像前世的缘分，可以有一种敬重在里面。

所以宝玉后来出来就见到了蒋玉函，就说你们戏班里，因为他知道蒋玉函在唱戏，他说你们戏班里最近有一个很红的反串的一个演员，叫做琪官，斜玉边，一个其他的其，琪官，那你知道他吗？好，宝玉就问到这件事，就在打探一个最近可能在富二代、官二代的场所里都在传说的一个知名的人物，就蒋玉函就笑了，说正是在下，就是他，因为蒋玉函是他的本名，琪官是他的艺名。

我们谈到红楼梦的第28回，宝玉借故离席。其实贾宝玉在所有官二代、富二代的这种吃喝玩乐、吃喝嫖赌的热闹场所他都会去，他不会扫别人的兴，可是基本上你会感觉到他会流露出一种孤独感，因为宝玉也是官二代、富二代，可是他不喜欢那种热闹，他觉得热闹，他有一次说别人讲说，怎么热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就说有钱有权力，也不至于要玩到这种程度。

我们知道古代那种玩起来，有时候就是找妓女，然后把妓女的小脚的那个鞋子脱下来，然后在里面倒酒，然后用那个小脚的鞋子传酒喝，我想比今天玩的更吓人。那宝玉看到这种时候他就很难过，因为对宝玉来讲，他觉得美是重要的，他就是美是一个生命最低的坚持，怎么玩都不应该离开美的分寸，如果玩到不美了，如果玩到肮脏了，恶心了，那这样的玩有什么样的意义？所以他就离席了，那没有想到蒋玉函也出来了，所以他们就私下聊了一下天。

那我想红楼梦里面其实很强调这种知己的关系，他们是有前世的缘分的，所以他们在那种污浊的环境里，他们都受不了，所以他们都会离开。有时候我们参加一个应酬的场所，乱七八糟的，你真的受不了，你就想走出去透口气，刚好碰到一个人也在那里，你就很高兴，因为你知道这个人是知己，因为你知道他也受不得里面讲的那种，脏得不得了的黄色笑话，那种无聊的事情，所以他们两个就在外面聊起天来。

宝玉就问他说，我知道你在戏班里唱戏，我听说你们戏班现在有一个反串的角色琪官，听说唱得非常好，那你知道他吗？蒋玉函说正是在想，就是他说那就是我的艺名，所以宝玉好高兴，说，我真的是久闻大名了，那今天一见面果然是如此精彩。所以我们知道宝玉看到人，有缘分的人，他就会觉得应该要有一个礼物，他就从自己的身上就拿下了这个玉块的坠子，就是贾宝玉出来时候会带一把扇子，扇子底下会有一个中国结，然后绑了一块玉块，一块玉，那他就把这块玉要送给蒋玉函，就解下送给蒋玉函。

我们知道红楼梦里面名字有玉的人不多，贾宝玉有玉，蒋玉函有玉，林黛玉有玉，妙玉有玉，其实有玉的人真的不多，所以我想在红楼梦里，玉这个字恐怕有另外一种很特别的象征。而现在宝玉，贾宝玉名字里有玉的这个小孩，这个男孩子，青少年，他也就把自己身上配的玉解下来，送给名字里有玉的蒋玉函。我想这里面其实有一个很深的象征。那蒋玉函拿了那个玉以后，就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我怎么可以接受你这么珍贵的礼物，那我应该要有一个回馈。所以他想来想去没有东西，他就把自己的衣服撩起来。

我们听起来是一个不太礼貌的动作，就是穿着长袍撩起来，把里面绑内衣的一个汗巾子，就是古代流汗的时候拿来擦一下汗的那个长的绢子，同时它可以绑，当裤袋一样来绑的一个大红色的就解了下来，就送给宝玉。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我们今天很少拿这个做礼物，就是见到一个人说我把裤子的皮带解下来送你一下，好像很私密的东西。可蒋玉函特别解释说，这个红色的汗巾子很特殊，因为是茜香国的女王，她所有的后来就到了北静王手中。

好，我们看谈到了一个大概20岁左右，长得非常俊美的一个王爷，身份非常高的王爷，北静王，他跟宝玉也很熟。而蒋玉函说这个汗巾子是北静王送给我的，我才刚刚用绑在身上，所以今天因为没有礼物可以回赠，那么我就把这个汗巾子解下来作为礼物送给贾宝玉。

可是我们知道他原来是系他的内衣的，他现在内衣没有东西系，他就让宝玉说，你可不可以把你的汗巾子给我，所以他们就交换了这一条绑衣服的袋子。所以在红楼梦里我们看到这个变成一个很重要的因果，因为后来蒋玉函结婚，娶的就是贾宝玉的丫头袭人，新婚的晚上他们就认出了汗巾子，才知道说有这样的一个前世的因果在里面。

所以这一天我们就看到贾宝玉唱了最有名的红豆词，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这个歌。那我们也可以看到说富二代、官二代的游玩当中有蒋玉函，有贾宝玉，所以维持了一种美的品味，而宝玉也不因为蒋玉函是戏子，有一点点的轻视，相反的他非常看重他，我们知道蒋玉函当然很可怜，因为蒋玉函唱戏又唱女角，他必须要去应酬很多的人。

后面有一段故事是他就被一个年纪很大的一个老亲王包养，然后这个老亲王知道他跟宝玉要好，还找了人到贾家去捉拿人，那这里面都说明这个戏子的身份有多么可怜，就是你当时为了要养活自己还要活命，可能还要应酬这种年纪已经大的不得了的好色的这种亲王，好，所以这些都是红楼梦里非常真实地讲出了许许多多那个年代戏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