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回 梳头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胭脂：胭脂自古代以来就是一种十分受女性喜爱的化妆用品，其本身经历了长时期的发展。

中国古代制作胭脂的主要原料为红蓝花，又名红花，为中国汉代以来频繁记载和经常使用的药物、染料和美容化妆品原料。

红蓝花原产埃及，约在汉代经中亚传入中国，此花色泽红润鲜美，故匈奴人采之制作颜料，并用作妇人美容品。“胭脂”二字也是红蓝花的匈奴语称呼的译音和演变，匈奴人称妇女为“阏氏”，生长有红蓝花的山名为“焉支山”。

魏晋以后，红蓝花被广泛种植。《齐民要术》中专列一篇论述红蓝花的栽培技术及胭脂的制造工艺方法。据说这种花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花开之后被整朵摘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后即成鲜艳的红色颜料。

妇人妆面的胭脂有两种：一种是以丝绵蘸红蓝花汁制成，名为“锦燕支”；另一种是加工而成小而薄的花片，名“金花燕支”。

大约到了南北朝时期，人们在这种红色颜料中又加入了牛髓、猪胰等物，使其成为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由此，燕支被写成“胭脂”,“脂”字便有了真正的意义。

欧洲古罗马时海藻使苍白面颊呈玫瑰红色，古代赫梯人利用辰砂、古希腊人利用植物根部使得面颊着色。

在现代颜料出现之前，用于胭脂和其他化妆品的红色主要使用天然、动物、矿物颜料中获得的。现代胭脂所用的着色剂主要是一些无机颜料和药品及化妆品允许使用的色淀。

二、金句/精华笔记

1、贾宝玉这种刚刚发育以后的男生，他对于一些同样年龄差别不大的这女孩子的生活的好奇，可是又不绝然是我们今天想象说一种偷窥性，其实都不是，他就是很天真烂漫，觉得这两个女孩子睡在那边好好看。那他就讲说史湘云是一个很好动的女孩子，平常也大剌剌的，那果然睡觉也不老实，那睡觉也不盖好被子，就把手放在外面。

2、人有没有可能脱离口腹之欲，动物性的欲望，而提高成为一个情感。所以贾宝玉在红楼梦里才是作者真正要写的主角，因为他对于情感有一个非常洁净的向往跟追求，可是大部分的男性像贾琏，很可能跟一个女性上床，也没有情感可言，其实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欲望。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要讲到红楼梦的第21回，我想很多朋友都知道，我一再强调红楼梦虽然是一个非常大部头的长篇小说，我们对长篇小说的概念基本上有很多部分也来自于西方，所以常常里面有一个主线，有几个重要的主角人物一直来穿梭，那红楼梦当然也有，比如说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可能是这个小说的主线。

可是我特别要谈到是说，红楼梦是一个章回小说，一章一回，这是中国特别的一个小说的文体，它跟西方其实不太一样，它跟西方的每一章的chapter那个概念也不太一样，所以每一章每一回在红楼梦里面，我们越来越感觉到它有很高很高的独立性。所以像我们读21回的时候，我们觉得我们一定要把20回前面都看了，我们好像才比较理解21回的连接，可是其实不一定。我越来越发现红楼梦，其实如果你就从21回切入去看，把它当一个短篇小说来看，它其实有很多部分是非常独立的篇章。

所以今天很想用21回做一个例子，让大家了解一下，如果作为短篇小说，21 回有没有一个它自己独立的主题？好。比如说这里面在21回出来的人物有贾宝玉，有林黛玉，有史湘云，那再晚一点，有贾琏，有平儿出现，那我现在介绍的是这些人物，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如果大家发现等一下我们讨论的21回，它有一个线索是从人的头发讲起，而且这个头发贯穿在前段跟后段，我先讲前段。

前段是说史湘云这个大概13岁左右的女孩子，那她是史侯这个贵族家的小孩，可是因为父母双亡，她的叔叔婶婶对她不是那么好，所以她的这个长辈就是贾母史太君，她也姓史，可她嫁到了贾家，辈分很高，她就很疼爱这个侄孙女，所以她就常常把史湘云这个十几岁，13岁左右的女孩子接到贾府来玩，那史湘云来了以后，就住在林黛玉的房里，跟林黛玉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睡觉，那贾宝玉就很高兴。

我们说贾宝玉如果是一个14岁的男孩，大概相当今天国二的男生吧，那很聪明，长得很漂亮，人缘很好，那他很喜欢跟这些姐姐妹妹们玩在一起，那林黛玉叫他二哥哥，那比他小一点，史湘云也叫他二哥哥，也比他小一点点。那我形容这三个人加宝玉、史湘云、林黛玉，好像我们今天的国二国一的男生女生玩在一起了，所以贾宝玉知道史湘云来了，然后住在林黛玉的房中，他就很高兴，我觉得他一个晚上都没好好睡。

为什么这样讲？因为大家翻开21回就发现史湘云来的第二天，他就好兴奋，起了一个大早，有多早呢？我们看小说写的好好玩，就是他就跑到潇湘馆，就是林黛玉住的地方，然后他就闯进这两个女孩子的卧房，然后这两个人都还在睡觉。

好，所以我的意思是说林黛玉应该是一个常常失眠的女孩子，多愁善感，就连林黛玉都还在睡觉，可见大概真的是一大早那贾宝玉就跑来了，跑来以后就看到林黛玉在睡觉，睡得很好。然后史湘云睡觉的时候，被子没有盖好，他那个形容那个被子是一种杏红色的绫，绫面的一个被子，很漂亮的一个大红被面的被子。那史湘云就一个背绑，就是因为睡觉的时候不会穿平常的衣服，所以可能只穿一个小背心或小裹肚，那史湘云的手背，白白的手背就在红色的被子上，非常漂亮，手上还带了金镯子。

那就形容这个贾宝玉这个国二的男生，看到一个国一的女生在睡觉的时候的一个睡态，他就觉得好好有趣，他就在那边看。我特别要讲说，这里面有一个贾宝玉这种刚刚发育以后的男生，他对于一些同样年龄差别不大的这女孩子的生活的好奇，可是又不绝然是我们今天想象说一种偷窥性，其实都不是，他就是很天真烂漫，觉得这两个女孩子睡在那边好好看。那他就讲说史湘云是一个很好动的女孩子，平常也大剌剌的，那果然睡觉也不老实，那睡觉也不盖好被子，就把手放在外面。

所以贾宝玉这个国二男生非常的体贴，就帮她把被子拉了一下，帮她把手盖好。我们可以看到这里面是一个非常纯洁的一种关心，然后林黛玉就被惊醒了，那林黛玉就说，你那么大早跑来干什么？然后你先出去，因为女孩子起床总要穿衣服化妆，然后就觉一个男生在旁边好像不太合适，就说你先出去吧。

好，这是21回一开场的三个青少年的故事，每次看到红楼梦的第21回，其实心里面都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那个复杂是说觉得很好笑，就这个贾宝玉，14岁的男孩子，那种调皮，那种喜欢黏着自己的小一岁左右的学妹，史湘云林黛玉人家还没起床，他就跑去看到她们睡在被窝里的那个状态。

那下面我要讲到一些片段，可能大家更会吃惊，就是林黛玉把贾宝玉赶出来了，就说你先出去，那她们要起来洗脸呐，化妆啊，把衣服穿好再出来。那当然，贾宝玉很懂事，觉得这是女孩子很私密的事，化妆穿衣服，因为睡觉的时候可能穿的是内衣，所以也不方便给男孩子看到。所以这里面其实在讲一个东西，就是贾宝玉有点半大不小，他小时候是跟林黛玉是在同一张床上的，可是大概就八九岁，所以两个小孩睡在一起无所谓。可现在两个人都十三四岁了，觉得有一点应该有所分别，男女有所分别，所以林黛玉特别把他赶出来。

好，赶出来以后，下面发生了一个事，我希望听众朋友读者读到这一段时候，可以感觉一下自己的看法，就是两个女孩在里面洗脸化妆，洗完以后丫头就把那一盆洗脸水温水端出来，要倒掉，结果贾宝玉就阻止说不要倒掉，我就用这个水洗了脸。好，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因为作者在这里写的是说这个14岁的男孩子，他很眷恋同样年龄的一些女孩子，她们用过的东西，比如说他常常被他爸爸打，是因为他喜欢吃那个女孩子当时拿来化妆用的胭脂，我们今天当然口红这些粉都不能吃，可是古代的胭脂是植物去蒸出来的，所以它很甜香。

可是我觉得这里面其实贾宝玉常常被误解，他爸爸也不了解他，觉得他简直是个色鬼，怎么每天都在玩女孩子的东西？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部分是红楼梦的作者，让我们看到贾宝玉是一个不太愿意长大的男孩子，不愿意长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童年这么天真浪漫，他跟这些女孩子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玩，什么都聊，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为什么到某个年龄不可以了，而那个不可以，让他觉得有一种难过，他想有没有可能那个美丽的童年可以一直延续，所以大家知道他要用那个林黛玉跟史湘云洗过脸的水洗脸。

那丫头就说，好吧，你就用她们用过的水，你是一个少爷，其实我们可以另外打水给你洗，可是他偏偏要用两个女孩子洗过的用过的水来洗脸，他也不嫌脏。那个丫头说，好，那你就用这个水，可是我另外拿肥皂给你，他说不用，这个盆子里已经有她们用过的肥皂水，我就用那个洗脸。

其实这些是我觉得一直到今天读红楼梦的人常常不容易读懂的部分，就是这个小男孩是一个拒绝长大的男孩，他觉得那个童年时候混在一起，好像男女没有那么清楚的戒分的时候，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所以接下来我们就看到更明显的就是梳头的一段，因为我想贯穿21回就是头发，史湘云化妆穿着好了就出来了，贾宝玉就说，你帮我梳头好不好？史湘云说，我干嘛帮你梳头？因为史湘云想，你是一个少爷，底下一大堆丫头可以帮你梳头，我干嘛帮你梳头？

好，我们特别注意下面的一句话，宝玉说，为什么以前你帮我梳头，为什么现在不帮我梳了？好，这里面好明显是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从小一起玩家酒，什么叫玩大的玩伴，所以没有男女之分，所以小的时候史湘云真的就帮宝玉，把头发上的辫子什么都梳起来，帮他打扮，现在她觉得我国一你国二，十三四岁了，我不可以做这个事，是讲你就说现在不行了，可是也没有解释说为什么不行了。我觉得这里面有红楼梦作者的一种感伤，那个感伤是说长大真不好玩，为什么长大了人有这么多不可以？那宝玉就拜托她说我今天也不出去做客，我不需要梳很正式的化妆头发，我就梳一个加长的辫子就好了。

史湘云被他央求没有办法，史湘云说好吧，就坐在镜子前面。我们就可以感觉到这个贾宝玉，14岁男孩有多快乐，在镜子里看到一个13岁的史湘云，这个妹妹在帮他梳头发，而那个作者写得好细，就是把他所有的头发的梳成好几个小辫子。我特别跟很多朋友说，发型设计师可以从这里抄很多发型，就贾宝玉是把头发梳成很多小辫子，拉到头顶变成一条大的辫子，然后大的辫子上压了4颗珍珠，镶上去4颗珍珠，最底下用了一个黄金的坠角，就让那个辫子可以垂下来的，所以史湘云就在里面镶那个珍珠，镶到第三颗时候说，唉，奇怪，我记得以前有4颗珍珠，现在怎么变成3颗？贾宝玉说掉了一颗了。

那我不晓得那一颗珍珠，是不是宝玉其实在暗示他失去的某一个美好的童年，在看红楼梦21回的时候，常常会提醒朋友，对于湘云给贾宝玉梳头这一段要特别的注意，它是一个唯不足道的小事情，不过就是一个13岁的女孩给一个14岁的男孩梳头。可是我想大家知道，我们身体上常常留着最深的记忆，小时候可能被母亲有抱过的那个身体，或者有一个玩伴跟你依靠过的身体，你永远不会忘记，因为它里面有体温，所以我相信史湘云帮他梳辫子的时候，那个拉扯的那个头发的那个触觉的感觉，大概变成了宝玉最深的怀念。

贾宝玉这个男孩子非常的特殊，他有一种对于过去童年的眷恋，他一直觉得为什么人长大了以后，不管男的女的变成大人以后都会这么不好玩，我们用严重一点的话就是变得肮脏了，变成老是有很多的心机斗争，没有办法像孩子那么天真，所以贾宝玉一直想回到他那个天真的岁月，可是我们知道他回不去，所以红楼梦里面就有一种对青春眷恋的感伤在里面。

好，我们看到史湘云帮他梳头，变成21回上半段很重要的一个主线，可是下半段作者忽然讲到另外一个头发的事件，就是讲到王熙凤。大家记得这个女强人 20岁左右嫁到贾家，因为她很强，所以她丈夫贾琏就变成怕老婆怕的要死，没事就被王熙凤又骂又打的，就是贾琏又很好色，常常喜欢看看漂亮女人，就被王熙凤打。好，我们就看到贾琏得到了一个机会，因为平常被王熙凤管的太严，可是刚好他的女儿就是巧姐，就是正巧的巧，巧姐儿就是出疹子，那古代出疹子就要隔离的，就是有12天她不能够跟别人同房，所以贾琏有12天就不跟王熙凤同床。

那这个作者写得非常大胆，就贾琏也是一个20岁刚刚结婚的男孩子，他又很好色，所以刚开始他就每个晚上一个人独寝，就很受不了，好像觉得欲火中烧，他甚至刚开始找了几个长得漂亮年轻他的佣人，男佣人，书上叫出火，就是去发泄他的欲望。可是后来就惹上了一个厨师叫多魂虫的太太，叫多姑娘，这个外号当然不好听，就这个女孩子跟什么男人都上床，来者不拒，所以大家也给她多少的多，就是她很多情夫，大概这样的意思，叫多姑娘。好，他就跟多姑娘上了床，就在那 12天里面，他觉得没有王熙凤的严厉管制，所以他就乱来了。

那等到十二天以后要回去，王熙凤就要她的丫头平儿，说检查他的被子，床铺里面有没有女人头发，他都吓死了。可是我们就看到王熙凤的丫头平儿，是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非常懂事的丫头，她果然在被褥里就找到了多姑娘的一绺头发，就女人的那个长头发。可是她就把它塞在袖子里，就把它掩盖了，说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因为她觉得让王熙凤知道又是吵一顿架，夫妻又打架，吵架也没什么好看的事情。

所以我们就看到红楼梦的21回，前面写头发，史湘云给贾宝玉梳头发，后半段写贾琏跟多姑娘上床，全部是欲望，也在想头发，可是他在讲两种不同的情感。因为贾宝玉是天真烂漫，一清如水的情感，他眷恋的不是欲望，可是贾琏跟多姑娘上床，甚至可以找同性的这些佣人来出火，他都是欲望。

我觉得红楼梦的作者在21回里面对比出一个重要的东西，就说人有没有可能脱离口腹之欲，动物性的欲望，而提高成为一个情感。所以贾宝玉在红楼梦里才是作者真正要写的主角，因为他对于情感有一个非常洁净的向往跟追求，可是大部分的男性像贾琏，很可能跟一个女性上床，也没有情感可言，其实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欲望。

我想情与欲也是我们今天现代人常常讨论的问题，它也许只是一念之隔，可是对于贾宝玉这个青少年来讲，好像他一直觉得有比欲望、有比动物性的欲望、野兽的欲望更高的一个东西让他眷恋，就是人与人的关心，体贴与情感，那个跟欲望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其实常常会希望有一天，我们的青少年能够喜欢上红楼梦，因为红楼梦其实是一本了不起的教育的书，它让一个青少年在自己十几岁发育的时候知道欲望跟情感其实是不一样的，如果让自己的情感能够升华，它其实是一个更美好的事。可是如果像贾琏一直掉在欲望的泥昭当中，会越来越不快乐，而且越来越不能够满足，因为欲望是一个无底洞，可是情感反而到最后有一种对人性上真正的关心，真正的尊敬能够出现，我想用这样的方法，大家可以看到头发这一个主题贯穿了整个的21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