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贾瑞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贾瑞：男，《红楼梦》中的人物，贾府义学塾贾代儒的长孙。他是个贪图便宜又好色的人，爱上了自己的嫂子王熙凤，最后死于王熙凤设的“相思局”中。

2、风月宝鉴：是古典名著《红楼梦》中的一面镜子，出自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贾瑞被王熙凤教训病倒，眼看就要没命时，忽来了一个跛足道人，说专病冤业之症，给了一个宝贝，就是风月宝鉴。可是贾瑞并没有病愈，因为风月宝鉴只能照背面，不有照正面，若照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贾瑞开始求命心切，先按道士所说拿过背面照，可是一看，里面是一具骷髅，他吓出一身冷汗，骂是道士吓他。然后又想，正面会是什么呢？想着就翻过镜子来。那镜子正面，就是花枝招展的凤姐在对他招手，贾瑞乐坏了，飘悠悠就进镜和凤姐欢会，一次之后，心里还不满足，直进去了几次，最后一次正想从镜子里出来，就被两个人拿了锁锁了去，遂一命呜呼。

二、金句/精华笔记

1、王熙凤这么漂亮能干精明，地位这么高，而贾瑞是一个非常卑微，非常笨愚蠢的一个男孩子，那因此你常常觉得这个人活该，要作孽自取，追一个不该追的人，而且王熙凤已经有丈夫是贾琏，那所以贾瑞要叫王熙凤，叫嫂嫂，所以即使这个恋爱成功，也是一个乱伦的世界，所以你就不太懂这个贾瑞，怎么会笨到去追王熙凤，最后被王熙凤整死了。

2、最后在12回他描写贾瑞在病床上，不知悔改的死去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好像都有我们自己身体里的部分。当时有道士给他一面镜子，跟他说这个镜子叫做风月宝鉴，你被情欲纠缠太深了，你要照反面，不要照正面。

三、全文逐字稿

我想大家都知道红楼梦是一部非常大的小说，字数很多，包括很多的章回，可是我们也好几次提到说，红楼梦这个大小说当中抽出其中的片段，可以变成一个短篇小说或者中篇小说来阅读，意思是说红楼梦很多的章回，可能像我们今天要提到的 11 回，或者下一次我们要提到的 12 回，这两回抽出来刚好就是一个短篇小说，而这个短篇小说有非常完整的结构，也有一个比较主要讨论的题值，也有一个比较主要呈现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贾瑞，是玉字边，祥瑞的瑞。

所以大家一看就知道，他是贾府贾家的这个玉字辈的一个人物，那当然像贾珍是玉字辈珍珠的珍，贾宝玉当然是玉字辈，可是同样作为玉字辈，贾瑞其实是贾府里面非常不受重视的一个角色，这个人物大概最主要的戏份都在11回12回整个演完，可是如果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他在第,9回曾经出现过。

第9回我们介绍过，就是在一个等于有点像贵族的学校当中，就是贾宝玉他们家族为了孩子读书，所以特别就成立了一个私塾，让家族里面的一些子侄辈的能够一起读书，那我们在第9回也曾经介绍这个贵族小学简直是一塌糊涂，里面有7岁 8岁9岁的小孩，也有大一点的到像薛蟠这种16、17岁，所以里面就完全一塌糊涂。

我们特别曾经在第9回介绍，他们里面的这种青少年之间的性游戏都是无法无天的，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第9回当时会闹出这么大的，学堂里面的这种争吵打架，乱成一团，是因为有一个非常镇压不住学生的助教，就是贾瑞。所以可能在看第9回时候，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就有一点窝囊，想讨好学生，可是又不晓得怎么办。当时金荣是一派，那秦钟宝玉是一派，就大打出手以后，那么这个助教就在那边忙来忙去，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

好，这个人物我们今天要特别介绍一下他的身世，就是他为什么会去到这个贵族学校做助教，因为他的祖父叫贾代儒，替代的代，儒家的儒。我们知道他的这个祖父的代字辈，他的辈分很高，比玉字辈高，比文字辈也高，等于是贾家的族长。可是一个贾家这种公爵府里面有一个读书人，会在私人小学里面教书，贵族小学里教书，说明一件事是我们今天不太容易理解的，就是他一定许多年考试、考国家考试，考科举都没有考取，因为如果考取，他就去做官了，他不会到这个私塾来教书。

所以我们如果熟悉传统的这种贵族家庭，我们就知道最后会变成一个老学究，老教授，其实是他一辈子有点没出息，就是考试没考取，不能做官，所以最后就留在这个贵族家庭里面带几个小孩子教书。所以这个贾代儒当然也做得很窝囊，就觉得说别人都飞黄腾达，好像贾家的这些跟他同样同一个祖宗的贾家的贾政，这些人都在做大官，而他就是一个穷学者，那所以教几个小孩子，他教的也觉得没有出路，将来没有什么希望，所以当然不开心。

所以我们就知道贾代儒常常就缺课，也不去教这些小孩子，就叫他的孙子贾瑞去代理，所以我们就给贾瑞一个名字，叫做助教，其实他只是代他的祖父来管这些小孩子，因为这些老东风老学究，大概教书教的也很麻木，然后学生听的也觉得无聊，那学生底下打打闹闹也没人听他的，所以他自己教的也无趣，底下听的也无趣，所以他缺课的时候就叫孙子，一个20刚出头的贾瑞来代理。

那我们这个时候就看到，在贾代儒这个祖父的管教底下，贾瑞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孩子，这个跟可能我们接下来要看到贾瑞发生的这个事件，有非常大的关系，因为贾瑞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一个男孩子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在一个不得意的考不取科举的一个老学究的祖父管教底下长大，你可以想象看他多么不快乐。那么这个祖父因为自己考试老考不去，所以从小就对这个孙子又打又骂，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要寄托在这个孙子身上，逼他读书。

可是我们知道十几岁二十岁生理发育，情欲高涨，他书也读不下去，所以我们接下来看到11回12回就讲到，贾瑞这样的一个二十刚出头的男孩子隐藏了很久，对王熙凤的情欲一爆发而不可收拾。不知道为什么，在红楼梦看了30回到40回，就是从小在看了，所以一遍一遍的看，重复看到第30次或40次之后，我开始对贾瑞这个人发生了非常大的兴趣。那意思是说，我可能在第1次、第10次，甚至第20次看红楼梦的时候，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物，因为这个人物11回出来，12 回就死掉了，然后他爱王熙凤爱的又完全没道理。

王熙凤这么漂亮能干精明，地位这么高，而贾瑞是一个非常卑微，非常笨愚蠢的一个男孩子，那因此你常常觉得这个人活该，要作孽自取，追一个不该追的人，而且王熙凤已经有丈夫是贾琏，那所以贾瑞要叫王熙凤，叫嫂嫂，所以即使这个恋爱成功，也是一个乱伦的世界，所以你就不太懂这个贾瑞，怎么会笨到去追王熙凤，最后被王熙凤整死了。

可是我觉得红楼梦的了不起是你一次一次的读，年轻的时候读不懂，没有办法发现贾瑞的重要性，到了某一个年纪，可能自己经历了很多人生的事件，开始对贾瑞这个人有好大的同情跟悲悯，因为忽然发现我们生活周遭，甚至包括自己恐怕都有贾瑞的部分。

我们刚才提到贾瑞从小没有爸爸妈妈，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祖父带大的，而这个祖父因为自己一辈子考试考不取，所以就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在这个孙子身上，从小打他骂他，逼他读书，已经到了有一点非人性的这个地步，所以贾瑞对于读书这个事情，也有一个隐藏在心里面不敢讲的反叛，就是他觉得他祖父对他的压迫，根本是一个他一直要爆发想要对抗的东西，可是他又不敢，因为这个人个性非常的软弱，非常的窝囊。

我这样讲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到，那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敢去追王熙凤？我们还是要说王熙凤是何等人物，红楼梦十二金钗里面长得最靓丽的，一站出来大家就眼睛一亮的，最耀眼的就是王熙凤，而王熙凤也是一个最能干的一个女性，等于十几岁，她就在管这个300多口人家的一个贵族家庭，所以她哪里会看得上贾瑞，可是唯一再这样子做比较的意思是说，在大学里教书教了30年，有一天离开大学，忽然发现心里有好多的愧疚。

这个愧疚是说，我在街上如果碰到一个学生，我大部分能够叫出他们的名字。因为在教育里也感觉到，如果你叫不出那个学生的名字，无法对这个学生有很深的理解。其实作为一个老师是惭愧的，可是往往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吓一跳，因为就会有一个学生，可能在一个班级当中，总是躲在一个角落，永远不出色，任何事情他都不表现，他所谓的角落不一定是空间的角落，而是一个心灵的角落，你会觉得你很难发现他。

有时候我会刻意觉得，我要跟这样的学生对话，因为知道也许他想要把自己自闭起来，不要被人发现，所以有时候我会刻意在教室里面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忽然头就低下去，卑微到好像说，饶了我吧，不要叫我的名字。其实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贾瑞了，就是贾瑞其实是一个一直要躲在角落的人，他大概宁可他的祖父看不到他，不要发现他在做助教授，镇压不住学生的时候，他也窝囊到觉得说，你们饶了我吧，我管不了你们，因为那些小孩子比他年轻，可是每个都比他厉害，伶牙俐齿。

所以我们一再讲说，社会上是有一些人卑微，没有自信，甚至会被别人嘲笑为愚蠢，可是我们要知道他还是存在的，而他的存在有一天也许会去做一个非常悲剧的事。就是我忽然会想到这样的一个学生，有一天忽然惹了巨大的新闻，别人说他竟然写了一封很奇怪的信，给当时大学里面最耀眼的那个校花，他要追她，那当然变成了一个笑话，就开始在校园里传。

这个时候我会想到贾瑞，因为贾瑞在11回12回当中做的事其实非常类似这样的一个事件，我觉得它是一个自杀的事件，他却爱上王熙凤，他竟然大胆到说，嫂嫂你好像很寂寞，我可不可以陪你？王熙凤心里面就说，我让你死在我手里，这个时候我们忽然觉得，王熙凤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一个狠毒的话来对付贾瑞，因为王熙凤也觉得被侮辱了，因为觉得追她的人至少都要有一点分量，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来追她？所以王熙凤讲了一句话，在11回里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11回里面，贾瑞的背景当时是宁国府的贾敬，尊敬的敬，这个老长辈要过生日，可是贾敬因为自己在修道，多半住在道观里面，他不愿意热闹的这种场合，所以家里面人要为他过生日拜寿，他觉得很烦，他说我喜欢清净，他就不愿意回家，继续住在道观里面。

可是我们知道这种贵族家庭，常常借着一个老长辈的生日拜寿，就花天酒地玩起来，所以这一天贾珍贾蓉他们就为他们的父亲祖父过寿，然后就请了外面的戏班子来演戏，还请了一些乐团，有点像今天band的这种乐队，叫打十番的，来唱各种的热闹的歌给大家听，所以所有的亲戚就会聚在一起，那贾瑞当然也是这个家族的亲戚中的一员，所以他也被请来了。

可是贾瑞被请来，在这些光鲜亮丽的贾家的贵族当中，他当然还是非常自卑的，一方面家里也没有钱，一方面他的祖父贾代儒也是一个不体面的老学究老东风，所以他在那个场合里，也没有人关心到他，也没有人奉承他，他还是一个在躲在角落里的人物，所以最后他就离席了。

离开了那个热闹的拜寿的场面，他就在花园里逛，结果很意外就碰到了王熙凤。当然我们也会发现，很可能不是意外，因为贾瑞可能暗恋王熙凤暗恋了很久，我们一再提到王熙凤一出场,红楼梦的作者是有时候用一两页来形容她身上的光彩的。头上戴着所有的金银珠宝，身上的绫罗绸缎，然后讲话声音又大，姿态又撩人，所以贾瑞那个躲在暗暗的角落的卑微男孩子，其实暗恋这个明媚的女人暗恋了很久。

可他一直不敢表达，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太不一样，两个人的个性也太不一样，可是这一天好像有什么样的特殊的因果，就让他们在花园里相遇了，或者我们说会不会是贾瑞刻意躲在花园里面等候，这个时刻刚好单独的王熙凤走过，他就叫她嫂嫂。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因为她没有想到，在阴暗的花园的山石背后竟然走出了一个人，她说谁啊？然后贾瑞就上前请安，那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贾瑞的眼睛从头到脚在挑逗王熙凤，王熙凤这么聪明的女人，当然立刻就感觉到，然后心里面就恨恨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像野兽一样的人。

那我们知道王熙凤在红楼梦里未必没有外遇，我说的外欲是他可能跟晚他一辈的贾蓉也有一点点非分之想，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什么样肉体上的关系我们不敢确定，可是王熙凤绝对不是一个在爱情上那么专一的女人，可是很奇怪，她在这一次碰到贾瑞，贾瑞有一点骚扰调戏他时候，他非常非常的发怒。

那我刚才有提到说一个光鲜亮丽的人，一旦被一个非常卑微不起眼的人追求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是侮辱？王熙凤讲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是自负甚高的，她觉得她自己是一只天鹅，那贾瑞就是一个又脏又臭的癞蛤蟆，那怎么敢追我？

所以我们觉得情爱的世界有时候也是一个权力的世界，王熙凤在这里的恨、愤怒，甚至有一点过度的，最后用各种的方法在第12回把贾瑞整死掉，我们都觉得也不过就是人家爱上了你，你不接受就罢了，一定要用这样的毒辣的手段吗？可是我们不太了解人性，非常奇怪，就是王熙凤觉得被侮辱了，被侮辱的原因是觉得这样的人也配追我，所以最后她必要让这个人死在她手中。

我觉得11回12回在自己年龄比较大了之后，成熟之后，想到人世间许许多多没有自信，卑微的一些人物的时候，忽然觉得红楼梦的作者非常了不起,，因为他用这两回非常细致的描写贾瑞，其实是让我们有所警醒。这个警醒是说，如果我们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也还算顺利，我们的人生也还算有一点光彩，那么其实并不是我们身边所有人都如此，那大家如果读11回会发现，红楼梦的作者真正同情的其实是贾瑞。

最后在12回他描写贾瑞在病床上，不知悔改的死去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好像都有我们自己身体里的部分。当时有道士给他一面镜子，跟他说这个镜子叫做风月宝鉴，你被情欲纠缠太深了，你要照反面，不要照正面。

那我们12回讲，他明明知道不能照正面，因为一照正面王熙凤就在镜子里跟他招手，他就进去，跟他一次一次的发生肉体的关系，他最后就是这样子在病床上死掉的，可是我们可以看到12回大概是一个非常非常现代小说的写法，我们会在下一个单元当中更细的来谈贾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