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北方的冬天——张存平

感觉是咣然一声便进入了冬天。信吗?

你不妨体味一下，北方的冬天确实是这样，莽撞，冒失，说来就来，容不得半点儿商量。也许前天傍晚，在你的小园里，菜还绿着，花还艳着，可翌日清晨一看，便都蔫了，暗了，一副垂头丧气不精神的模样；舀水时，揭开水瓮，水面竟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凌。这时候，你禁不住袖了手，抬头望望玻璃一样清脆透明的天空，心里喃喃嘀咕着：冬天了，冬天来了……于是，大幕就这样嚓地拉开，冬天登场了！简洁，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意思。

北方的冬天一亮相，紧接着就是凛冽而漫长的过程。可要说它呆板、单调，以至于凝滞，那你就错了。就自然界而言吧，且不说那些在风欺雪压之下依然青翠挺拔的常绿乔木了，就是许许多多的无名植物，也都在这个季节里积蓄着力量，调整着步伐，酝酿着一次新的更为轰轰烈烈的进发。地上有鲜活的跃动，地下有假寐的种子，北方的冬天，是各种动植物休生养息补充能量的家园，是创造生命和完善生命的驿站。

我想，如果季节也有性格的话，那么，北方的冬天最具男子汉的性格。它自有一种豪气，大气，凛然之气，而没有一丝丝的小家子气。深入冬之北方，你会惊讶地发现，印象中的一切都是铁划银钩大笔挥洒的。听听北方人粗声大嗓的谈吐，再看看北方人大碗大碗喝酒的场面，你会真切地触摸到一种叫做“魂”的物质，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热辣辣的肝胆气魄。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报道冬泳的节目：寒天彻地，冻云滚滚。纷飞的大雪中，在北方一条很著名的江里，前边是破冰船哗哗开道，后边是冬泳的健儿们你追我赶，劈波斩浪……短短的几分钟，电视的整个荧屏，都强烈地激射着一种阳刚之美，力量之美，酣畅淋漓地展示了富有挑战精神的人类生命的极致。看着这样的画画，谁能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你难道还会觉得冷吗?

北方的冬天盛产雪花，也可以这样说，雪花是北方的特产。北方冬天最抒情的时候，也就是下雪的时候。

提及看下雪，最好是在旷野之上，或者是农家的屋檐下。倘在城市看下雪，总会让人觉得有点拘束，憋窄，那韵味就差远了。置身空旷之地，你看吧，云天之下，一朵朵雪花繁茂地飘着，蓬勃地飞着，旋转，升腾，闪烁，像银蜂狂舞，像梨花闹春，像“包藏火焰的大雾”......看着看着，你的心也会昂奋地燃烧起来的-——不是吗？南方的冬天虽然也下雪，但它绝对没有北方冬天的雪花来得那么爽快，那么利落，透着那么一股子精神气!

伸出手去，再细细品味一下那六角形的雪花吧：精致，神奇，美丽，充满了灵感。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位古人创造出了“雪花”这么个形象之极、诗意之极的词，真该好好谢谢他的。雪花，这是世界上最为坚硬的花朵，也是最早迎接春天的花朵。万花纷谢，此花独盛，真也勇敢的可以了!

说到雪景，我以为北方冬天的雪景，最为单纯也最为丰富：辽远，清澈，明亮，圣洁，像湖，像海，像摊开的银色之梦……面对那纯净的、茸茸的、富有质感的雪被，你尽可以翱翔你想象的翅膀。

也许你早已经意识到了，北方的冬天还负载着一种巨大的文化。单从对待冬雪的态度上，你就可以想见到一个人的襟抱，气韵。细数沧桑，流年似水，古今爱雪者不乏其人，而我觉得，惟有本世纪那位最伟大的诗人，才配称得上是雪之“知音”。是他，真正写出了雪的气魄，雪的精魂，雪的境界。特别是他的那首名叫《沁园春·雪》的词，更是风标特立，卓然词林，可谓写雪景之绝响了!

其实，北方冬天的动人之处远远不止这些，它浩莽无垠，博大深沉，有着无尽的意蕴。且让我再来说一说它的另一种景观吧——那就是在它俨然凌厉的外表之下，包裹着的浓浓的温情。记得朱自清先生就曾经写过一篇叫做《冬天》的散文，尽管文字简极，淡极，可字里行间却涌流着人间至深的暖意。“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我至今还记得文中的这句话，每次读到，心里总热乎乎的，眼窝潮潮的。

记忆中，在塞北一座青灰色的小城，我也曾度过这样一个充满温情的冬天。那一年，我与刚结婚的妻子借居于城南一位朋友的屋子里。冬天将到的时候，我们搬了进去。房子是南房，好长时间都在空着。墙泥是本色的，未打仰尘，抬眼就可看到新鲜的椽木、檩条，并且有一股浓浓的木香味充溢其间。搬进去不久，北风便吹来了那年的第一场雪花。南房背阴，冷，用我们乡间的话来说就是“迫得慌”，尤其到了黎明时分，最难将息。生个炉子吧，妻说。我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吱声。那就砌个泥的吧。妻又说。我说:好。于是，我们从郊外的野地里抱回几块冻土坷垃，捣碎，和好，又在一座拆迁房屋后留下的废墟上翻拣了些破砖，妻当小工，我砌，不一会儿就砌好了，方方正正的。那天晚上，我与妻围炉而坐，红红的炉火映照着我们。严寒被赶到了屋外，屋外是呼呼的大风。这下不冷了，妻说。我望着炉中跳荡的火苗，欣慰地笑了。我觉得，我们的小屋，成了这个冬天最优秀的部分。在炉火的欢笑声中，我看书，写作，度过了一段很惬意的时光。第二年夏天，我们离开了那里，但我至今很怀念那个冬天，很怀念那种严寒中的温馨暖意……

                                                                                                 写于1995年11月20日

                                                                                           选自《秋风擦亮的事物》

作者简介：

张存平，1962年出生于怀仁市尚希庄村。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火花》《北京文学》《中国作家》《山西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早年的麻雀飞远了》《玉米林》、散文《北方的冬天》《剪辑起来的风景》、诗歌《听一位诗人对我讲述一座城市》《我的父亲母亲》等。编著有《三晋石刻大全 · 怀仁县卷》《怀仁小说选》《怀仁散文选》《怀仁诗歌选》《怀仁民歌选》《怀仁故事选》《新怀仁，我对你说》《幸福怀仁之歌》《廉政资鉴》《秋风擦亮的事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