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李清照：知己爱人，执笔写新愁

一、知识点

1.李清照人物介绍：

李清照（1084年3月13日—1155年5月12日），号易安居士，汉族，齐州章丘（今山东章丘）人。宋代女词人，婉约词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 

李清照出生于书香门第，早期生活优裕，其父李格非藏书甚富，她小时候就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打下文学基础。出嫁后与夫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

2.   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

赵明诚（1081-1129）著名金石学家、文物收藏家。字德甫(又作德父)，密州诸城(今山东诸城龙都街道)人，宋徽宗崇宁年间宰相赵挺之之第三子。少喜收蓄前代石刻。为太学生，以父荫入仕。赵明诚21岁尚在太学读书时，与李清照结婚。

3.   《金石录》是什么书籍：

《金石录》北宋金石学著作赵明诚撰。赵明诚与其妻李清照酷爱金石,常出入大相国寺搜集碑帖拓本。于徽宗宣和末年写成《金石录》。全书共30卷,为铜器铭文及碑刻目录。碑刻目录大多注明碑文的撰写人和书写人及立碑的时间。该书有题跋,集中了赵明诚、李清照二人多年研究成果。是我国目前最早的碑刻目录和研究专著之一。现传世版本有清顺治谢世箕刻本,乾隆年间卢见曾刻雅雨堂丛书本,北京图书馆藏宋刊本等。

二、金句/精华笔记

1、在这么多男性的阳刚的高昂的声音当中，听一个纯粹女性委婉、低沉缠绵的一个非常动人的心声，那么他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绝对独树一帜，而值得我们加倍的注意。

2、我觉得这里面有一种真正男性的宽阔跟一种自信，因为我一直相信，有自信的人其实反而是会赞美别人的长处的。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在中国文学的系列里开始谈到了北宋的词，我们介绍了几位男性的作家，他们在作品当中可能表现出一种豪迈，一种甚至是缠绵的放荡，像柳永那豪迈的部分，我们可以在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涛进千古风流人物里面听到。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一个感觉，就是无论在文学史或者美术史，你会发现古今中外都一样，好像都是男性的天下。

我们很少看到一个女性的创作者写出非常重要的文学作品，或者称为非常重要的女性画家。也许今天在谈到北宋的词家里，我们很想从这个角度切入，为大家特别介绍一位很稀罕的，也许特别值得我们珍惜的一位女性诗人，就是李清照。李清照这个名字许多朋友都并不陌生，可是我们特别要强调的是说，在清代以前中国上千年的文明当中，几乎它是唯一被记住的一位女性作家。

所以在比例上我们也许会觉得实在少到让我们惊讶，我们绝对不相信女性是没有创作才华的，我们也绝对不相信女性为什么写不出好的文学作品，画出好的绘画出来。如果你闭起眼睛想一下，中国上千年的美术史有这么伟大的成就，可是能不能想起一两个女性画家的名字一个都没有，所以我想这是非常值得探讨跟反省的问题。当然，我们必须要了解到，所谓性别的差异，其实来自于一个社会对于这个性别他所认同的看法，因为古代流行一个庶语，说女性无才便是德。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在民间长久以来的俗语的传说，我们就会发现他对女性才华的压抑有多么大。女性无才就是没有才能，它就是一种美德。

所以这里面其实已经有了一种潜意识，里面的鼓励是女性不要表现自己，女性再有才华，再有才能，都应该沉默而不表现自己好。所以我想在这样的状况里一直到今天，虽然我们会觉得女性得到了在社会里很大的解放的空间，女性表现自己才华的空间都已经越来越跟男性几乎雷同。

可是在我自己的教育岗位上，我过去很明显的看到，同一个班级当中，如果一半男性一半女性的学生在发言的过程当中，女性还是扮演了比较沉默的角色，那我想很明显的看到性别的解放其实不是一时的事情，可能有长期的文化的累积，它已经构成了某一种习惯，他要扮演一个社会世俗给他的角色，这个角色是沉默的、不讲话的、有意见、不表达的、安静的、退让的这样的一个角色。

我们并不认为这些美德不好，可是相反的，我们觉得也因为这样的美德过度的强调，使得女性长期以来没有办法发展她的某一种才华。比如说女性有没有她心里的向往，她觉得快乐的事是什么？她觉得哀伤的是什么？就是在西方现在特别强调的女性美学或者女性书写。在文学里的女性书写，都说明女性有一些感觉是跟男性不太一样，比如说有一次我们在绘画的评审里，我们说某某这张画很棒，这张画的这么大，然后里面的笔触这么的豪迈，构图这么雄壮的感觉。我记得那次有一个评审当中，恰好有一位女性的评审，因为平常我们连评审都是清一色男性。刚好有一位女性评审，她就提出了一个不同的看法，她说你们几位都是男性，你们讲说构图很雄壮，那构图如果不雄壮是不好吗？

我非常感谢这位女性朋友提供出来这样的经验，因为我才了解到，当我说这张画得很雄壮的时候，这个雄本身有性别的意义在里面。可是我们知道一张画可以画得很纤细，很温柔，充满女性气质，它一样是很好的画，也许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观点，我们在评审美或者不美的时候，我们很自动的会去选择男性的观点。我们前面介绍过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是一个非常男性的感情。可是等一下我们看看李清照在写水的时候，感觉非常不一样，他会觉得那个水是他心事寄托的某些地方，他会说楼前楼水，他有一次写到他住的那个楼，前面的水慢慢流过去，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是说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个水，觉得那个水一直流过去。

因为他最心爱的人坐着船走了，所以那个水变成他很深的记忆，所以他说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薪酬，就他看着那个水，觉得里面充满了他怀念爱人的一种哀愁在里面，这个跟苏东坡的大江东去完全不一样的美学，可是里面充满了女性的委婉，女性的含蓄，女性的一种比较淡淡的忧伤的调性在里面。

所以我们在这里拿一个同一个主题，我们一比较，我们就可以看到男性书写跟女性书写的确是非常不一样，我们可以在这样的角度里把这位重要的女性作家介绍给大家，也希望大家听一听女性的歌声，在这么多男性的阳刚的高昂的声音当中，听一个纯粹女性委婉、低沉缠绵的一个非常动人的心声，那么他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绝对独树一帜，而值得我们加倍的注意。

我们要跟大家介绍宋代最优秀的一位女性作家李清照，我们在阅读李清照的文学的时候，可能特别注意到他生活在一个女性极度受压抑的社会当中，女性可能要开始缠小脚，女性可能要被界定为一个应该一直呆在室内，不可以在外面乱跑的一个角色。女性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大门绝对不可以出去，连第二个门他都不可以随便跨过去，二门不迈。对这样的一个女性角色，他的生活空间当然相对的就狭窄了很多。所以在很多的女性书写的议题上，我们都讨论到，一直到今天，男性可以到的生活空间跟范围有多少是女性能到。

所以我们看到男性在柳永的词里可以写他跟这些歌妓酒楼上面的一些浪漫的感情，它可以写出很多它跟不同的歌系女性之间的感情，可是在那个时代，女性哪里可以这样子，女性的道德是被限定的这么严的，所以当然他在书写上他就少掉了很多可以表达的空间。谈到李清照，我们要特别提出有两位男性在他后面对一个女性书写的支持。第一个当然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文人，所以我们看到他没有用当时世俗的方法教育他的女儿。意思是说在那个年代当中，女性基本上是不太读书的，能够认识几个字就已经不错了，那么根本不太给他太多的教育的机会。

所以女性如何去书写当然受到很大的限制，可是这个父亲疼爱这个女儿，也觉得这个女儿应该跟儿子一样可以被教育，可以读很多很多的书，所以理清教材，在成长的过程里面，有机会接触非常非常多的精彩的文学作品，而去培养了他在文学书写上的才能跟可能性。所以因此我们也用这个方法来解释说女性作家很少，女性画家很少，并不是女性没有才能，是因为女性她表达才能的机会根本就被剥夺了。

我们看到李清照因为有特殊的条件，父亲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立刻就变成了才女，因此也可以了解到古代有多少的有才华的女性，根本是被糟蹋，被压抑了。那么这个从成长的过程里受到父亲鼓励，读了很多文学作品的少女作家，他其实长大以后面临到第二个巨大的严厉的考验，因为我们知道所有的女性在一结婚以后就可能放弃掉她原有的才华，因为我们知道女性被界定的角色是带孩子，叫做相夫教子。女性被界定的角色在古代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跟有心灵的空间给他去发展他的文学才能。可是李清照也许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幸运，他除了第一个男性父亲在他生命里扮演了这么重要的鼓励的角色，教育他的角色以外，她结婚之后嫁给一位丈夫，叫做赵明诚。

我们知道赵明诚大概是中国历史上少有一个这么疼爱太太的丈夫。也许我讲这句话有一点点语病，可是我的意思说这个疼爱不只是说宠爱，不只是说太太站起来时候帮他拿椅子，帮他端茶，帮他盛饭。我觉得还有一个是说作为一个女性空间的那个心灵感受如何被男子尊重，因为我们知道男性有他自己的心灵发展空间，他可能在外面的职场，他在上班的世界里面，他培养出了一个男性的思维的逻辑，可这个思维的逻辑，当他下了班回到家里的时候，能不能去体会那个心是非常优为的女性的妻子，他有一些他的欢心跟哀伤，我觉得这个才是重点。所以当我们看到赵明诚也是一个做官的人，可回到家里他会跟李清照有这么多心事上的沟通。

我们下面看到李清照写了一首很有名的词叫做如梦令，我们注意一下，令这个字是词里面比较短比较小的歌，叫做令。如梦令，那如梦令是很美的一个曲调，那李星照就在里面填词，这首词很明显的他讲的就是她跟她丈夫之间很私密的感情，这一点我们要特别提到，就是过去男性常常写他自己私密的感情，比如说赢得青楼薄幸名，大家知道杜牧这个名句，所以我每天就在酒家里面喝酒，那么爱了一个，又爱第二个，所以赢得青楼薄幸名，就青楼就是机缘，所以这些技院里的人都说这个男的是很无情的，他爱一个，下次来他就会找另外一个。

赢得青楼薄幸名，其实这是一个很男人隐私的世界，可是他可以冠冕堂皇写出来，可是哪一个女人敢写这样的句子，这么私密的感情他敢写吗？这里也谈到女性书写其实受到了一个道德上的限制，可是我们看到李清照在一个特别被丈夫关心疼爱的环境当中，这个丈夫竟然鼓励他写出很私密的心事出来。

这首词我们看一下，他说昨夜雨疏风骤，昨天晚上在刮风，下着雨，滴滴嗒嗒的雨，所以他用疏疏落落的雨，就雨疏风骤，一阵一阵的风，很强的风。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那么睡得很深很浓，睡得有点没有被风雨吵醒，可是因为睡觉以前喝了酒，所以即使睡得很深，还是没有消除掉身上所积压的。这种宿醉就是我想喝酒的朋友，知道你前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头还有一点疼，还有点晕晕的，这个叫做残酒，就是那个酒在你身上还没有消失，所以她说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我们在这里看到李清照跟谁喝酒，当然是她的丈夫赵明诚，他不可能跟另外一个男人喝酒，因为在古代的道德里，那么这个时候他在讲一个很私密的睡觉以前跟丈夫喝一点小酒，然后听到一夜的雨声，其实是非常私密的感情，然后他就有一点担心说，唉，外面的花会不会是因为雨疏风骤，会被风雨打坏了，可是这个女人很有趣，我们知道古代的女人常常是自己赶快爬起来，卷着窗帘看，可是他没有，他躺在床上，他说试问卷帘人，那么这个卷帘人是谁？我想大家知道，一定是赵明诚，因为可以跟李清照睡在一个房间的男人只有一个人，就是赵明诚，所以他就问这个人说，你在卷窗帘啊，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那么这个卷着帘子的丈夫就回头跟他说，你不要担心，那个海棠花还跟昨天一样没有被打坏。

这个画面我常常觉得非常有趣，因为过去的女性大概不敢躺在床上这么慵懒，这么懒惰，然后让丈夫去卷窗帘，然后还问丈夫说，海棠花怎么样，那丈夫就回头跟他说，你不要起来，你不要担心，却到海棠依旧，那个海棠花跟昨天一模一样，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美的画面，到今天我们都觉得如果夫妻之间有这样的画面的情感是多么美好的事，所以李清照写出了一种婚姻里的幸福，写出了她跟丈夫之间因为有共同的美的追求，他们建立了一个完美的真正的婚姻的幸福跟家庭的幸福。

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这首有名的如梦令，很短小的写出了一种幸福的婚姻生活力，非常特殊的夫妻之间恩爱的隐私。他讲到昨天晚上听到了狂风暴雨，又跟丈夫在睡前喝了一点酒，所以清晨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的残酒都还没有消除，所以有一点懒懒的躺在床上，就问丈夫赵明诚，因为赵明诚这个时候正在把窗帘卷起来，如果是一个竹子的窗帘，他慢慢把它卷起来，所以试问卷帘人。

那么赵明诚就回答自己很疼爱的妻子李清照，说不要担心，那个院子的海棠花还开得非常好，却到海棠依旧，可是李清照不太相信，所以我们看到李清照作为一个女性，她是有个性，她并不因为丈夫安慰她，她就相信，说海棠依旧，她就说好像有点跟丈夫在辩论，知否知否？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一个夜晚这么多狂风暴雨，应是绿肥红瘦，应该剩下都是绿颜色的，叶子红越来越少。

我们看到李清照非常非常大胆的用了两个一般的男性诗人绝对不会用的字，一个是肥，一个是瘦，我们现在讲的肥跟瘦，常常讲身体胖，肥胖或者瘦，可是它竟然用它来形容颜色，绿肥红瘦，就是绿颜色很多，红颜色很少的意思，所以这是在文学上惊人的大胆的创新，在文字的词汇上这么大胆的把一种白话的俗字直接用进去，所以当时连她的丈夫赵明诚都拍案叫绝说，唉，你怎么会写出这么美的句子，绿肥红瘦。

所以赵明诚就拿了这首词跟他自己写的几首词跑去上班了。上班时候他就给他的同事注意一下，那个时候同事全部都男性，女性是不上班的全部在家里，就给他男性同事看，说我昨天写了几首词，你们帮我看看写的怎么样，他的同事就在那边看看，然后就批评说，这首怎么样，那首怎么样，然后最后就说，有，有一首是写的最好的，你所有的词里面写的最好的就是这一首如梦令，你看写出应是绿肥红瘦，怎么写到这么好？就赵明诚就很得意，跟他说，那首不是我写的，是我太太写的。

我们在历史上很少看到一个男性会以太太的才华而得意，觉得骄傲，因为大部分我们会发现，在男性的忠心沙文的这个社会当中，我们常常讲沙文主义是男性夸张自己的伟大跟骄傲跟他的自我中心，所以他可能会特别压抑太太的才华，甚至有时候你会觉得即使到了现代的社会，一个男性都会觉得太有名了，才华太高，他觉得有点被压在底下觉得不舒服的感觉。

那么这个当然是一个历史上一下子转换不过来的一种心理状态，可是赵明诚，我觉得也许应该有心理学家来好好研究赵明诚的心理状态，就是怎么会有一个男性。在男性发文极度高涨的宋代，赵明诚这么欣赏他的妻子，他会非常高兴别人赞美他妻子的诗，而不是赞美他自己的诗。他故意的不告诉别人这首诗是李清照写的，然后把它放在跟他自己的诗一起给别人看。最后别人说李清照的诗比他写的好的时候，他就非常高兴地大笑起来。我觉得这里面有一种真正男性的宽阔跟一种自信，因为我一直相信，有自信的人其实反而是会赞美别人的长处的。

赵明诚是一个我觉得极其令我怀念的一个男子，虽然他自己的文学创作上并没有特别精彩被留下来，可是我们知道如果没有赵明诚，历史上也不会有理清照。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压抑妻子才华的男性，我们甚至看到有家庭暴力的男性，他，他如何去欣赏他的妻子的才华？这个时候我们会真的为李清照庆幸，就是作为一个有才华的女性书写者，仍然有了一个最好的读者，就是她的丈夫来欣赏她的作品。因为在那个年代，女性的作品很少能够被别人阅读，因为女性根本没有机会出去，所以如果不是赵明诚把他的作品带出去给别人看，说不定李清照也就被埋没了。

所以我们想在这样的状况里，我们特别提到李清照的才华跟赵明诚的欣赏之间互动的一些关系，我们也应该要提一下，就是赵明诚当时作为一个朝廷的小小的官员，他的薪水也不高，然后他回到家里，他跟李清照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去搜买各种的古书，古代的书法、字帖、古物这些古董，然后他们把这些东西越收越多，有些人不识货，很多好东西就卖出来，然后他们就想办法，甚至借钱，想办法借贷，最后能够把这个东西买下来，因为他们觉得谷物如果在民间被糟蹋了，非常的可惜，所以他们就日子久了以后，这一对夫妻就有了一个共同的爱好，就说常常在灯下，晚上点着油灯不睡觉，看那个古书或者看古字帖，研究一个古代的铜器或者玉器，收了非常非常多。那么后来因为久了，他们就想应该编一个目录，因为有一个目录将来才能够把这些东西流传下来。他们就编了一个叫做金石路，是讲青铜器，金属石是讲玉器，金石路，我们看到金石也在讲人的情感，也在讲他们面对的这些古物。

那么编了这一套书之后没有多久，我们看到北宋亡国，北宋亡国赵明诚生病死掉，所以李清照从他早年的幸福的婚姻生活掉到一个非常孤独痛苦的世界当中，她面对这么多的古董，她要开始逃难了，她怎么带？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帮他的忙。所以我们看到李清照在坎坷流离的逃亡过程里面，写下了非常动人的金石路的序，这个几乎是现在在文学史上最有名的一个一篇文章，这篇文章一方面讲当年她跟她的丈夫怎么搜集这些东西的过程，一方面在讲她丈夫死掉以后，作为一个女性，她没有办法保存这么多的东西，常常一路在丢，因为可能逃难逃了一半，忽然后面有敌人追来了，有金兵追来，他必须要丢掉一些太重的箱子，因为带不下去了。

别人说你现在要坐船，你没有办法带这么多东西，她就只好选最重要的东西带，然后带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必须丢。然后讲他自己觉得每一次丢掉一部分东西，就好像割断她跟她丈夫最恩爱的情感一样，觉得每次读这篇文章都是血泪交织的感觉，那也开始真正了解到男女之间真正的爱，其实建立在他们像朋友知己一样的关系上，如果他们没有这个共同对于美好事物的爱，其实也就不会发展出李清照的文学作品。

我们看到李清照在北宋王国后来迁到南方的过程里面，写下了非常痛心的金石录序，好像一路在丢古董的过程里面，感觉到人类的文明，所有美好的事物，在战乱，在饥荒里这么不值一文。而她也在这样逃难的过程里，特别体会了她跟她的丈夫恩爱的赵明诚所努力维护的那个谷物的世界，那个美的世界已经分崩瓦解。

所以很推荐大家读一下李清照的词，也很推荐大家读一下李清照的金石录序这篇有名的文章，我想我们读到很多古代文学里面，男子对女子的怀念，像苏东坡在他的妻子去世十年以后，写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么美的句子，可是我们很少读到。

一个女性书写者对她逝去的丈夫的怀念，那金石录序，我相信是独树一帜的文学，写出了女性极其委婉的一种心事。她爱的赵明诚，她对丈夫的爱其实并不完全只是丈夫这个伦理的角色，更重要的是，赵明诚是那么懂得他的文学世界的男子，赵明诚是那么懂得他的才华的男子，赵明诚是跟他一起共同去维护那个美丽世界的男子。所以当他看到这个男子走了，死亡了，接下来他看到的男子是这么粗糙的男子，这么粗暴的男子，都是杀人的男子，都是在战争里面枪尖妇女的男子。这个时候我相信李清照在写下文学作品，写下他金石录的序的时候，会特别有一个对他死去的丈夫赵明诚非常深的怀念，因为她觉得男性是可以美好的，男性并不如他后来在战争里看到这么粗暴，这么野蛮，这么无知，这么自大。

所以我觉得每次读李清照的作品，都会有一种心理的提醒，是说男性在历史上也可以扮演很不同的角色。可是通常我们看到所有的战争灾难几乎都是男性发动的，在过去的统治者里面，他们发动残酷的战争，可是女性反而扮演了一个有点弥补的角色。古代的传说里有所谓的女娲补天，两个男人打仗把天的柱子撞断了，天破了一个洞，每天下大雨，人民不聊生，最后有一个女神女娃就用石头烧融化去补那个天。好像古代一时相信，真正弥补人间灾难的是女性，因为是母亲的关怀，那么男性反而扮演了比较残暴的那个角色。所以也许用这个角度，我们去看李清照的女性书写，我们就可以有特别不同的一些感受。

我们下面再看一首他很有名的作品，也是有点带到跟她丈夫赵明诚的关系，说香冷金猊，过去一般的人家里都喜欢烧香炉，那么这个香炉是用一个黄金，其实不是黄金，是可能镀金的青铜的香炉做成动物的造型，所以叫金猊，然后烧了香以后，它就香炉就会热起来，可是因为一个夜晚没有去添那个香，所以香就冷了，所以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过去女人盖的被子常常是丝绸的，红色的缎子的面，所以好像他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没有睡得很稳，所以翻来翻去，所以那个被子翻成像红颜色的浪，被翻红浪。

我们注意，这里又是非常隐私的女性身体的书写，过去的女性也不太敢写到自己卧房，甚至被刺被翻红浪这样的句子。起来拥自梳头，那么睡起来以后，他就很慵懒的在那边梳头。那么这里当然有一个原因是一个女人如果有一个爱她的男子，她就很努力的化妆，希望化妆的很美给这个男子看。

我们说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大概是因为男子不在，所以他就懒懒的梳头，而任宝奁闲掩。宝奁是古代女人的化妆箱，里面装很多粉呐，胭脂这些东西，那么这个令上面镶了很多宝石，所以叫做宝奁。他说任我任谁，这个化妆箱上面全部是灰尘，任宝奁闲掩，那当然意思说好像很久都没有化妆了，那不化妆只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丈夫不在，他爱的人不在，他觉得化妆也没有意思。

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那个太阳已经照到很高很高了，已经在那个窗帘的钩子上面了，可是生怕离怀别苦，她觉得丈夫走了，所以那个离别的情怀，那种告别的痛苦，多少事欲说还休，心里面好多好多的事，可是说不出来，你跟谁说呢？古代的女子，你根本没有机会，有社交的机会，你跟谁去讲这样的话？所以多少是欲说还休。

新来瘦，下面是他这首诗最有名的句子。新来瘦就最近很瘦了，他的爸爸妈妈、公公婆婆碰到他说，唉，你怎么最近瘦了？新来瘦就是最近才瘦，因为他原来大概蛮丰满的。新来瘦，菲甘病酒不是因为生病会瘦，或者喝酒喝多了，长期以来也会瘦，可他非肝病。酒跟生病跟喝酒没有关系，不是悲秋，也不是因为秋天来悲哀。秋天好，我们再读一下这 3 个句子，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我想大家可以读得出来，就是李清照用了非常美的句子形容她跟丈夫的离别，她瘦是因为丈夫离别的痛苦，不是因为生病，不是因为喝酒，不是因为秋天，是因为丈夫不在了，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明朝，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

阳关是古代告别的那个地方叫阳关，也就是长亭的意思，让他觉得就是有一千个阳关，一万个阳关，最后还是要告别，好像丈夫一定要走了。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这个人往南方走了，所以用武陵这个字越走越远。烟索琴楼，所以他抬头去，越看越远，最后一阵烟雾把那个楼房盖住，所以他看不到她丈夫去的地方了。唯有楼前流水，只有他楼前那一段水慢慢流。应念我终日凝眸。应该想到我每天这样看着水，因为想这个水往南方流，就流到丈夫在的地方。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数，几段新愁。所以他看着那个水，觉得怎么心里面又多了一个告别的哀愁的感觉？好，所以我们在这里看到非常优美的女性书写，为中国的文学史上留下了唯一的一个女性的声音。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