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暴力孤独：如何纾解和引导暴力？

蒋勋美学启蒙讲义

一、知识点：

1、游侠列传：《游侠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司马迁实事求是地分析不同类型的侠客，充分肯定了“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赞扬了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等高贵品德。这些被班固视为“罪已不容于诛”（《汉书·游侠传》）的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司马迁的笔下却成为倾倒天下大众的英雄，并对他们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对迫害他们的人表示极大愤慨，揭示了汉朝法律的虚伪和不公正的本质，表现了作者进步的历史观。

2、廖添丁：又廖添丁（1883年5月21日－1909年11月18日）是台湾日据时期的一位知名的江湖人，因为其犯罪纪录似乎表现出抗日思想、传闻中也有劫富济贫的行为，后来演变为台湾民间故事中的抗日传奇人物。

二、金句/精华笔记

1、你会发现暴力者他的意图并不是暴力本身，而是试图借着暴力去警醒大家，对于一个社会事件的关心。因此我想我很大胆的在这里谈，暴力孤独的时候是说这些人物也许在一个社会里让我们思考到我们已经很麻木的部分，而让我们在这里得到了心灵上的一种呼应的东西。

2、我开始觉得如果这一群孩子也是我们社会的孩子，他们的暴力恐怕是应该我要面对的孤独感。我没有想到他们骑在摩托车上踩足了油门，把速度飙到最快的时候，他们其实是非常孤独的，他们的孤独是因为没有一个大人听他们的心事，他们的孤独是因为没有一个大人理解他们内在，也希望活出自己的价值的渴望。如果这个部分没有被注意到，他们的暴力会越来越严重。如果这个社会里没有对这样的暴力的关心，没有对这样的暴力的照顾，这个暴力有一天才会变成更大的暴力。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在一系列孤独的主题里，跟所有的朋友诠释什么是孤独，跟所有的朋友一起思考，我们身体在发育的过程里所一定会发生的情欲的孤独。我们也跟大家一起去思考，作为一个华人，深受儒家的影响，我们活在一个君君臣臣父子子的伦理的世界。我们个人在巨大的伦理当中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孤独感。我们也跟大家提到了，在一个社会需要革命的时刻，革命者，因为它是一个社会里面改革的先驱，他心灵上所承担的孤独感。

我们一路谈下来，会在今天的主题里谈到了可能一般朋友最不容易理解的所谓暴力的孤独。我用到这样的一个主题，其实有很多的犹豫，因为我相信在很多的朋友的心目当中，暴力两个字都是我们不喜欢的。我也在问我自己，我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词叫做暴力孤独。我在法国读书的时候，忽然会看到电视里面转播，所有青少年他们集体群殴，好像有时候都找不到理由，就是看到打得一塌糊涂，然后附近的店家都遭殃，很多玻璃被打碎了，很多摩托车被放火烧掉了，然后在青少年被警察追捕，抓到了几个，然后问他们说为什么打起来？他们都讲不清楚。

我常常在想暴力这个东西存在在一个社会里面，究竟是什么原因它会存在？也许我在我自己身上无法找到答案，因为可能我从小被父母老师认为是一个非常乖的孩子，好像我自己身上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暴力的倾向。

可是我都记得大概在我十四五岁的年龄，就身体发育之后，我们谈过情欲的孤独在年龄很困扰我，可是我没有碰到过暴力孤独的问题，可是我也记得班上的男孩子好像都在读武侠小说，然后他们常常会留一封信，男儿立志出乡关，然后就开始出走了。

逃家变成老师口中所谓的坏孩子，然后跟我们乖孩子说你们不要学他们，可是很奇怪，我记得留了信出走的同学，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同学，因为他平常在班上好像一个大哥很有义气，有人被欺负了，他会去帮忙。我就觉得这种被后来社会里面认为所谓的帮会的黑道的有一点所谓江湖色彩的人物，他们是不是社会里所谓的暴力的孤独者，我也很想探讨他们的领域。

有时候我们对一个人我们很难去界定他的角色，我们不晓得他是黑道还是白道，为什么他明明是黑道，他属于哪一个帮会，大家私下都会说那个人是一个黑道，他是帮会，可是有没有发现这样的人常常有时候蛮受大家爱戴，你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在丧礼的时候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出席他的丧礼，为他送葬，这个人是不是大家很喜欢的人？或者有时候甚至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人不是黑道吗？怎么他在选举里票数这么高？好，这些问题会不会困扰我们所谓黑道背后的暴力性？

我们说暴力是不管国家的法律而去执行，一个正义感的人，我们有时候叫做黑道，有时候叫做江湖。所以因此我如果用到黑道，我如果用到暴力，我想大家都是不喜欢的字，甚至我用到帮会都是不喜欢的字，可是我用到另外一个字，不晓得大家会不会有不同的思考，我用到一个叫做侠这个字。

我们知道侠这个字是司马迁在汉朝写史记的时候，特别为这些人立了一段篇章，叫做游侠列传。里面还有所谓的刺客列传，游侠刺客大概是社会里面很特殊的一种人，他们不受政府的法律的管理跟制裁，其实换一句话说，他们自成自己的帮派，他们也等于说我们今天所谓的黑道。可这些人在某些时代是一个很暧昧的角色。

我们讲到司马迁在史记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里面，他最喜欢谈到的人物，比如说荆轲，大家一定听过荆轲的名字，荆轲就是一个侠客，练武，然后他最后被一个国家就是燕国负托了一个重任，因为燕国觉得靠他们的军队怎么打仗都打不过秦国，因为秦国当时越来越强，所以最后就想用暗杀的方法。

好，我们知道暗杀是不是一种暴力，当然是一种暴力，他就找到了荆轲，因为荆轲是一个胆大而又武艺的一个人，就想派他去刺杀秦始皇。那么刺杀的设计是假装燕国派了一个使者，就是荆轲带了一个地图，是告诉秦始皇说你打开地图来看，我们准备要把燕国的多少个城送给你作为礼物，因为我们打不过你，我们要变成你的一个和平的对象，所以我们要送礼物就送诚。

那么可是我们知道这是一个计谋，因为在整个的地图里面卷了一把匕首，所以秦始皇如果打开这个地图，最后这个短剑会掉出来，荆轲刚好在它的对面，就可以抓起短剑来刺杀秦王，我们叫做图穷匕剑。这个图到最后的时候匕首献出来，图穷匕剑，也就是在讲这个故事。

那么荆轲当时接受了这样的任务，当然是国家最高的机密，参与的人非常的少，当时要出发前的时候，所有的人就跟他送别，然后就唱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2000年后我们听到这样的歌声，还会感觉到荆轲当时送别的仪式当中的孤独感，因为他是一个暴力的革命者，它不是我们在上一个单元讲到的革命，它是另外一种用刺杀的方法所完成的革命，而这个暴力的行为当中完成的人其实是帮会里的人或者黑道里的人，也就是我们讲的江湖里的侠客。

我们需要对这样的孤独感做更多的分析，可能才知道为什么司马迁这么伟大的一部史记中间，特别要为这些人立下游侠列传或者刺客列传，谈到了暴力革命，我们跟大家介绍了司马迁的史记里的游侠列传及刺客列传。

我们谈到了荆轲在出发前所唱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在河北的易水这条河边告别的时候，感觉到吹来的一阵一阵萧条荒凉的风，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想这里面再讲一个心境上的孤独，大家都知道这个人这个叫做荆轲的人，他是一个刺客，他是一个壮士，他是一个侠，可是不要忘记他也是帮派里的人，他这个行为刺杀秦皇的行为，他一去不复返，不管他赢了或输了，他最后是一定死亡的。

我们假设他刺杀成功，秦国周边所有的军队也一定把他逮捕起来，一定处死，所以他是用死亡的心情出走的。所以我想司马迁在写荆轲的传记的时候，其实让我们看到某一种非常奇特的暴力者的某一种孤独感。我刚才提到我们也许不会赞成社会里面的暴力的行为跟现象，可是在社会的历史当中，人类的历史当中有一类的暴力让你觉得你很难下定段。

我再举可能跟我们最近的例子，大家也许觉得荆轲太遥远了，这样的侠士跟我们精神上已经有了很大的距离，如果跟我们很近的人物，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想到台湾在日本统治时期，有一个最像荆轲的人物就是廖添丁，这个一直到今天在台湾的民间如此被戏剧、被说书，被文学的故事不断去歌颂的人物，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如果我们今天有机会到淡水河边的巴黎，我们看到有一个廖添丁的庙，我常常去也常常带学生去坐在那里思考廖添丁的角色跟地位，以及民间对他的暧昧角色的一种景仰。为什么会有一个庙？大家可以看这个庙的后面有一个坟墓，这个墓就是廖添丁的墓，因为廖添丁后来是被日本人抓起来的，因为廖添丁是一个小偷，是一个扒手，是一个盗匪。我想小偷、扒手、盗匪大家觉得都不是好听的名字，可是我们又觉得很矛盾，因为在日本统治台湾的时期，官方的法律不准偷别人的东西，不准抢别人的东西。

廖添丁是犯法的，可是为什么民间喜欢他？那有趣的是我们看到民间常常流行一个成语叫做劫富济贫，所谓劫富济贫是廖天丁走到民间，看到老百姓穷到可能没有饭吃，穷到可能活不下去，如果这个人快要饿死了，他平常好吃懒做，也许廖添丁不会有同情，可这个人可能一整天都在那边劳苦，拼命的劳动，可到最后还是无法养活自己，或者无法养活自己的一家人。

那么廖添丁就会思考或者感觉到日本的统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统治，为什么有些人这么有钱享受所有的富贵荣华，然后所谓的朱门酒肉臭，可以一顿一顿的吃大餐，那个菜都腐烂掉都臭掉了，可是路有冻死骨路边就有冻死饿死的人，他的尸体在那边。

所以我们看到廖添丁其实是一个非常明显民间喜欢的所谓侠客的典型，他就常常去偷或者抢有钱人的食物或者钱来去接济这些穷人，我们叫做劫富济贫，他去抢劫富有的人去接济穷人，所以因此民间不觉得他是坏人。

我想也许大家就可以开始思考，我们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廖添丁是一个触犯法律的人，他是一个暴力者，他在偷别人的东西，抢别人的东西的时候，甚至他也会不自觉的就伤害别人，用暴力去抢，用暴力去偷，所以他是一个暴力者。

可是我们又看到他最后的行为，把这些食物抢来的食物偷来的食物跟金钱拿到穷人家去施舍给穷人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我们不忍心指责的暴力的另外一边，所以我想从很远的荆轲到很近的廖添丁，我们看到暴力者身上的另外一个很难界定的角色。

所以因此有时候我觉得在一个人的社会结构里面，法律这件事情变成不公平正义的时候，一个是出现我们提到的秋瑾，林觉民的革命者，另外可能会出现暴力者，暴力者可能是用一种非法的方法去警醒大家对于这个事件的某一种感觉。

我们可能在一个社会里觉得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有一个人，不然可能在百米里面放了很多炸弹，东炸一下西炸一下，大家都觉得这个人真是讨厌，他是一个暴力者，那么他是一个坏蛋，他是一个触犯法律的人，所以我们也很高兴法律把他抓起来。可是当我们慢慢去读到一些讯息，我们发现他放的炸弹它的伤害性都不强，好像只是让人家吓一跳而已。

然后炸弹里面都会有纸条告诉你说我们的农业政策出了什么的问题，我们因为参加了WTO，可能我们的整个的农民生活困苦到什么样的处境，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暴力者他的意图并不是暴力本身，而是试图借着暴力去警醒大家，对于一个社会事件的关心。

因此我想我很大胆的在这里谈，暴力孤独的时候是说这些人物也许在一个社会里让我们思考到我们已经很麻木的部分，而让我们在这里得到了心灵上的一种呼应的东西。

有时候觉得从荆轲到廖添丁，到我们所说的非常靠近我们自己的像百米炸弹这一类的事件，也许我们观看的角度就必须非常的多元，而不是一个很单一的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的这样的一个角度。

我提到了暴力的孤独，一开始引用了司马迁在史记里面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作为中国最伟大的一位史学家，一个受过高度知识所熏陶的文学家，司马迁，为什么这么看重游侠与刺客？其实司马迁生活在汉武帝的时代是一个汉朝中央集权政府最稳固的时代，可是在他写的史书当中，好像他特别想透露出一个讯息，这个讯息是说在一个社会里面安定的时候，有一些维持正义力量的人物，我们称为侠。司马迁给侠的定义是说侠以武犯禁，侠因为拥有武力，他手上有一把刀子，他有一个可以杀人的技术，所以侠以武犯禁干犯了禁忌，这个禁忌是什么？

我们知道在中国的古代。有些时代，当中央集权的时代，民间是不能拥有兵器的，你家里连杀鸡杀猪的刀都不能拥有，你只要拥有刀，你就犯了禁忌，因为统治者害怕你造反。可是这个时候我们也发现，凡是这样的时代，中央的集权者，独裁者，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他可以把老百姓压迫压榨到你活不下去，可是因为你手上没有刀，所以你连造反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因此我想暴力的孤独其实隐含了背后的一个政治的更大的暴力。

所以我常常提到，如果我们认为侠是以武犯禁，我们就必须看到侠通常是在面对巨大的统治者的集权跟独裁的时候，他是一个对抗的力量。

所以像荆轲这一类人出现了像聂政像玉让我们在司马迁的游侠列传，刺客列传里面可以读到一个精彩的名字，这些人都是以武犯禁，因为他们手上握有这把刀，他们可以让独裁者害怕，是说有一天你把老百姓逼得太厉害的时候，我可以起来造反，并不是没有造反的能力的，我并不是没有造反的权利的，所以因此我们把暴力革命延续上一次讲到的革命的孤独，那么其实它可能有一个互动的某一种关系，所以因此在司马迁的史记里可能也特别提醒我们说，凡是中央集权的时代，统治者的权力太大的时候，最害怕的最担心的也就是散在民间的所谓游侠。

我们在侠前面加了一个游，是因为它是不固定的，他到处乱跑，跑来跑去的。你会觉得读武侠小说的时候，侠拥有一种很高超的技术，一种武术，然后他是跑来跑去，我们说隐藏在江湖的，隐藏在江湖，而这些人物隐藏在江湖，你很难控管，非常难控制它。

所以因此我们就会发现不管秦始皇也好，汉武帝也好，所有这些中央集权特别强的时代，在司马迁的史记里都透露出来一个有趣的讯号，是会有一个动作叫做迁游侠。

迁游侠的意思就是说把所有的地方上隐藏在江湖的这种暴力的力量，把它收编，告诉他们说好你们不要怕，你们现在都出来自首，你们过去曾经是甲级流氓，那么现在只要你们自首，我们既往不咎，然后就把这些人全部迁到首都的附近。比如说我们今天在台北，我们就把所有犯过过错的这些甲级流氓迁到台北，然后就把他就近看守。

我们看到司马迁的史记里面谈到的迁游侠，有时候上千人上万人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称它为2000年前的肃清专案，他们在中央集权里面统治者非常清楚，这种暴力隐藏在民间，对他的统治是非常危险，所以他要把这些人号召出来，给他们一点威胁利诱，威胁是说好到即位几号，你们的黑枪还不交出来，我们就要犯罪，这是威胁，利诱是说你只要出来自首，我给你一块地让你可以种田，给你一些钱，你可以做小生意，让你转业，我们叫做威胁利诱。

所以当时我们看到像郭姐这一类的游侠可以上千上万被迁到秦始皇的首都咸阳，或迁到汉武帝的首都的长安，其实等于是就近看守，可就近看守以后，其实民间也就少掉了另外一种个人的平衡，我们所说的侠的江湖的对抗力量。

所以有时候我们很矛盾，我们需不需要在日据时代在日本统治台湾的时代，历史里面出现一个像廖添丁这样的人，我们现在很喜欢听廖添丁的故事，是因为在日本这么严厉的对人民的压迫过程当中有廖添丁我们觉得好开心，因为觉得廖添丁至少他的劫富济贫还使阴惨的残酷的日本的统治中间多了一点人性的空间。可是那个时代如果连廖天丁这样的人都没有，我相信台湾的历史那一段就读起来太不好读了。

那么因此我想我们今天在一个比较民主的社会，我们就非常不容易理解所谓我提到的暴力，这样的一个孤独感，在社会民间他所扮演的不同的这种角色。在暴力孤独的主题里，其实我有特别大的担心，因为很害怕很多的朋友对这样的主题了解不深，那么甚至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指责。我在这里用到暴力这个字是不是有了一种对暴力的鼓励？我想前面我们的叙述是从历史上，从荆轲从廖添丁这样的人物看到一个社会里面看起来暴力的力量，有的时候在历史里反而会变成另外一种文化上的歌颂。

我当然希望把这个议题拉到跟我们有更密切的关系。我想提醒大家去思考一些画面。有的时候我们会看到电视里报道有一群青少年被抓了，因为他们可能在一个夜晚，可能晚上12:00 1:00不睡觉，骑了摩托车在某一个马路上飙车，我们都看到这个消息，然后就看到警察大批的队伍开到现场，把这些大概十八九岁的小孩子男男女女抓起来，然后加以审问。

我们觉得如果我们用一般市民的观点，我们说这些青少年都是流氓，那么他们就是暴力，所以他们应该被抓起来。那么甚至有时候我们会说这些青少年常常就是聚众闹事，喝醉了酒，骑了摩托车到处呼啸而过。

那有一段时间在我居住的城市常常晚上有飙车的行为，因为那条路比较直，你就看到很大批的年轻人甚至把路围起来，最后就影响到交通秩序。很多好好的要过路的群众就被阻挡，车子开不过去，甚至很害怕，大家都彼此警告说晚上最好不要走那条路，因为那边很多的暴力的年轻人，他们就在那边闹事，飙车。

我刚刚从欧洲回来，我觉得欧洲的社会也许会有不同的社会学家、心理学家针对青少年的暴力做很多的讨论，所以我也觉得我应该不看这件事情，所以当时刚好我就在这条路的附近的一个大学教书，叫建筑系。

我就跟学生说，建筑其实是要体会到城市的空间的，体会到城市里面的结构的，城市里面有边缘人，有游民，也有一群爱闹事的暴力的青少年，我们怎么样去了解这些青少年？所以我们就去做了一个田野调查。

我们那次不在大学上课，我们就到现场上课，我要每一个大学生去访问一个飙车的年轻人，跟他们做朋友，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要飙车，问他们几岁，问他们所有的背景，最后回到学校来，当他们把报告交来的时候，我有非常大的感动，因为我们发现所有飙车的年轻人，我们大概访问到二三十个个案，没有一个超过20岁，然后他们大概都说他们从国中放牛班的孩子，那个时候有放牛班，放牛班就是不升学，老师就把他们放弃了。

然后他们面对着升学的那一群同学，他们永远觉得自己是很差的，非常的自卑。所以等到国中毕业以后，他们就到工厂去做黑手，所谓的黑手就修车子一身脏兮兮的，可是他们很快就拿到薪水了，每个月薪水不多，可是有薪水，他们就把薪水存起来，就买了一部摩托车，所以摩托车是他自己靠自己的劳力赚到的第一个机器上的快感。

那么十八九岁一生都在被老师责骂，被家长责骂，觉得他们是没有出息的一群人。在社会里面被遗弃的一群人，他们终于骑着他们新买的摩托车，踩足了油门去飙车的时候，好像他找到了他自己唯一的生活里的自信，他觉得他活着有一个别人不应该轻视的东西，他在追求一个东西叫做速度，他希望越来越快，然后我们也知道在飙车的行为，有人真的撞死的，我们也问他说你不怕吗？你看到你的同伴都已经撞死了，这么悲惨的事你不怕吗？他们就笑一笑，没有什么怕的，因为他觉得活着与其被别人侮辱，在整个社会里面一辈子做一个被人家踩在底下的放牛班的孩子一个黑手，我不如快快乐乐的很豪迈的活出我自己。

我想那次的报告给我一个最大的撞击，是我开始觉得如果这一群孩子也是我们社会的孩子，他们的暴力恐怕是应该我要面对的孤独感。我没有想到他们骑在摩托车上踩足了油门，把速度飙到最快的时候，他们其实是非常孤独的，他们的孤独是因为没有一个大人听他们的心事，他们的孤独是因为没有一个大人理解他们内在，也希望活出自己的价值的渴望。如果这个部分没有被注意到，他们的暴力会越来越严重。如果这个社会里没有对这样的暴力的关心，没有对这样的暴力的照顾，这个暴力有一天才会变成更大的暴力。

所以我想是在这样的一个角度里，我特别在孤独的主题里列出了所谓的暴力孤独。我希望青少年的身体在发育的过程当中，它本来就有一种非常热烈的东西。

因为年轻他希望追求自己的很多的挑战，极限的可能，甚至不可能做到的事，你让他去做，他有一种快乐。所以我们看到西方的社会里有所谓的高空弹跳，有所谓的各种高难度的挑战的东西，不管是玩滑板，玩直排轮鞋，我在巴黎的时候看到一个社区可以有很多空间是为这种青少年所设计的，让他们在那个地方发泄他们的体能，让他们发泄他们的经历，他们并不见得一定要走向暴力的。

如果走向暴力是因为他们所有体能上的疏解的部分受到了封闭，受到了阻碍，所以他要去爆发。所以我要跟大家提到的是说，在巴黎的街头上闹事的这些年轻人，脸上有刀疤的，最后被法国的国家足球队的教练发现，然后他为法国拿到了国家足球在世界上的冠军。

当他拿到冠军以后，作为一个足球的世界英雄被访问的时候，他讲他当年是在街头上闹事的青年飙车的青年时候，我觉得我非常的感动，因为我相信我们的社会里这样的青年，他们的暴力也可以变成足球厂商为国家去争荣誉的另外一种力量。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