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情欲孤独：如何正确看待自己的情欲？

蒋勋：美学启蒙60讲

一、知识点：

1、《维摩诘经》：是大乘佛教的早期经典之一，因为此经的主人公为维摩诘居士，故而得名。唐玄奘，宋法戒和尚都曾译过此经，宣传在世俗生活中也能修炼成佛。

2、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意思是，肉身像是炙热燃烧的火焰，渴望着爱，为爱而生。出自《维摩诘所说不可思议解脱经》。

3、嫂溺，援之以手：出自《孟子·离娄下》，完整一句是“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意思是天下掉进水里了，用道义去救;嫂嫂掉进水里了，用手去拉。

4、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翻译：独自和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傲视万物，不谴责是非。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所以我想今天当我谈起这个议题的时候，有很深的感触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那种情欲上的孤独是难以理解的，而我极其渴望在下一代的青少年的身上不再发生同样的孤独感，能够有人跟他健康的、明亮的、坦坦荡荡的谈他的情欲的议题。

2、有时候跟同样年龄的朋友回想起来，每个人的青春都有阴暗的角落，所以我常常包括自己在教书的过程里，我会鼓励学生年轻的一代走出阴暗的角落，走到比较光明的世界里面去，因为情欲并不可耻，情欲也不一定是罪恶。

3、如果我们背起背包走向高山，走向海边，我们会感觉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那种生命的巨大满足感，父母应该鼓励你的孩子走出去，孩子有时候也应该鼓励已经退休的年迈的父母亲，如果身体还健康，也能够去爬爬山，走到海边，也有他们孤独的时刻。我觉得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不同的对生命价值的思考的起点。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在一系列对于孤独主题的讨论里，希望很多的朋友能够把自己内在世界里面，一个可能从来无法跟别人沟通，甚至无法讲出来的心事，最深的孤独感，能够在这一系列当中试图跟自己做一次对话。

我们曾经谈过受儒家的文化影响最大的华人的世界。由于儒家基本上永远在谈君君臣臣父子子，所以我们从生下来开始，我们做父母的儿子或女儿，有一天长大了，我们是别人的哥哥、弟弟或者姐姐妹妹。有一天再长大了，我们会变成别人的妻子或者丈夫。有一天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们就成为这些孩子的父亲或者母亲。

我这样的叙述是说我们在讨论自我的时候，这个自我一直是放在别人的儿子女儿，别人的爸爸妈妈这样的关系位置在讨论，可是我们自己如果没有这些关系，我们希望怎么样活出自己？

我想这个问题也许是一个非常孤独的议题，可是在儒家的文化里，我们从来不敢碰，我们不敢碰的原因是我们会觉得好像儒家它有一个非常严格的架构，这个架构是把每一个人放进到伦理当中，所以因此我们一直在扮演为他人而活的角色，我一直觉得有一个非常奇特的感受。

为什么在华人的世界，我们会常常听到许许多多的人跟你吐露心事的时候，会表现出特别大的委屈，委屈好像是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做学生，然后我们孝顺父母，因为孝顺父母，所以可能在考大学的时候，我们自己希望读一个科系，可是爸爸妈妈希望你读医学院或者法律系，你就为了满足爸爸妈妈，你就去选择了，可惜。

有的时候我碰到一个中年人，他说当年如果我坚持自己去读我喜欢的文学，我会如何？因此这个部分我称它为委屈，就是在整个成长的过程里，我们不知不觉的因为满足于伦理里面我们需要满足的一些亲人，其实我们不断的在放弃自我。

我这样谈也许一般朋友不容易觉得，可是我想如果你有机会做一个比较，你在西方的世界，比如说比较先进的英国、法国、德国，你很少听到一个可能超过20岁的年轻人，他会有委屈或抱怨。因为可能从十二三岁他自己生命要选择什么，他自己是很清楚的，他不会有借口说我爸爸妈妈要我选择什么。

可是很奇怪的，我觉得在华人的世界里，可能包括中国大陆，包括台湾，甚至包括华人结构里面的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人世界。我常常听到一个成人会说我当年是想要读什么，可是因为爸爸妈妈的坚持，我就放弃了我的梦想，我去完成爸爸妈妈希望我做的职业。

如果一个社会里面大量的充满这样的一个为他人而活的委屈，这个社会会不会有一个更深的孤独感？因为他最深的心事其实是无法说出来的，甚至更严重的是等到要结婚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很多人接受的也是父亲母亲给他的安排。

我想这个部分可能更是一个巨大的孤独，因为大部分的人这一部分是不会跟别人讲的，甚至我想在亲如夫妻之间，大家都不敢谈说我们其实在跟这一个丈夫或妻子之前，我有过一次我自己很特别的恋爱，我相信恋爱你不会跟你的丈夫讲，如果作为一个男性不会跟妻子讲，因为你有过以前的女朋友或者一个恋爱，可是为什么不能够讲？

我相信在儒家的文化里也觉得比如说情欲这个议题，过去儒家是从来不讨论的，因为这两个字可能在儒家的文化里会认为是非常负面的字，我们会觉得这个小说如果讨论的是情欲，我们都会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看。

小时候我们会发现连《红楼梦》这样一本小说，可能家里都不鼓励你去看，因为觉得里面碰到很多情的问题，欲望还比较少。我们看到《红楼梦》里面13岁左右的贾宝玉跟林黛玉，他们在偷偷看一本禁书，如果大家没有看《红楼梦》，会以为我现在讲的禁书是一个类似现在A片或者黄色小说这样的东西。

可是如果你看了《红楼梦》，你会吓一跳。13岁的林黛玉跟贾宝玉他们偷看的是《西厢记》，我们无法想象怎么《西厢记》也竟然会是禁书。

当然是禁书，因为在儒家的文化里会觉得《西厢记》是讨论一个叫做张生的男孩子，爱上了一个崔莺莺这样的女孩子，他们是十几岁的，像罗密欧朱丽叶的男孩女孩，他们的恋爱我们今天觉得应该非常正常，可是在儒家的文化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因为你不可能有自己的情欲，情欲是不好的。那么因此婚姻这件事情也应该由父母来做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我们一直到今天，我们会发现可能它还在影响我们的生活，所以我们从学业到婚姻，究竟有多少部分是自己自我孤独完成的？还是说我们最后其实是完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封建的权威里希望我们做的自我，所以有一个自我一直在孤独的状态，他从来没有被真正满足过。

我们谈到了儒家在伦理里对情欲的某些态度，所以在我自己所书写的《孤独六讲》当中，我讨论的第一个议题就是情欲的孤独。这个情欲我想今天我们已经不是用传统的一个比较负面的角色、角度来看待它。

相反的我们会觉得一个男性或者一个女性到了十二三岁的年龄，他的身体是一定会发生生理上的变化的，而生理上的变化本身就是情欲的议题，而这个情欲的议题并没有不道德的部分，我们应该从生物的本能来看待它。

可能保留在希腊的神话里，有很多对情欲的探讨，比如说大家都知道希腊神话里面最常被看到的一个符号是一个小天使翅膀，他手上老是拿着一把小弓箭，然后他看到人就射一箭，被他射中的那个人就开始有了情欲，就会开始爱上一个男生或者一个女生。

那么小爱神，我们知道它的名字叫arrows，那么这个arrows其实就是爱欲之神，那么辛辣的神话里面保留了这样的角色，是告诉我们说情欲这件事情是每个人都一定会碰到的，而且我们不知道哪里飞来了一剑，我们忽然就动情了，我相信所有在恋爱中的男女大概都有这样的感觉，那种陶醉，那种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爱意的发生，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一种身体欲望的渴望。

当我在读到佛经，比如说像《维摩诘经》里面，它说是身如焰，我们的身体像火焰一样，从渴爱生，从渴望爱而产生了身体。我相信印度的文化里好像也有对这样的一个情欲的探讨，可是非常非常的可惜。

我想特别是在后期的儒家的文化，当儒家已经变成一个威权的时候，他的封建的压力变得非常的大，产生了非常多的教条与禁忌。所以我们的青年人几乎没有一个空间可以讨论情欲的议题。甚至我记得在小时候，当我身体发育了之后，我有很多的疑问，我对生命有很多的疑问，我从哪里来的，我会到哪里去，为什么我会存在？

然后那个时候第一个可能想要询问的一定是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最亲，而且我称她为母亲，当然是因为我的肉体、我的身体是从她的身体里面分离出来的，所以我就会问妈妈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了我？

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可能在所有的生物的知识，生命的知识非常不发达的年代，我记得那个时候大概我才小学五年级或六年级，刚刚觉得身体里面的一些变化变化，又有一点喜悦，又有点害怕，你觉得你要长大了，一个男孩子开始要变声音了，然后你开始觉得身体里面有一些奇怪的骚动的东西，我就问妈妈说我到底从哪里来的？

然后妈妈就笑着打你的头，然后说小孩子问这个干嘛，她会觉得难以启齿，我相信不止我的母亲如此，我相信在儒家的文化里，许多的母亲都用这样的话来打混过去了。所以孩子永远对于情欲性，肉体其实在一个懵懂的状况，他根本不了解。

所以因此我觉得那种渴望，当我不断的逼问的过程，母亲最后说我是捡来的，或者说从胳肢窝生下来的，我们知道在印度的佛教里面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因为悉达多太子就是后来的佛陀，他的母亲叫摩耶夫人，那么据说他就是梦到一个白色的像，入胎，然后她就怀孕了。

当然这是神话，可是有一天她肚子痛了，怀胎10月之后要生产了，她就抓着一个树枝，从她的胳肢窝就是腋下生下了一个男孩。好像在一个禁忌的文化里，面对真正的生命的诞生，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不管母亲回答我说我是捡来的，或者是从胳肢窝生下来的，我相信都给我产生了很大的迷惘，甚至恐惧感。

也许一个母亲觉得他跟一个孩子说，你是我捡来的，只是一个开玩笑的话，可是其实它会让我觉得非常的害怕，因为每一次在小时候我走过一个别人丢掉的垃圾，垃圾的空间，我就很害怕，我在想我是不是从那里被妈妈捡出来的。

所以因此我会建议很多的朋友情欲的议题，也许是亲子之间最重要的沟通的一个管道，因为这个孩子他的身体跟父亲有关，也跟母亲有关。

我们对于基因这个问题，今天已经有非常多的科学的东西可以去理解，所以父亲跟母亲应该扮演第一个孩子身体的老师，告诉他，他在身体发育了，生理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变化都是正常的，而这些渴望就像一棵树在开花一样，一棵树开了花它是为了交配，那么交配以后它会产生种子，有种子之后它就会下一代，生命就会繁衍。

为什么我们在看植物开花的时候，看到植物结果时的时候，我们有这么多的喜悦与祝福？为什么我们看到自己的孩子生理上发生变化的过程，我们不把它当成是一个花在绽放的喜悦？

所以我相信当我提到情欲孤独的时候，其实我非常深的感触，我想这些深的感触是在我们这一代，我们切身感觉到在成长的年龄，在青少年的时代，所有身体里面的情欲问题变成一个极大的压抑。从来不敢跟任何谈，自己甚至会偷偷摸摸去乱翻一些书，去试图找到解答，可是其实它可能是更危险的。

好不容易等等到二年级初二，现在叫做国二，有一个课叫做生理卫生。那么生理卫生的第八章，我记得当时是在讲关于生产或者是性这个问题的，可是所有的老师都跳过那一张，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所有的学生私下都在很兴奋地等待说，今天终于要上到生理卫生的第八章那一刻，可是最后我们还是幻灭了，我们得到的答案跟母亲说你是捡来的一样，糊里糊涂就跳过了。

所以我想今天当我谈起这个议题的时候，有很深的感触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那种情欲上的孤独是难以理解的，而我极其渴望在下一代的青少年的身上不再发生同样的孤独感，能够有人跟他健康的、明亮的、坦坦荡荡的谈他的情欲的议题。

我在谈情欲孤独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儒家，希望很多的朋友不会误会。因为我相信我自己其实深受儒家的影响。如果今天有人问我，在我成长的过程里，哪一派的哲学对我发生了最大的影响？我想我会毫不怀疑的毫不犹豫的回答说，当然是儒家是孔子的思想。

我想当我说儒家跟孔子的时候，我讲的并不只是一个哲学，而是所谓的儒家，大概已经变成了华人世界的一个生活的态度。我们记得孔子说的话，它是一个知识，它是一种哲学，当他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它可能会变成一个知识。

可是更重要的是我记得小时候当我听到这个话的时候，这8个字并不是从书本上听到的，它可能是我走出去我的一个邻居，而这个邻居可能是一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可能没有读很多的书，甚至她不识字，她只是一个文盲。

可是很奇怪，当她看到你做一个事情，你的行为，比如说我可能跟一个旁边的小孩打架，我把这个小孩子压在地底下去打他的头的时候，这个老太太就过来救这个小孩，然后就教训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当她讲这8个字的时候，意思是说你不希望有一天被人家压在地上，有人打你，那么你今天也不应该对别人做这件事。所以我常常觉得我回想起来儒家的文化并不是一种知识，我入学以后读到的孔子的话，其实远没有我在生活里得到的影响力更大。

所以如果大家注意一下，你可能会发现今天在华人的世界里，任何一个不管是知识分子或者非知识分子，可能是一个农民，可能是一个工人，他出口成章，他出口讲出来的几句话，你会吓一跳，因为他讲的刚好是孔子讲过的话。

比如说我们常常碰到一个人告诉你说，你应该跟别人学习，然后他就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又发现这句话又是孔子讲过的话。所以因此儒家的文化其实并不像很多的哲学是高高在上的，它其实深入到民间的生活当中。

也因为如此，我们会觉得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我们不知不觉所受到的儒家文化的感染有多么巨大。这里面包括孔子讲过的话，包括孟子讲过的话，包括后来整个儒家所形成的一个道德的意识。

比如说我们都知道在民间里面流传着个很有趣的道德上的争议，这个争议是说嫂溺，援之以手，其实这是来自于孟子的，我想很多朋友可能一下子听不懂我讲的这几个文言的意思，所谓嫂溺就是嫂嫂。我们有一个哥哥结了婚，那么他的妻子我们叫嫂嫂，嫂是一个女人，嫂嫂，溺就是三点水，一个弱这个字。

就是有一天掉到河里快淹死了，我们叫溺水，今天还用到这个字，我们说嫂溺，可是孟子说这个时候不能够坚持男女授受不亲，因为儒家的道德认为男人跟女人不能够随便接触，不能随便有触觉，有触觉可能就会触犯我们刚刚提到的情欲的议题。

因为儒家有很严格的情欲的压抑跟禁忌，所以她是你嫂嫂，为了要防范你对嫂嫂的不伦，违反伦理的一种情欲的接触，就是因为你跟她握手了，你跟她拥抱了，可能就发生情欲的问题。

可是孟子特别讲出说，嫂嫂如果掉到河里去快淹死了，这个时候你要援之以手，你要给她援助，你要帮忙她。所以孟子的意思说，他把这个事件作为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的例外来看待，所以平常是不能够接触的，可是如果嫂嫂快淹死了，你就应该救她。

可是我不晓得我想这句话其实让我有很大的恐惧感。我们从这句话里面反而感觉到，为什么儒家的文化对男女身体的接触有这么大的恐惧，我们身体接触一定会违反道德吗？

可是我们在西方我们看到，比如说我留学的法国，他们是很容易彼此见面以后有一种拥抱的，不管是男性男性、女性女性或男性跟女性之间，他们看到老朋友说好高兴，我们在街上碰到以后，他们就会embrasser拥抱，然后贴脸。

我们刚开始很不习惯，不习惯的原因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禁忌。在我们身上发生了太大的影响。如果今天我的嫂嫂在河边忽然滑下去，快淹死了一刹那，我还应该要讨论，问旁边说我应不应该救她吗？我觉得大概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我还有这种道德上的犹疑，说，如果我去救我的嫂嫂，比如说我们今天两个人都在游泳，都穿着游泳衣，那游泳衣，我把嫂嫂抱起来的时候，我们身体会有很亲密的接触，我觉得这种想法是蛮奇怪的。

为什么儒家首先会想到这么多对身体的防范，身体的防范会不会反而使我们觉得身体充满了罪恶，充满了情欲上的不干净？那么因此我会觉得我们今天讲的情欲孤独，在这样的文化里是不是真的做到了一个高道德的标准。

我们真的男女授受不亲了吗？还是每天我们打开报纸打开电视，我们会发现在文化里潜藏着多么大的身体想要接触的渴望，结果变成，所有的人指指点点的、八卦的事件全部可能都跟身体的接触有关。可是如果在一个很明亮的健康的面对情欲的态度上，会不会反而减少了这种情欲的阴暗感？

因为当我们看到我们被社工人员调查，公布说台湾的青少年的性的接触以及犯罪的比率，在全世界是排名非常高的时候，我们真的吓了一大跳，因为我们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这样的道德好像并没有使我们的社会里面这种非道德的事情减少。

当我们看到有一个女孩子怀了孕，很显然受到巨大的社会压力的痛苦，她会在厕所里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用美工刀割断脐带，然后把小孩丢到马桶里，发生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我们只能说是不是她太恐惧面对他自己的情欲，她才走到了这么不得已的一条路上去。

如果我们有一个比较正当的对身体的了解，对情欲的了解，会不会反而帮助他比较多一点理性来面对这件事情？我还是关心被丢到马桶里的婴儿，因为我觉得一个生命如此被对待，大概是社会里最不道德的事。

所以我们为了防范男女授受不亲的所谓道德标准，我们也可能引致了另外一个道德上的犯罪。我们在谈情欲孤独的主题里，其实有我自己非常多切身的感触在里面，也感觉到原来应该是一个极其美好的青春，可是沾染了太多道德上的洁癖，反而变成非常的阴暗。

我总觉得回想起来那个发育的年龄，身体发生变化的年龄没有被鼓励，像花一样的绽放，青春没有被歌颂它最美好的部分，相反的可能会躲在很多阴暗的角落自己去解决身体上的难题。甚至你觉得那些阴暗的角落可能是一个非常不健康的，见不到阳光的，充满了罪恶感的小小的角落。

有时候跟同样年龄的朋友回想起来，每个人的青春都有阴暗的角落，所以我常常包括自己在教书的过程里，我会鼓励学生年轻的一代走出阴暗的角落，走到比较光明的世界里面去，因为情欲并不可耻，情欲也不一定是罪恶。

当我们在西方的文学里，听到罗密欧在一个阳台底下，对着阳台上的朱丽叶朗诵出最美丽的诗句的时候，那个是美丽的青春。其实我们的文化里当然也有《西厢记》就是如此，当崔莺莺，美丽的少女住在一个庙里面的西厢，而张生为了要追求她，就爬过那个墙，爬墙去追她。

我们会感觉到当我在这个大学里面任教的时候，晚上一两点钟我可能看书看到很晚，那有一点想趁着美好的月光在校园里面散散步，我就发现加了很多铁丝网的女生宿舍，咚咚咚这样跳出三个黑黑的人影。

我发现原来加了铁丝网，这些女生宿舍里的女生还是会爬出来的，我不知道她们爬出来干嘛，也许去找朋友聊天，也许去看电影，可是那个时候大概10:00，女生宿舍是不准出来的，它的大门就锁起来了。可是我们知道青春是关不住的，青春的渴望，身体上的渴望也永远关不住的。

所以因此我们反而觉得如果有一个比较健康的态度，使人在面对情欲孤独的时候，没有罪恶感，会不会是一个比较健康的态度？所以因此在长时间的儒家文化的影响底下，我们希望能够把个人从一个整体的社会的伦理当中能够救出来。

所以我常常会鼓励大家除了深受影响的儒家之外，能够多接触一点点，比如说老子或者庄子的哲学，尤其是庄子，我觉得庄子在看待人生的时候，他的态度的的确确跟儒家的孔子孟子是非常不一样的。

他好像不那么关心嫂溺援之以手的问题。就是嫂嫂要淹死了，我要不要救她的问题。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讲的最美丽的句子是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他鼓励每一个人做孤独的自己，他觉得在你作为别人的儿女，作为别人的父母，作为别人的丈夫或妻子之前，你首先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那么完整的个体必须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跟天跟地往来。

就有点像我们自己在爬山的时候，我们在爬到玉山上，最后要登顶的时候，我会觉得在那一刹那你站在玉山4000公尺左右高的高山上，你仰天长啸，我觉得那是一个完全完整的个人。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我是我爸爸妈妈的儿女，我没有想到我是某某人的父母或者学生的老师，我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个独立的个体非常的饱满，我想这是庄子鼓励的个人。

庄子鼓励我们走到高山上，庄子鼓励我们走到大海边，当我们面对一大片的汪洋大海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一种心情上的澎湃，而这个心情的澎湃让你感觉到有一种自我的孤独感的满足。

大家都觉得孤独是很忧伤的，可是不一定孤独，孤独有时候非常的饱满。我好几次在花莲台东的海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太平洋，那个蓝色的海洋的时候，我就会唱起歌来，然后我觉得孤独里面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那么我相信这是庄子说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所以他觉得，太多的儒家的文化，一个人生活在一群人当中，他永远是一群人当中的一个附属品，所以他活不出自己来。

就像我们刚才前面提到说他是爸爸妈妈的儿女，他是小孩的爸爸妈妈，他永远在扮演一个附属于别人的角色，他不是一个完整的自我。可庄子认为你能够爱他人，首先是因为你能够爱自己，你必须能够活出一个完全完整的自我，你的生命才足以去担负他人的生命。

那么因此我们可以把庄子所说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演绎成说，我们必须首先把自我完成了，我们最后才能做别人比较健全的父母，或者做别人比较健全的儿女，因为他的立足点应该是在自我上。

所以我想庄子不希望我们每一个人委屈自己，为父母委屈，为丈夫委屈，为妻子委屈自己，为儿女委屈自己，庄子都认为这是不健康的，你应该首先让自己是一个快乐健康的个人，最后你爱父母爱儿女，他也才会是健康的。

我想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这句话也是我们在讨论情欲孤独的议题的时候，特别鼓励大家能够思考的一个主题。试试看，从儒家的层层封锁的伦理当中，能够有一个孤独的出走。

如果我们背起背包走向高山，走向海边，我们会感觉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那种生命的巨大满足感，父母应该鼓励你的孩子走出去，孩子有时候也应该鼓励已经退休的年迈的父母亲，如果身体还健康，也能够去爬爬山，走到海边，也有他们孤独的时刻。我觉得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不同的对生命价值的思考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