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昙曜 | 01 北凉国灭

01 北凉国灭

北魏太延五年（439），灭顶之灾落到北凉国的头上。这之前的十年间,太武帝拓跋焘加快了开拓疆土的脚步。神鹿二年（429）,破柔然，北部边患基本解除。隔一年，向西进军，灭胡夏，诛赫连定。又东指北燕，于太延二年（436）迫使燕主冯弘弃和龙奔高丽，北燕亡。冯弘的一个孙女被没入平城皇宫，充为奴婢，这是后来的冯太后。风云变幻，人事几经凋谢。此时，中华北方版图上的割据政权就只剩北凉在跟北魏僵持着，但整个的局势操控在太武帝的手中。已经患上“统一焦虑症”的太武帝，更加焦虑了，满脑子的统一、统一，对北凉势在必得。

历史记载表明，北凉灭亡前频现不祥之兆，除日蚀、月蚀、星孛于房、太白昼见经天等异常天象，也有社会上的传闻。太延年间，一老翁投书敦煌,上面仅写八个字：“凉王三十年，若七年。”又某地发生雷击，有人捡到一块石头，上刻“河西河西，三十年，破带石，乐七年”字样。带石是一座山的名字，在姑臧城南。这两个传说都提到“七年”，当时无人能解其中之意。直到北凉灭亡，恰好沮渠牧犍在位七年，人们才恍然大悟。

异象与传闻当不足为据。探究北凉覆灭的真正原因，牧犍难辞其咎，主要导火索是他与嫂子李氏私通。

有其父必有其子，牧犍跟他的老子沮渠蒙逊是一个德行，如史书所说，“闺庭之中，略无风礼”。他与李氏通奸，竟还与两个兄弟分享她，乱伦之事终被其老婆武威公主发觉。武威公主是太武帝的亲妹妹，当然非等闲之辈。偏李氏善妒，心也毒辣，奸情败露后因羞恼而起杀心，与牧犍的姐姐合谋在公主的饭菜里下药。公主中毒未深，向太武帝求救。太武帝派太医乘驿马急速赶去解毒，公主得救。太武帝怒火难消，逼牧犍交出李氏治罪，牧犍不肯，反将李氏转移至酒泉保护起来。太武帝更是大怒，于是历数牧犍十二宗罪，发兵攻打北凉都城姑臧。

姑臧城是凉州的一颗珍珠，镶嵌在祁连山的脚脖子上。这座城最初由匈奴人创建，后发展成七个小城连缀之格局，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周边有二十二门。宫殿观阁林立，街衢贯通，塔寺相属，号称"凉州七城十万家”，气象万千。若登高俯瞰，整座城如同一条长龙蜿蜒盘旋，跃跃欲飞，故又称为卧龙城。在这龙兴之地，先后有张轨及其子孙、吕光、秃发傉檀、段业、沮渠蒙逊等人建立霸业，光荣的梦想照耀着这片天空，沉郁的斗争的血雨洒遍这方山水。然而，它终于也要走向暗淡了，将随着太武帝的哒哒铁蹄声折戟沉沙。

这年农历的八月，太武帝的大军铺天盖地杀来，空气中弥漫着庄稼的清香和杀伐的血腥。牧犍却像是还没有睡醒，仓促应战，又幻想借柔然之力负隅顽抗。但一切为时已晚，一切已无可挽回。战争持续近两个月，过程和结局都富于戏剧性。先是北魏大将源贺施釜底抽薪之计，劝降姑臧城外四部鲜卑旧族，断了牧犍的外援和屏障。随后，牧犍的侄子祖、万年越城出降。牧犍众叛亲离，斗志皆失，只好认命服输。他把自己和文武五千余人的双手都反绑起来，出城请降。本做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太武帝会放过他，还亲自为他松绑，待以藩臣之礼。

姑臧的这一战，造成了历史上的重大影响，标志着北魏完成北方的统一，也改变了河西佛教及无数僧侣的命运前途。因守城力量不足，牧犍逼迫僧人们登城作战。这也是万不得已，却把僧人推向了绝境，结果三千余名僧人被俘。太武帝命令把这些僧人关进一所寺院，准备第二天全部杀掉。太武帝本敬佛，现在却态度突变，他认为僧人不该参与战争，现在却挥舞起了屠刀，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僧人们并未动刀动枪，只是做了些救护、搬运等工作。

“这帮秃瓢真是可恶！”太武帝固执己见，愤怒地把僧人称为“秃瓢”。

太武帝喜欢给他讨厌的对象取侮辱性的名称。比如柔然这个民族的名字，意为“聪明、贤明、有礼义”，本是个风雅美好的名字，但太武帝因为仇恨柔然，便诋毁柔然人智力低下，命令北魏军民称柔然为“蠕蠕”，以此侮辱柔然人。

太武帝的宠臣，担任司徒的汉人崔浩是个有名的政治家，出身于儒家大族，不好老庄，更不喜佛教。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太武帝，说了一些火上浇油的话，让太武帝愈发觉得僧人该杀。三千僧人危在旦夕。

但幸运的是，第二天出现了转机，屠刀举起的时候，天现异象：一道长长的红色云气，突然间遮蔽太阳，天地一片暗红，充满怪异和邪气。随军的天师道人寇谦之虽与沙门为敌，却并不想赶尽杀绝。他觉得天象蹊跷，向太武帝进言道：“陛下且慢动手，臣听说沙门实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杀之不祥。”他把异常的天象附会为上天的警告。

“哦……”太武帝将信将疑，也有些惧怕。

谦之又道：“一次诛杀如此多的僧人，恐触怒上天，招致灾祸呀！”

太武帝更心虚，借坡下驴,放下了屠刀。众僧死里逃生，都默念阿弥陀佛,以为是佛祖在救护他们。

但太武帝也不愿就此干休。他咬牙切齿道：“把这帮秃瓢迁到京城去！”

掳掠人口本就是发动战争的一大目标。迁僧无益于人口繁衍、助长财富，而此时的太武帝更无兴佛之心，然则迁僧为何？太武帝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一种惯性心理，不杀则迁，让秃瓢们尝尝颠沛流离之苦也好吧。太武帝的一次盛怒、一个念头、一个率性的决定，改变了无数人，也在某种意义上改写了北魏的历史。这些被迁的僧人中就有我们本书的主人公——后来因开凿武州山石窟而留名青史的昙曜大师。

大师出场了。可以说，北方统一了，昙曜的人生才算真正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