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道】《触龙说赵太后》：铁了心该怎么劝（二）

第六十三课

《触龙说赵太后》：铁了心该怎么劝（二）

大家好，欢迎回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今天我们继续来读《触龙说赵太后》。

你看触龙一上来怎么说：“我身体不好”，“俺也一样”；“我走不快”，“俺也一样”；“我有个小儿子，我最疼爱他”，“俺也一样”。所以这个赵太后就听得很舒服，那这个时候触龙就说：“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死以闻。”“我希望给他找个工作，你看能不能让他到宫里面来当差？这样的话，哪怕是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我也没有什么愧疚或者怨恨、后悔的事情了，我就没有心事了。”

太后当然很高兴，太后说：“敬诺，年几何矣？”说：“没问题，放心，多大了?”“对曰：‘十五岁矣。’”“已经十五了。”“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这个“填沟壑”是古代人对自己死去的谦虚说法,说死了之后是埋到沟里去的。所以触龙说：“他已经十五岁了，他虽然很小，但是我还是希望趁着我还活着，我先把他托付出去，这样我将来就死得安心一点，也可以瞑目了。”

你看，触龙讲的这一切，没有一句话跟长安君相关，而且每句话都是与太后非常有共鸣的话。

其实太后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也是这些事，为什么她不愿意把长安君弄出去当人质呢？就是觉得趁着自己现在还在，在赵国还有权势，给长安君安排一条好的后路，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其实这些事，全都是表面上说触龙自己的事，实际上也说了太后的心事。当然触龙非常聪明，他到现在为止连长安君的名字都没有提。那太后忍不住，在共鸣之余就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叫作：“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意思是：“你一个男的，你也这么爱自己的小儿子吗？”

大家注意这里边有一个字，这个字叫“亦”，就是“也”。“也”说明什么呢？“我就特别特别爱我的小儿子，你难道也这么爱你的儿子吗？我还以为只有女人会这样。”结果这个触龙来了句什么？叫：“甚于妇人”，“你不知道，我们男人比女人更爱自己的儿子。”

这下子太后就不能理解和同意了，“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到这儿为止，太后一开始叫“盛气而揖之”，中间叫“色少解”，到现在终于“笑曰”，从一个盛气凌人，气鼓鼓的状态，到稍微缓和，到现在可以笑着跟触龙聊天。太后的情绪就这么被触龙给缓和回来了。

那太后笑着说：“妇人异甚！”，说：“不是的，我们女人是最爱自己儿子的。”好，这句话就中了触龙的圈套了，触龙可以说前面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等待这句话的出现，就是到底什么是爱自己的儿子？

所以你会发现，触龙的切入点非常有意思。大家都在劝赵太后，说：“你要把长安君派到齐国去，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赵国才能存活。”太后抵死不从，为什么？因为她特别爱自己这个儿子，她觉得：“我作为一个母亲，我要保护他，所以你越来劝我，你越会激起我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保护欲。”

但是触龙的角度就不是为齐国好，让你去牺牲自己儿子的角度，而是他要跟赵太后谈论一个问题，那就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爱自己的儿子？

所以后面触龙就讲了，他说：“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在这里他第一次提到了长安君的名字，但是触龙仍然非常聪明地拉了个垫背的，就是燕后。如果我直接讲长安君，可能太后立刻又警醒，又开始反感了，所以我不明着讲长安君。我是要讲长安君，但是我还要讲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太后的女儿，后来嫁到了燕国去做王后，叫燕后。

所以触龙就说：“我怎么不这么理解呢？我怎么觉得你爱你女儿比爱你儿子程度深呢？”结果太后就说：“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说：“你错了，比起来我那小儿子，我对这女儿的好差得老远了”，就是太后更爱这个小儿子。

这个时候左师就开始讲了，他抛出了一个很牛很牛的观点，我们来看这个观点叫什么，叫作：“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说什么是真正爱自己的儿子，不是我现在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现在让你衣食无忧就叫爱你。什么叫爱你呢？是让你能够长久幸福，这叫爱你。所以他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一定要对这个孩子做长远的打算，而不是做眼前这一点点的计较。

接下来他就开始证明，说：“你老太太对你的女儿，比对你的儿子好多了，我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先说你是怎么对你女儿的，‘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他说：“你当年送你女儿出嫁的时候，你的女儿要去燕国做皇后了，‘持其踵，为之泣’。”这个“踵”就是脚后跟，什么叫抱着她的脚后跟哭。这个其实是当时的一个礼节，就是女子要出嫁的时候，会从夫家这边拿过来两双鞋，一双鞋就留在自己的娘家，一双鞋是让母亲亲手给这个女儿穿上，所以到时候代表的是两家的这种和谐。

所以这里边他讲：“持其踵，为之泣”，就是说：“当年你送女儿出嫁，给她穿鞋的时候，你抱着她的脚哭得很伤心，因为你知道她将要去远方了，你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亦哀之矣”，他说：“你看你是不是也当时很哀伤、很难过，你心里面确实对这个孩子是有感情的。”

但是“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他说：“你这么想念你的这个女儿，但是当她出嫁之后，每次需要祭祀，你都会怎么样祷告呢？你的祷告词叫作千万别让她回来。”

为什么？那个时候嫁出去的女儿如果回来了，尤其是你嫁到别的国家去做王后，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你的国家被灭了；一种是你被夫家给休了。这两种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所以她每次祷告的词，叫作千万别让她回来。

这有点像我们今天送孩子出去上学，在家里头其实特别想自己的小孩，觉得在身边就好了。但是真正讲出来的是千万别让他回来，回来可能在学校里打架了，或者被老师批评了，或者被学校劝退了，就这个感觉。

这个左师触龙就讲了：“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你之所以如此不舍得你的女儿，却要让她不要回来，难道不就是因为你是对她做长远的打算，希望她的孩子能够世世代代在外面做国君吗？你不是希望她长久地幸福吗？”

讲完这段之后，“太后曰：‘然。’”，太后说：“你说得对，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那你看这一段跟长安君有关吗？还是没有关系。所以左师触龙讲到长安君的时候，只不过表面上看是把长安君拉过来跟燕后做比较，但其实他真实的目的是长安君。

那接下来触龙就说了，“那我再问问你。”因为这是两个对比了。第一个是你明明很爱她，你却希望她长久的幸福，表面上残忍地拒绝她，让她远离你，这是一种做法。还有一种做法是，你所谓地对他好：给他各种各样好吃的、好喝的，给他各种各样好的条件，是不是真正地对他好呢？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他没有直接拿过来讲长安君，因为长安君出去给别人当人质的结果是如何，我们是不知道的，这是未来的事。

但是同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所以左师公直接拿出来历史上的事情，他说：“大概三世以前，就是百年之前，我们赵国刚刚成为赵国的时候，赵王的那些子子孙孙，当时位高权重的人，他们的后代还有人现在在我们身边吗？因为赵国中间也是经历很多年的动荡，那些早就不在了。”

那赵太后说：“无有。”说：“没有了。”左师触龙说：“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说：“不光是赵国，你看一看其他的国家，有哪个国家，最早的那些国君的儿子、孙子们，后来每一代一代的发展得很好的，还有吗？”

赵太后说：“老妇不闻也。”“没听说过。”那这个时候触龙就问了：“这是为什么呢？你没想过吗？为什么那些王子王孙，到后来一代一代地过了一百年之后，没有一家是声名显赫的了？哪怕还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这到底是为什么？”

触龙就给出了一个自己的解释，“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他说：“这就是所遭遇的祸患，如果是近，自己都活不下来；如果是远，你自己活下来了，你的子孙也活不下来。但是这里就有个问题：难道那些国君的儿子就天生需要倒霉吗？为什么这些国君的儿子没有一个能够在后面有好下场的，到底是为什么？”

“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那触龙就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他说这些人就是因为，第一‘位尊而无功’，你的地位很高，但是你对这个国家没有贡献。这个国君当然是有贡献的，国君的儿子是因为自己生在一个好家庭里，所以你的位置才很尊贵。但是你自己有贡献吗？你没有贡献的话，别人为什么会尊敬你呢？

第二叫作‘奉厚而无劳’，你拿的钱特别多，你的俸禄特别丰厚，但是你自己不劳而获，也不是你的本事。你又没有本事，又有高位，又有好的俸禄，结果你还每天珠光宝气，有一大堆宝贝，你觉得别人不收拾你收拾谁？这个世界是很简单的，就是你是一只肥猪这个感觉，你身上肉又多，你又不会跑，你又没本事，我不宰你宰谁呢？

这就是为什么他说那些国君的子孙，一百年之后没有什么动静了，没有什么真正有地位的，有的当时就被干掉了，有的当时没有被干掉的，他们的子孙混得也很惨，为什么？就是这个道理。

说完了之后，回来我们来看长安君，他说：“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他说：“你现在对你的小儿子干的事是什么事？不就是这三个点吗？第一，让他‘位尊’；第二，让他‘俸厚”；第三，让他‘挟重器多’”。你把他的位置拔得高高的，你给他的俸禄多多的，你给他的宝贝也特别多。但是他无功无劳，你又不趁着现在让他对国家有点贡献，现在我们国家正在危难之际，他可以为国家提供一点作用的，你却不让他去做。”

“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这个“山陵崩”就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就是说：“一旦到了山崩地裂那天，其实指的就是一旦等你去世的那天，你不能再罩着他的时候，请问长安君怎么在赵国继续生存？别人会不会对长安君有意见？”百分之百会，你凭什么“位尊”，凭什么“俸厚”，凭什么“挟重器多”，为什么要保护你？我们为什么要尊敬你？结果我们不尊敬你，你手上还有好多钱财宝贝，我不抢你的我抢谁的，你长安君不倒霉谁倒霉？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呢？

“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而他讲到这里，他还最后来个总结，再次把燕后拉出来。他说：“因此我认为，你比起燕后来，你更不喜欢长安君。如果你真的喜欢长安君，你应该为他做长远的打算，让他有立身之本，而不是让他现在感觉衣食无忧，将来非常惨。你看你对燕后多好，你对燕后你就是为人家做长远的打算。”

所以他哪怕到了劝谏的最后，他都没有提出那句话，那句话叫什么？叫作“请你派长安君去齐国做人质。”到这儿都没讲，但是赵太后听懂了没有呢？赵太后当然听懂了，赵太后听懂了之后，赵太后的回答也特别有意思，她怎么回答呢？

好，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节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