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道】《王孙圉论楚宝》：什么东西最值钱（一）

第四十九课

《王孙圉论楚宝》：什么东西最值钱（一）

篇目简介

本文乃春秋时杰出史学家左丘明所写的一篇散文。楚国大夫王孙圉出使于晋，在晋定公为之举行的宴会上，晋国大夫赵简子鸣其佩玉，向王孙圉炫耀，并询问楚国佩玉“白珩”之玉的价值。王孙圉的回答针锋相对，义正辞严，滔滔不绝，见解卓越。

篇目原文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之焉？”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完整讲稿

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一篇，叫作《王孙圉论楚宝》。那这里边的王孙圉是谁？首先他不姓王，他也不姓孙，这个“王孙”是他的身份。

这就跟我们之前讲到有公子、有公孙，同样的，也有王子、有王孙。公子是“公”的儿子，公孙是“公”的孙子。同样的，王孙就是“王”的孙子。这个“王”，一般情况下指的就是周天子。但是在这里，这个“王”指的是楚王。

为什么楚国可以称王？有个重要的原因，当它实力很强大的时候，它觉得我不跟你们中原的国家一边论。楚国人非常嚣张，他说：“我蛮夷也”，“我们是野蛮人，自己是一个部落，跟你们整个中原是一个部落，你们整个中原都叫王，那我们也是王。”

所以楚国人在很强盛的时候，他们是一直称王的。这里面的“王孙”就是楚王的一个孙子，“圉”就是他的名字，所以我们叫他王孙圉。那这篇文章讲的是什么呢？

它谈论的这个话题就是：楚国的宝物到底是什么？这个就让我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个老电影，叫作《天下无贼》，它里边有一句经典名言，叫21世纪什么最贵？答案叫人才。那在这里边其实也是一样的，他们在讨论一个问题，就是对一个国家来讲，什么才是宝贝？

我们想一想：“什么才是一个国家的宝贝？”今天很多人都说，是不是人才是一个国家的宝贝？很好，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那除了人才之外还有什么呢？我们来看一看，王孙圉是怎么说的。

首先这个故事一上来就告诉你说，王孙圉是到了晋国去，“聘于晋，定公飨之。”就是晋国的定公——晋定公就请他吃饭、搞宴会，这是一个重大的外交招待场合。

结果在这个场合上，“赵简子鸣玉以相”，赵简子，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赵文子的子孙，那个时候赵家已经非常厉害了，在整个晋国应该说是第一等的上卿，所以当时赵简子也来一起招待、来主持这场招待会。

但这篇文章里写得特别有意思。它说，赵简子来主持这个招待会的时候，他是怎么主持的呢？叫作“鸣玉以相”，那个时候贵族身上经常佩戴玉器，玉器是一种奢侈品，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有点像是咱们今天买名牌的包包，买名牌的腰带，买个爱马仕什么什么的。

结果赵简子“鸣玉以相”，相当于是他在主持的时候，故意亮出自己的奢侈品，就是把身上的那个玉敲得叮当响。然后一边敲一边就问王孙圉，赵简子说：“楚之白珩犹在乎？”“听说你们楚国也有一个很不错的玉，还在不在？”对曰：“然。”王孙圉说：“是的，是有。”

然后赵简子就讲了一句话，他说：“其为宝也，几何矣？”“你说的那个东西，价值有多高，贵不贵？”看到这里，你是不是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暴发户气息？

就是在一个这样严肃的，两国的外交场合当中，赵简子作为晋国这个主人方的主持人，上来之后炫富，鸣自己的玉，然后说:“你们国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宝贝？”而且他还想要比一比，“我这个花多少钱买的，你那个花多少钱买的？”

结果，他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王孙圉就开始怼人了。王孙圉是怎么怼的呢？他说的第一句话，就直接把这个赵简子给噎得够呛，他的第一句话叫作：“未尝为宝”。

因为赵简子问了个什么问题呢？他说：“其为宝也，几何矣？”意思就是说：“你们国家的这个宝贝多少钱，有多贵，有多少价值？”那人家没有回答多少钱，他回答的是：“不好意思，我先纠正一下，这不是我们国家的宝贝。”

接着王孙圉就讲了：“什么才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呢？”“楚之所宝者”，不是这个玉，而是有其他的东西，有什么呢？接着他就开始讲了三个东西：

第一个，“曰观射父”。读到这里的时候大家一定要注意这个古音，古代有很多的词跟今天的读法不一样。我记得以前我给一个人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说：“我看过这个。”特别有意思，他说：“楚国有一个宝贝叫什么呢？叫‘观射父’。”在旁边围观射他老爹。

观射父，这个要读观（guàn）射(yì）父（fǔ），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说我们楚国第一个宝贝叫“观射父”。为什么这个人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呢？

说观射父很厉害，“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说他的外交辞令特别强。那这个人的外交辞令特别强，对我们国家有什么好处？“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就是只要他出去，别人就找不到我们国家国君的话柄，就不要怕说得罪了谁，永远让别人抓不到你的话头，这是我们国家的第一个宝贝，叫“观射父”，就是我们的外交人才。

说我们的第二个宝贝是谁呢？是我们国家的左史。左史是他的官职，他的名字叫倚相。说这个人也很厉害。那他能干什么呢？第一，“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

王孙圉说：“他的第一个能力，是能够让我们国家知道，历史上这些正确的做法和错误的做法是什么？每天在我们国家的国君面前进言，使得我们的国君‘无忘先王之业’，能够把国家治理好，能够辅助我们的国君治理国家，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又能上下说于鬼神”，“又懂得祭祀的事情，所以祭祀列祖列宗、祭拜鬼神，这个事情不会违了规矩。”“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

所以王孙圉讲的第二个人，就是倚相的作用，可以说是从阴阳两面去讲的，阳间的事他也能帮忙，治理国家；阴间的事，祭祀鬼神他也懂。所以这个人是我们国家的宝贝。

第三个宝贝，“又有薮曰云”，这个“薮”就是泽的意思。他说：“我们有一个大泽，叫‘云’”。“云”是什么？是这个泽的名字，大家听着觉得有点奇怪，但其实你们都听过这个名字，就是在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这首诗里面，有句话叫作“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这里面的“云”就是“云梦泽”，这个地方特别盛产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比如说这里边就讲了，他说：“连徒洲”，“云”这个地方，“云梦泽”这个地方，它属于“徒”这个洲，金它也产，木它也有，竹它也产，箭它也有。

这个“箭”，不是我们今天讲的射的那个箭，这个“箭”，你会发现它是竹字头。竹子的前端叫“箭”这个字，最早的意思就是那种细的小竹子，后来我们才开始给它装上金属的箭头。

所以这里边讲的竹箭，箭是那种小竹，竹是那种比较大的、高的竹子，王孙圉说我们这个地方盛产很多的东西，第一个叫“金、木、竹、箭”，那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呢？还有“龟、珠、角、齿、皮、革、羽、毛”，他列了12种不同的东西。

王孙圉说所有这些东西，在我们国家——云梦泽这里都可以出产，那为什么这个东西会成为我们国家的宝贝？他后面解释说：“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

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些出产的物资，所以我们就能够有充分的力量去准备兵赋的问题，能够“戒不虞”。

“不虞”是什么呢？就是一不小心，没有准备，但却发生的那些不痛快的事。意思就是战争。也就是说，云梦泽这个地方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出产战争物资，让我们国家变得强大，不怕被别人打。

王孙圉后边说：“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这里边就讲到了第二个，他说：“云梦泽的好处是，还能够出产一些各种各样的特产，这些好的东西就像财礼一样，可以直接去搞外交。”

所以说，为什么云梦泽是我们国家的宝贝呢？王孙圉讲了两条理由：

第一是它出产的东西供我们防身。我们国家不怕战争。

第二是它也供我们交好其他的国家。所以你看，打起来也不怕，又能够跟别人相互之间搞好外交，是不是国家就会变得非常安定？和也不怕，战也不怕。所以王孙圉说这个也是我们国家的一个宝贝。

后面王孙圉就说：“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他接着讲的这句话，其实就是把前面三条综合起来了。

王孙圉说，楚国有三宝，人参、貂皮、鹿茸草。不是这三宝！楚国有三宝，是哪三宝？第一个是一个外交辞令特别厉害的人；第二个是能够帮助你治理好国内的人；第三个是我们有一个物资非常丰盛的，特别厉害的地方。

他说：“这三个东西合起来是什么呢？”就是后面这句话，如果诸侯喜欢我们觐见的财礼，他是不是对我国就怀有好感？然后我们再派出那个外交辞令特别强的人，叫作“导之以训辞”，正常情况下大家就不会跟我们打仗。

但如果、万一，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不怕！“有不虞之备”，我们也有武器，也有兵力，“而皇神相之”，同时我们阳间的、阴间的事，都做得很妥当、很体贴。

以上这三条加起来，就会使得我们国家的国君可以不会害怕得罪任何一个国家。那这样的话，“国民保焉”，我们国家的人民就得以保存和安定。

也就是说，王孙圉评价什么才是宝贝，他最终的标准是什么？是能够使你的国家国富民安的才是宝贝，而不是你说这个东西多少钱？这是我们国家的宝贝。那个东西多少钱，那是我们国家宝贝。他说：“你的认知实在是太低了。”

所以最后，王孙圉也毫不客气地回怼了赵简子，他说：“此楚国之宝也”，“这就是我们楚国的宝贝”，“若夫白珩”，“至于你提的那块玉，‘先王之玩也’”，“那是我们先王的一个玩物而已”，“何宝之焉”，这哪能算宝贝呢？

讲到这儿之后，王孙圉继续讲，真正的宝贝到底是什么？就是把刚才具体的问题回答完了之后，他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

好，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