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武楷斯:985毕业,却与“破烂”打交道7年

对话武楷斯:985毕业,却与“破烂”打交道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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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到武楷斯的店铺,需要穿过广州市厦滘地铁口旁一片低矮的城中村民房,走到集合时下最流行元素的岭南电商园,就可以看到在寻日无限公司隔壁的店铺门头上,悬挂着“永续旧物”的黑底白字四个大字,店门口放了两只80年代家家户户都有的绿色冰箱,透过玻璃依稀可见里面堆满的各色怀旧物件。

这家小店就坐落在这样一片闹市中,它奇妙地在墙上打了个洞,一墙之隔不同的光景就这样连了起来,如果说隔壁的寻日无限是代表着当年的港风光景,永续旧物则更偏向内地的旧日生活,店铺里满满当当,衣车、挂钟、杂志,件件带着亲切感。

店主看上去不太像一个传统的“985”高校毕业生:顶着乱糟糟的长卷发,脚上常年趿拉着双拖鞋,眼镜和袜子也是从别处收来的,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凌晨三点营业的天光墟,此外还有上门收破烂,甚至去垃圾桶里碰碰运气——只为淘到有意义的旧物。

2015年,还在读大四的武楷斯以穷游的方式走过美国16个城市,回国后在高校巡回演说,展示作为年轻人融入世界的新方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大干一场时,他却在一个周末走进旧物的世界里,从此与世人眼中的破烂为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武楷斯并不是一个985毕业生捡破烂养活自己、特立独行的异类,而更像是一个现代青年离开故乡,在充满竞争的商业环境中寻找自我的故事,“传统观念下很多人会认为旧物是不干净的,这样就导致了旧货市场及旧物信息的闭塞,如果民间力量再不去做推动的话,再过几年,就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了。”

武楷斯说,“我想做那个回头看的人。”

在2022年,一种名为“stooping”的生活行为在年轻人中悄然流行起来——把废弃物品捡回来循环使用,进行旧物回收与改造,被戏称为“捡垃圾”“捡破烂儿”,而参与“stooping”的人则被称为“stooper”,也叫“垃圾猎人”。,

在消费主义盛行、物品丰饶的当下,更多的年轻人却投入到这场在破烂儿中寻宝的“stooping”中,看似不合时宜,事实上并非偶然。旧物回收改造,承担着低碳环保的生态理念和踏实惜物的生活态度,将旧物赋予新的情感审美与艺术价值,正引导着人们重新打量世界,反思物与人的关系。

11月18日,正观新闻记者联系到武楷斯,在与旧物的共存的第七年,倾听一场关于他讲述的“stooping”的故事。

寻找国内的旧物市场:捡垃圾捡到开店

正观新闻记者:作为法学院的学生,您是在什么样的影响下,或者说通过哪种契机而开始了解和接触旧物回收的呢?

武楷斯:我最早是在2015接触到旧物回收的,当时在读大四,我到美国穷游了两个月,就是那种流浪式的旅行,看到美国的二手产业极其发达。旅行时我去逛了他们的五六个跳蚤市场,还有慈善商店和二手商店,就好奇为什么中国没有这么发达的二手产业,回国之后就开始研究这个事情,并且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我在网上搜集了很多资料,那个时候国内关于旧货市场的搜索信息还停留在2007年,并且非常零碎,我花了两周时间把他们整理拼凑,得到了一些广州可能存在的旧货市场,然后去实地探访,后来这些地方也成为我固定的收货来源。我基本上大四一年的时间都在玩二手,然后体会其中的乐趣,并没有当成一个真正的事业去做。最开始只是淘一些自己喜欢的便宜的东西,淘回来放在宿舍里,当时就已经把另外三个舍友的储物柜全都填满了。

但是越做就越发不可收拾,实在放不下的时候,我只能把东西挤满了几个大箱子塞到了宿舍楼道里面,但后来宿舍管理员也不让了,所以在外面租了一个地方,就这样也没有想过去做自己所学的专业法律了,而是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小店,并在这里售卖我收集来的二手物品,后来店铺开的越来越大,到现在广州和佛山两座城市各有300平的店。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比较节俭的家庭环境里面,我的父母也会使用二手物品,他们也会去购买一些二手的电视、手机之类的,包括我的衣服。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会买一米八的衣服,就是为了让我长大还能穿,但是很可惜我没有长到一米八。我甚至上大学才自己第一次自己独立买衣服,这种一直比较节约的生活理念,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我回收旧物的基础。

凌晨三点开始营业的天光墟“鬼市” 痴迷到天天去逛

正观新闻记者:可以描述下旧物回收的具体经历吗?旧物回收对您来讲是一种怎样的生活体验?

武楷斯:广州这边的旧货市场是比较多的,人民北路的天光墟、还有海珠桥和光塔路的,类似于北方的鬼市,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垃圾市场,偏向于卖生活用品之类的,另一种就是古玩市场,偏向于卖老旧的艺术品之类的。我最开始买书籍多一点,看到好玩的可能就会淘一下,里面东西的价格自然也不贵,成交价1块到10块的都有,有时候能找到2块一件的衣服和20块一个的胶片相机;电器和碟片;邮票、钱币以及各种有趣物件,一般是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东西为主,太老的话可能就买不起,越老越贵。

我那段时间很痴迷,最疯狂的时候一周七天,天天都去逛旧货市场。一般我会选择前一天晚上先坐公交车,末班车是十点钟,大概30公里的路程,从学校坐到市中心基本上已经是十一点半了,然后下来之后找个麦当劳睡觉,那个麦当劳就陪伴了我几乎整个大四的晚上。

在麦当劳睡到凌晨三点,旧货市场开始营业,我就会出来逛,一逛就是一个通宵,最多的时候是在周六,可以逛到三个旧货市场,早上再坐十点钟左右的公交车回到学校睡觉,晚上再出来,之后一周七天天天都是这样,听起来是有点疯狂,但真的很爽。

凌晨的天光墟

除了旧货市场,我的物品来源还分为两个,一是收废品,一种是捡破烂。其中收废品分为上门回收和旧货市场回收,捡破烂又分为去拆迁楼捡,以及去垃圾桶捡。最容易发现宝藏的地方还是旧货市场,因为拿出来售卖的东西等于被人已经筛选过一波了,他们知道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能卖。旧货市场的东西是相对来说效率高一点,但是价格也就高一点。

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可以总结为:收集别人遗弃的物品加以修复和改造,再进行出售或者做成装置。衣服、书籍和家具这三类是我最喜欢的品类,我现在在互联网上也会发布一些日常,并且创建了一些公益平台,来推广“捡垃圾”的文化,提倡一种环保的生活理念。

喜欢可以盖过周边眼光和传统社会评价:我听不到那些声音

正观新闻记者:对于大部分人来讲,最初你的这种选择是匪夷所思的,你有面对不解和质疑的经历吗?在旧物文化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受和认可的当下,你的旧物回收工作又是一个怎样的状态呢?

武楷斯:质疑声是一直有的,包括现在父母也反对,但是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他们也管不到。我是山西人,之前在广州读书,一年回一次老家。他们工作也忙,即使对我有一些不满,说实话也没办法。广州已经是我到目前为止生活时间最长的城市了,毕业之后一直留在广州,所以我经常在外面说我是广州来的。

回收旧物的前三年,可以说几乎没有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加上父母并不支持,所以是比较孤单的,但我的感受是我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每天都很新鲜,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觉得对旧物的这种喜欢可以盖过周边的眼光和传统的社会评价,我听不到那些声音。

后来这个事情逐渐成型,也被一些媒体所报道,这个文化才渐渐被年轻人接受,但是大部分人只是处于一个观望的状态,就只是好奇的看一看。一直到最近一两年,才有人开始做这个事,甚至身边也有本身有正当职业的,比如说程序员拿着高工资,但是因为喜欢旧物,一直专门做旧物的,我觉得还是很难得的。

我喜欢去“流浪”,经常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走到哪就是哪里,旅行是随机性比较强的,提前不太做规划,有时候下了高速才决定去哪里,只是旅行过程中我会刻意地去一些和二手产业有关的地方。我去过国内一两百座城市,最近的一次是9月份在广西环游了一圈,三个人的团队,我现在去“流浪”也是有自己的同伴一起,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楷斯与朋友

而且旧物是越收越疯狂的,有时候一面包车的东西我会整个收过来,这些年回收的物品应该有二三十万件。包括现在我在很多平台上有账号在进行物品的回收,同时也建立“stooping”群免费赠送一些物品,深圳和广州的加起来算是六千人,因为出售的物品是具有文化属性的,所以购买者一般是像设计师、摄影师这些具有怀旧情怀的人。

我觉得与旧物接触的这么多年以来,我最大的变化就是没有变化,就是那种不忘初心的感觉。我在2016年给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是探访全世界的旧货市场,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现在去旧货市场和我第一天去旧货市场时那种激动的心情,一点都没有衰退。

收到过一位老人的遗物:仿佛在其中看到自己

正观新闻记者:旧物回收过程中,接触的老物件一般都颇具年代感和记忆性,这么久以来您回收过最印象深刻的物品是什么呢?

武楷斯:那是一个老人的物品。他去世之后房屋要重新翻新,所以要把他的遗物清理掉,当时给他处理这件事的人正好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喜欢收集旧物,所以就把我叫了过去。我在他的遗物里面待了整整二十个小时,一直在搬运他的旧家具,把我觉得喜欢的东西带回去,很多是民国时期的老家具,樟木的和柚木的木料,非常大的衣柜,但因为老房子非常窄,柜子的宽度跟楼梯的宽度基本一致,很耗时间,我记得当时光搬柜子就用了好几个小时,

这个老人的家是很富有的那种,但是可以看的出来他非常节约,平时会把一些塑料袋、玻璃瓶留下来备用,这是很多老人家的一个生活方式,同时也是我所提倡的和所在坚持的,我自己也会留下很多看似没有用的东西,仿佛从他遗物中看到自己。

他在房子里留下来的物品,如果我不保留的话就会被当做垃圾清理掉。在我看来所有的物品都是有生命的,一旦进入垃圾填埋场,就像是这些东西死了一样,所以我在尽我所能的去延续这些物品的生命,同时也是延续前主人情感的生命,那次收拾老人遗物的经历,更像是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然后帮他留住更多他在人间的故事。

还有一件物品是我特别喜欢,是用了半年才买到的一个铁皮罐。有一天我在市场上看到我很喜欢的铁皮饼干盒,它的盖子上面画着一个女性的头像,我觉得很漂亮,非常的怀旧复古,但是它的价格比较高,要两百块钱,我觉得有点贵就一直舍不得买。在接近半年的时间里,我每周去旧货市场都要和摊主一番讨价还价,他半年也没有卖掉,最后砍掉50元,让我用150块钱买了下来,那个主人是一个很喜欢收藏华侨物品的人,能买下来那个澳门的饼干盒盖子,我觉得很有收藏意义。

是热爱与理想的实现 也是环保的推广与资源的节约

正观新闻记者:北京青年报发布了“stooping”的生活理念,意味着这种旧物回收的生活方式的影响力在逐渐扩大,您认为旧物回收的意义是什么?

武楷斯:对我个人而言是有两种意义的。一种是让我的个人价值和个人理想得到实现,第二个就是对我在推广这个理念,也是让社会去接受二手的物品、二手的文化,也能够促进物品循环、万物循环的方式。然后也可以让人们去了解环保,实现社会资源的节约。

从个人角度来说的话,选择旧物回收的初心,是源于我对于怀旧物品的一种美的欣赏。在我进行旧物回收和出售的东西中,大多数都具有一定的文化属性,包括一些已经失传的颇具年代感的物件,是有着一定的时代价值。其实也是鼓励人们回头看,因为大家更多时间在关注科技,关注发展,很少人去回头看看我们过去的生活是怎样的,而旧物本身就是近代史变迁的一种证据,我认为可以通过这些旧物看到老一辈的生活状态、风土人情,也算是我个人的一种怀念。

从资源节约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我的回收行为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好。物品进入垃圾填埋池并不会比我回收更好。所以回收虽然让我囤积的物品越来越多,但是可以最大化实现这些物品的价值。回收本身就是对物品价值的一种保留,不会让它因为陈旧或者失去主人而进入垃圾处理环节,因为旧物回收,或者说二手行业的本质就是就变废为宝,而我自己正在做变废为宝,并且提倡整个社会去做变废为宝,其实就是在节约整个地球的资源,这是我所提倡的,也是我所希望更多人去关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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