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个有关“年轻人如何不花钱获得快乐”的话题悄悄登上热搜。
不用花钱,还能收获快乐,还有这么好的事?于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小伙伴们纷纷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有人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穷游,感受大自然的雄奇与壮美;还有人说,和自己的好朋友在一起,快乐就能加倍;甚至有人说,给自己立个“小目标”,加油打气,也能获得快乐……
只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办法,真的能给我们带来快乐吗?不用怀疑,千年以前的古人,就是这么寻找快乐的……
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早在两千多年前,孔子就表达出了自己对友人的珍重。人生漫漫,贵在得一知己好友,高山流水之间,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是何等的惬意?否则的话,只好像北宋抗金名将岳飞那般,发出“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寂寥慨叹。那么,古人与朋友相处时,是如何获得快乐的呢?
日常生活中,朋友之间的交流总不能提刀互砍,反之,激扬文字才是他们日常交流的主要方式之一。文章应酬、诗词唱合,既是一种良性竞争,也有“商业互吹”的内容。如汉末名士祢衡称孔融“仲尼不死”,孔融亦赞祢衡为“颜回复生”。
更高质量的友情,还在于朋友之间拥有一致的人生追求,可以在人生旅途中相伴而行,互相成就。刘备在荆州时三顾茅庐,把诸葛亮请出山。诸葛亮不嫌弃刘备四散飘零,居无定所;刘备也不因为诸葛亮初出茅庐而心生轻视,所以两人之间的情谊愈发深厚。在面对关羽、张飞的不悦时,刘备还郑重道:“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自此,刘备有了诸葛亮,就像鱼儿得到了水一样快乐。自此以后,两人一直在为“兴复汉室”而努力。刘备去世后,诸葛亮夙兴夜寐,数次北伐,以成全季汉“为汉家除残秽”的政治理想,也维护了刘备的身后体面。千百年后,随着小说《三国演义》的家喻户晓,诸葛亮与刘备也成为“仁君忠臣”的典范,被世人广为称颂。
若再说起诗文唱和,还要看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与刘禹锡。
唐敬宗宝历二年(826),白居易除苏州刺史,刘禹锡罢和州刺史,这两位以书信交流二十余年的笔友,终于在返回京城(洛阳)的途中相逢于扬州。虽说唐诗中的“初逢”有时可解释为“恰逢”,但从二人唱和诗中所表达的感情来看,正是在此次相遇后,两人才建立起更为深厚、真挚的友谊。
扬州一遇,白居易酒劲上头,便开始为好友刘禹锡二十三年(实则是二十二年,因诗歌要对仗合律,故改“二”为“三”)间的坎坷遭鸣不平,像极了跟好友一起吐槽老板的年轻人。文坛大佬出手,就是不同凡响;推杯换盏之间,一首《醉赠刘二十八使君》横空出世: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这首诗倒也不难理解:刘禹锡,我的朋友,可称“诗中国手”。可惜你空有王佐之才,却无处施展。后面两句,再按照当时惯例,抨击朝政、针砭时弊:这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一曲终罢,刘禹锡回想起往日蹉跎,内心难免感到凄凉。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得到了难得的知己,这又如何不令人高兴?况且此宴过后,二人还会结伴而行,一同回归洛阳面对那波云诡谲的朝堂。一念至此,刘禹锡顿生豪迈之感,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诗曰: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千帆过尽,万木丛生,刘禹锡诗歌中的勃勃生机,给白居易留下了深刻印象。数年后,两人的唱和诗作集结为《刘白唱和集》出版刊行,白居易亲自提笔作序,并写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谓神妙,在在处处,应当有灵物护之。”想到这,有诗王、诗魔之称的白居易总结道:“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
在这之后,白居易与刘禹锡的关系越来越好。不久后,白居易前半生最好的朋友——元稹去世(831);而早在扬州初逢前(819),刘禹锡的至交柳宗元也病逝。就这样,两个年过半百的诗人,将彼此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晚年的白居易与刘禹锡,无心朝政,在洛阳过上了半隐居式的退休生活。他们常常结伴而行,模仿少年意气,春日郊游、夏日弄水,好不快乐。亦如白居易在《赠梦得》中得意洋洋地写道:“寻花借马烦川守,弄水偷船恼令公。闻道洛城人尽怪,呼为刘白二狂翁。”两位老爷子的洒脱,令人叹服。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间的交往,也不是非得舞文弄墨。离散多年,今夕相聚,简单喝点小酒,甚至不用说太多话,也能获得快乐。
刘禹锡在家族中排行二十八,故而被称为“刘二十八”或“二十八使君”。他还有一个堂兄,排行十九,姓名不详(一说刘禹铜),也是白居易的好朋友,而《问刘十九》亦是流传千古的名篇。其诗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漫天飞雪的冬夜中,乐天居士架起火炉,拿出自酿的米酒,等待着友人上门……这个友人,可以是刘十九、也可以是刘二十八,甚至是贸然登门的过客。不管等来的是谁,在寒冷的雪夜天中围炉夜话,都别有一番温情和畅快。就像现在,我们会经常在下雨天准备好“肥宅快乐水”,打开投影仪,挑选一部喜欢的电影与朋友分享,是不是也会很快乐呢?
人们常说,好朋友是可以陪你一起“疯疯癫癫”的人。想必北宋大文豪苏轼看到这句话,也会大为赞同。“元丰六年(1083)十月十二日夜……”这段熟悉的开头,出自初中课本中的《记承天寺夜游》,大家应该都学过。
这天夜里,睡不着的苏轼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承天寺寻找自己的小伙伴——张怀民。后者究竟有没有睡,这是一个未解之谜;反正苏轼来了后,他就得揉着眼睛起来,跟着苏轼去散步。紧接着,两人就去赏月,顺带赞美一下附近松柏:“真是‘孤且直’,像我一样。”临了苏轼还感慨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一旁的张怀民听到这句话,神色莫名……你开心就好。
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民间有句俗语,叫“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农历三月初三,相传是轩辕黄帝的诞生之日,也是一种起源很久的节日——上巳节。这一天,人们会结伴出行,前往河边沐浴,被称为“祓禊”,意为祛祟辟邪。通过这种方式,人们不仅表达了对未来一年生活顺遂平安的美好期盼;也如愿脱下厚厚的冬衣,迎来了渴望已久的春天。因此,这种快乐是油然而生的。
《论语·先进》中记载了一个故事。孔子和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坐在一起交谈,孔子让学生们谈谈自己的志向。待子路、冉有、公西华说完后,曾皙(即曾点,曾参之父)也不慌不忙地说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曾点穿着轻薄的春衣,与三两好友前去河边沐浴祈福;待洗浴完毕后,迎着春风,放声高歌而归,这是何等的快乐?难怪孔子听后,都点头赞许道:“吾与点也。”
及至后世,上巳节的活动也愈发丰富,集祭祀、祈福、郊游、宴饮于一体。东晋名士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写道:
永和九年(353),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清 王鸿绪《临米芾书兰亭序卷》(局部)。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流觞曲水,是上巳节中的一项常见活动。人们聚集在河边宴饮,把酒杯放到蜿蜒曲折的河流中;酒杯停在谁的跟前,那人就要取起酒杯饮酒。随着社会的发展,上巳节的祈福、祭祀功能逐渐减弱;但人们仍保留着三四月份郊游、宴饮的习惯。唐宋时期的文人,就经常在这时出行,他们呼朋唤友,踏青访古,流连山水之间,赏玩田园风光。
君不见,朦胧烟雨笼罩长安,韩愈低吟“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杜牧春游江南,遂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感慨。陆凯折梅寄友,把代表着希望的春色当成礼物,名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值得一提的是,唐代还有专门为女性准备的 “探春宴”与“裙幄宴”。每年立春之后,总能看到很多精致的唐代女子,带齐各种“装备”,前往郊外聚餐……
后天下之乐而乐
有人喜欢出去游玩,亲近自然;当然就有人喜欢宅在家中,做自己喜欢和感兴趣的事情,这同样能收获快乐。在古代,也有一些名人拥有着“宅男”精神。史载,西汉董仲舒刻苦钻研学问,“三年不窥园”,后成为名传千古的一代大儒。
到了北宋,出现了一位比董仲舒还要刻苦的人——王安石。因为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王安石别说出屋了,就连衣服都懒得换。《宋史·王安石传》称:“安石未贵时,名震京师,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世多称其贤。”
王安石不仅没时间换衣服,也没时间洗澡,久而久之,他的脸面愈发黢黑。他的门人以为王安石患病,就去请大夫,谁料后者说道:“此垢污,非疾也。”无奈之下,门人只好找来能澡豆(古人用来去污、洁面的洗涤剂,主要原材料是豆粉)给王安石。结果,王安石却振振有词道:“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
董仲舒、王安石能通过宅居生活获得快乐,那是因为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董仲舒一心钻研学问,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最终被汉武帝接纳,一举奠定了儒学的地位。至于王安石,尽管他后来的变法曾引发诸多争议,总归来说出发点是好的。或许,这就是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提到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亦如欧阳修在《醉翁亭记》中所说:“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千百年来,如果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读书人的一致目标;那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则是武将的毕生所求。对古人而言,尽管这些愿望、理想很不容易实现,但在追寻的过程中,他们也会收获快乐。
对于快乐,乐天居士白居易有更深刻的理解,其诗《咏所乐》曰(节选):
兽乐在山谷,鱼乐在陂池。
虫乐在深草,鸟乐在高枝。
所乐虽不同,同归适其宜。
不以彼易此,况论是与非。
快乐是殊途同归的,就像古人获得快乐的一些方式,依旧适用于当下。只是,每个人追求的目标不同,所获得的快乐也就不同。有人忧国忧民,以天下安危为己任,这是他的快乐;但还有一些人,只是做一些简单的事,同样十分快乐。
庄子只是看到鱼儿在水中游,顺便再与好友惠子辩论一番,就感到很快乐。同样是宅在家中,北宋隐士林逋在日常生活中只是种种梅花,养几只白鹤,得个“梅妻鹤子”的称呼,也一样很快乐。正如他自己所说:“然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
而这番论调,不知会戳中哪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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