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道】《展喜犒师》：搞懂对方要什么（上）

第二十四课

《展喜犒师》：搞懂对方要什么（上篇）

篇目简介

本文选自《左传》，讲述了齐孝公兴师伐鲁，鲁僖公却派大夫展喜出迎犒劳齐师。展喜机敏镇定，善于言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使齐侯还师，巧妙地取得外交上的胜利。

篇目原文

齐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师。使受命于展禽。

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7，太师职之8。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还。

完整讲稿

大家好，欢迎来到《古文观止》，我是邵鑫。

今天我们要讲的这篇文章，叫作《展喜犒师》。要讲清楚这篇文章，我们必须要明白两个点：

第一，展喜到底是个什么人？；

第二，犒师犒的是什么师，包括展喜为什么要去犒师？

首先我们先来看一下文章的第一句。第一句可以说来势汹汹，它叫“齐孝公伐我北鄙”，那么在这里边我们要解释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们前面提过，这篇文章主要选自《左传》，所以“我”指的就是鲁国。也就是说，文章的一开始就讲齐孝公来攻打鲁国北部的边境，那么在这里要给大家补充一下：第一，齐孝公到底是谁？

齐孝公是齐桓公的儿子，叫公子昭。我们之前提过，《子鱼论战》那篇文章里面的宋襄公，就是辅佐了公子昭上位，成为了齐国的国君。

齐桓公死后，齐国内乱非常严重，他的几个儿子打来打去，虽然最后公子昭成功上位，但是齐国的国力被极大地削弱。我们也知道，齐桓公之前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任霸主。

那么他在位的时候，齐国的国力可以说是空前鼎盛，所以他的儿子公子昭即位之后，仍然期望能够延续他父亲的霸主基业。

但是很明显，当时的齐国在内乱之后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各个诸侯国也不会对它像以前那么尊敬。

那在这里边就要提到，齐孝公为什么要去攻打鲁国？因为在齐孝公即位之后，鲁国跳过了齐国，跟其他的几个小国家，先后举行了两次会盟。

我们前面提齐桓公的时候说过，桓公霸主的重要表现，就是他来召开会盟，所有国家如果想要搞聚会，不能跳过齐国。

但是现在齐孝公上位之后，鲁国先后做过两次会盟，全部都无视了齐国，所以齐孝公非常愤怒，觉得“我不被人尊重”。

所以齐孝公就决定攻打鲁国，而且我们这篇文章里面提到的攻打，已经是这一年的第二次攻打了。

这一年是发生在鲁僖公二十六年。在春天的时候，齐孝公就曾经发兵攻打过一次鲁国，只不过当时是从鲁国的西部边境进犯。

但是鲁国的西部，离着卫国这个国家又比较近，而且鲁国和卫国当时形成了军事同盟，所以当年春天的第一次进攻，就很快被打败了。

那这一年的夏天，齐孝公觉得还是不行，我还是要彰显一下，我是霸主，所以齐孝公再一次发动了攻击，只不过这次他想着：“我离卫国远一点”，所以他从北部发动攻击。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卫国由于和鲁国是军事同盟，所以齐国在攻打鲁国的同时，卫国一看，我来一个“围齐救鲁”，相当于后世的“围魏救赵”，做了一个什么事呢？就是它直接跑去攻打齐国。

所以在齐国攻打鲁国的同时，齐国也在遭受着卫国的攻打，那与此同时，鲁国在这个时候稍微有一些弱。弱的主要原因是三年之前，鲁国国内发生了一场罕见的大旱，所以鲁国的粮食不太够吃，老百姓也比较饿。

那这个时候为了对抗齐国，鲁国还做了一招，就是同时派人跑到楚国去，求楚国的援兵一起回来攻打齐国。

所以表面上这句话只是在讲，齐孝公要攻打鲁国，但其实在当时鲁国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派人去卫国求救，所以卫国来了一个直捣齐国的中心；

第二件事情是派人去楚国，依然是请求援兵，那么鲁国后来很快也会得到楚国的帮助；

第三件事情就是派了一个人跑去暂时稳住齐国，让它先不要来打我。

那派的这个人是谁呢？就是我们今天文章里面提到的展喜。

那要说到展喜，首先大家要知道，展喜其实不是他的姓名，展是他的氏，喜是他的名，所以我们叫他展喜。

那展喜为什么会是展氏？因为他的祖先叫公子展，所以后来把他们这一支就叫展氏，展喜是展家的二儿子，那展家还有一个大儿子，这个大儿子就是第一句话里面的“展禽”这个人。

“展禽”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但是另外一个名字，你们可能熟悉一点，这个名字叫“柳下惠”。我们一般讲到古代人坐怀不乱，叫“柳下惠”，其实柳下惠就是展禽。

为什么又叫“柳下惠”呢？相传这个“柳下”就是展禽的封地，“惠”是死了之后，他的妻子给他的私谥，就是给他单独起了一个谥号，所以我们后来又叫他“柳下惠”。

柳下惠这个名字。在中国古代名气非常大、主要是两个事：

第一个事是孔子、孟子都先后称赞过柳下惠，甚至孟子把柳下惠的地位，抬得跟孔子差不多，他认为柳下惠也是一个圣人，叫“和圣”，就是和平的和。

第二个特别有名的，就是所谓的“坐怀不乱”说，柳下惠有一次，在外面发现一个女的冻僵了，在晚上，然后为了把这个女的救活，他就把这个女子抱在怀里，然后温暖了一晚上。

最后把这个女子救活了，但是他自己坐怀不乱，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当然这个是一个传说，证明柳下惠这个人的定性是非常强的。

那柳下惠，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讲的展喜的亲哥哥，叫“展禽”。所以后边就讲说，鲁僖公发现齐国人打过来，他就命展喜去犒师，同时让他去听展禽的命令、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原因就是展禽才是真正的高手，展喜作为弟弟，虽然口才也不错，但实际的水平跟哥哥差得还是比较远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派“柳下惠”展禽过去呢？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展禽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所以想要把他派到一线去，可能这个腿脚不是特别方便，所以只能派他弟弟，退而求其次。

但是又担心他的弟弟不如他的哥哥这么厉害，所以说你作为弟弟，你先去问你哥，看怎么跟齐国人打交道，所以这句出来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后面非常精彩的，展喜跟齐孝公之间的对话，其实是提前准备好的，大家明白这个意思吗？

也就是说展喜提前去问了自己的哥哥，我该怎么跟别人讲，然后他的哥哥给了他一堆主意，展喜就按照他哥哥提前谋划好的事情去做，这个其实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因为我们知道两军交战，特别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形势下，然后你要去跟敌国的国君对话，你说我要用一段提前准备好了的词，这个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你不知道齐国的国君会讲什么，所以其实展喜在前面做了很多的动作，一定要逐渐地把齐国国君的注意力，引到自己想要回答的那个问题上，所以我们来看后面的这个故事，就会觉得它非常精彩。

我们来看这个展喜到底做了什么？虽然这里边，提到了展喜各种各样的言论，但其实他的每一步，都是提前被展禽设计好的，那我们来看他的第一步。

第一步叫作“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这里边的“竟”是个通假字，就是国境的“境”。

“齐侯未入竟”就是说齐国的国君虽然来攻打鲁国，侵犯它北部的边疆，但这个时候还没有进入到鲁国境内，还没等到来到鲁国境内的时候，展喜就已经去了，然后两个人就见面了，很明显这步也是设计好的。

那我们就要首先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展喜为什么要趁着齐国国君，还没有到鲁国，就先迎上去。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两个重要的设计：

第一个，用来麻痹齐国的国君，让他觉得我好像迫不及待，我好像特别渴求着跟你见面。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知道他是去犒师的，就是去犒劳齐国军队的，这样的话就会显得鲁国人特别害怕，所以这是他做这个动作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什么呢？就是“如果你还没有带领军队打到鲁国，我就跟你提前见面谈判。”这个时候我们双方的谈判空间，可能会更大一些，

但如果两军一旦已经开战了，这个战争的火苗被点燃了，那后面可能谈判的空间就小得多。

所以原文当中的这句话，叫“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他的时间点，设计得是非常关键的。

所以展喜在齐侯，还没有进入鲁国的时候，就提前见到了齐侯，那见到之后呢？展喜上来就讲了三句话，这三句话每一句都特别谦卑，我们再看一下这个话怎么讲的。

他说“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这个“寡君”，就是对我们国家君主的一个谦称。

所以一上来，展喜其实在这个外交辞令当中，把姿态放得非常低，他说我们国家的君主，听说您亲自带兵来了，这里边叫“亲举玉趾”。

古代人经常在对别人表示尊敬的时候，把玉这个字放在前面，比如说保重玉体，“亲举玉趾”，就是听说您亲自，举起了您这个可爱的小脚趾头，其实就是说：“听说您亲自带兵过来了”。

那“将辱于敝邑”，这个“辱”又是一个敬称，就非常尊敬说：“你来到我们国家，其实对你来讲是一种侮辱，对你来讲是一种屈尊，降低你的身份。”

所以这又是一个非常尊敬的讲法，听说您亲自带兵来到我们这个小破国家，那后边说：“使下臣犒执事”，“下臣”又是一个谦称，把自己放得很低，“执事”又是一个敬称，就是您。

所以我们来看展喜的第一句话，可以说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然后把这个齐侯捧到了天上去。那结合前面展喜的这个动作，就是感觉好像迫不及待地就要见你，你还没来到我们国家，带着大军还没进入国境的时候，我就迎上去，然后拍了一通马屁。

那你觉得作为齐侯他会怎么想？很简单，齐侯会觉得，你们鲁国人是不是很害怕呀？所以接下来，齐侯就问出了一个问题叫：“鲁人恐乎？”

这其实就是，展禽给展喜提前设计好的第一个坑，就我们提前给齐侯刨好了坑，我们的坑是什么呢？先让他问出这个问题，就是“你们鲁国人是不是害怕了？”

但是为什么会让齐侯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因为我前面做了一系列的动作，来引导你以为我会害怕。比如说迫不及待找你。比如说用各种各样的谦卑的言辞，把你抬得很高，我自己趴得很低。

所以果然齐侯问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几乎就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那这句话问完之后呢？很明显展喜是提前准备好的。

展喜的回答叫作“小人恐矣，君子则否。”当然提到这句话，大家会立刻想到我们前面讲过的一篇《古文观止》里的文章，叫《阴饴甥对秦伯》。

那篇文章当中阴饴甥也是这种话术，就是所有好听的话都让君子来说，所有难听的话都让小人来说。所以在这里边，他也是二分法。

当这个齐国人问，鲁国人是不是害怕了的时候，展喜的回答是，没见识的小人是害怕的，有见识的君子并不害怕。

所以这句话其实实际上的意思就是：“我们鲁国人不害怕”，但是为了把这个话说得很漂亮，我又不能直接讲我们不怕，那不怕你过来干吗？所以他里边讲小人害怕，但是君子不怕，那这里面当然就会涉及到下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不怕？所以这才是展喜真正想要齐侯问出来的这个问题。

好，这节课的分享就到这里，我们下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