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道】《郑庄公戒饬守臣》：话不能够说太绝（上）

第七课

《郑庄公戒饬守臣》：话不能够说太绝（上篇）

篇目简介

本文选自《左传·隐公十一年》，作者为春秋时期的左丘明，记叙了鲁隐公十一年七月，鲁、齐、郑联合起来攻克了许国，并将许地交与郑国托管。于是郑庄公对守许地的臣子作了两次训戒。

篇目原文

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庚辰，傅于许。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郑师毕登。壬午，遂入许。许庄公奔卫。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乃与郑人。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其能降以相从也。无滋他族实逼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惟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也。”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完整讲稿

大家好，欢迎回到《古文观止》的课程，我是邵鑫。今天我们要一起读的这篇文章叫作《郑庄公戒饬守臣》。

郑庄公这个人在我们第一篇《古文观止》里已经读过，就是《郑伯克段于鄢》里边这个郑伯。大家已经知道郑庄公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当然我们第一篇当中讲的还是他国家里面的事，在郑庄公把他的弟弟共叔段收拾完了之后，接下来郑庄公就开始向外扩张。

第一章

郑庄公为何被称为“郑庄小霸”？

所以要读懂今天这篇文章，我们可能需要补充大量的历史背景。我们要简单说一说郑庄公的扩张之路，郑庄公在春秋的历史上有一个称呼叫“郑庄小霸”，这“小霸”不是小爸爸，这“霸”就是霸主的意思。大家今天可能知道“春秋五霸”的多，知道“郑庄小霸”的少。

事实上，郑庄公在位期间，郑国可以说是当时诸侯国里第一个有称霸迹象的国家，所以我们叫他“郑庄小霸”。

有一个特别典型的代表是什么呢？在隐公三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叫“周郑交质”。而《周郑交质》作为一篇很短很短的文章也被选入到《古文观止》当中，只不过我们没有单独地去讲。

简单跟大家说一下“周郑交质”是个什么故事。就是郑国的势力在郑庄公的打理下变得非常强大，一度威胁到了周天子。周天子就觉得你（郑庄公）现在太过分了，所以他就要分郑庄公的权。

本来郑庄公是周王朝的卿士，然后当时为了分权，他（周天子）又重新立了一个卿士，就是国公让这两个人同时作为卿士去处理国家的事。所以，很明显这就是对郑庄公的权力的削弱。

而郑庄公这个人一点都不客气，当面质问周天子，把周天子吓得连忙否认，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如果你不信，我们接下来怎么样？互换人质。

我（周天子）把我的儿子也就是我们周王朝的王子，名字叫狐，送到你们郑国去做人质，我们相互交换。当然大家知道，周王朝的国姓是姬姓，所以王子狐就叫姬狐。

同样的，郑庄公也把自己的儿子忽送到周王朝。郑国的国姓跟周天子是一样的，也是姓姬，所以郑国的太子叫太子忽，叫姬忽。

姬狐和姬忽就换了个个儿：姬狐王子就跑到郑国做人质，而郑国的太子跑到周天子的王室去做人质。你想这个事意义非常重大，为什么呢？

本来天子是比诸侯要高一个级别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人都要向周天子朝见。但是现在周天子可以直接跟郑国国君互换人质，就证明周天子把自己当一个诸侯国了。

所以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郑庄公就越来越有称霸的趋势。那面对郑庄公这样的一个强势国家，郑国周边的其他国家态度是不一样的。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比如说哪些国家很紧张，哪些国家觉得我要讨好郑国。

离郑国很近的国家是非常紧张的，为什么？我们来看看这个地图。郑国的北面是黄河，郑国的西面是两座山，嵩山和箕山。他（郑庄公）如果想要扩张国土，向北向西都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它（郑国）的国土最好扩张的是向东和向南，那周边的几个国家就包括了宋国、陈国和蔡国，当然也有我们今天要讲的许国等等这些国家。对这些国家来讲，如果郑国太强，郑国就会把他们逐渐地吞掉。

所以这些国家非常紧张，他们就联合了在东北方向的卫国一起发动对郑国的围剿。他们组成一个反郑军事联盟，这是其中一股非常重要的势力。

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想要讨好郑国，比如说齐国。因为齐国根本不在郑国这个圈里，而且当时（周）平王东迁的时候，齐国因为离得太远，没赶上这班车，所以在东周一直没有什么太强的地位。现在一看郑国搞得这么好，就想要跟郑国搞好关系。

第二章

郑国为什么首选齐国结盟？

我跟大家讲几个重要的历史事件。第一个事件在隐公三年，齐国立刻寻找郑国结盟，而郑国也很高兴地答应了齐国。郑国为什么要跟齐国结盟，在这里就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因为大家知道齐国的祖先是谁，是我们《封神榜》里面的姜子牙，也就是姜尚。他作为当初帮助周武王打天下的人，后来他（姜尚）的子孙在齐国为君。

齐国是所有诸侯国当中唯一的一个可以帮助天子讨伐其他国家的人，也就是说我（郑国）如果跟齐国结盟，我有一个什么好处？我就可以打着齐国的旗号，去讨伐所有我想要征讨的国家。

郑国想要扩张自己的地盘是不是要去打人？但是我们前面讲，打人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叫作正义性，或者叫师出有名。你不能说无缘无故我就是要欺负你，你能怎么地？像这种就属于众叛亲离的，到后面就很难能够获得胜利。

所以郑国立刻很高兴地跟齐国结了盟，这两个国家各取所需。齐国想要离王室更近一点，想要跟郑国结成同盟。而郑国刚好可以打（着）齐国的旗号，去（攻）打其他的国家。

所以在隐公三年，齐郑就结盟了。而当时郑国的敌人当中，除了北方的卫国，南方的陈国与蔡国之外，还有一个国家开始跟它（郑国）闹矛盾。

那个国家也很强，这国家叫宋国。大家知道宋国的祖先是怎么来的吗？宋国的第一任国君是商纣王的叔叔微子启，也就是说，宋国这个国家是商朝遗民所住的国家。

所以宋国的传位模式跟周朝人也不一样，我们在第一篇的时候讲到过周朝人是嫡长子继承。但是商朝不是，商朝有的时候是兄终弟及。就是如果哥哥是天子，哥哥是君王，他死了之后，儿子还小，他弟弟可以直接来继承王位的。这是商朝的规矩。

所以宋国当年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宋宣公在死的时候，他的儿子叫与夷，与夷还小。宋宣公就把这个王位让给了自己的弟弟，这个弟弟就是宋穆公。他（宋宣公）没有让给自己的儿子。但是等到宋穆公死的时候，宋穆公也没有把王位让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而是让回给了自己哥哥的儿子（与夷）。

为什么？他（宋穆公）说：“当年我哥对我这么好，我现在不能耽误我哥哥，我不能对不起我哥哥，我要把这个王位重新让回去。”

这本来是个好事，但是我们说在周朝有个什么问题，就是你一旦不确定，大家觉得给他也有道理，给我也有道理。这个时候就容易发生纷争。

所以当与夷即位之后，公子冯被放逐到了郑国。但是就有人出来跟这个与夷讲，他说你必须得把公子冯灭掉，要不然他（公子冯）始终是个祸患。因为他也是有资格即位的。宋公（与夷）就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要灭公子冯。而公子冯就在郑国。

过来出这馊主意的人是谁？就是我们前面讲的那个州吁。所以州吁联合了宋国、陈国与蔡国，之后四个国家围堵郑国。在郑国的东门围困了五天没打进去，最后跑了。

那郑庄公带领军队打仗是非常厉害的，我们看《左传》当中基本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能打。

这是宋国和郑国起了纷争。同时，郑国现在已经联合了齐国，但是它（郑国）还少一个很强的盟友，这个盟友就是齐国旁边的一个大国叫鲁国。

第三章

郑国是如何拉拢鲁国的？

鲁国离着郑国也比较远，之前鲁国跟齐国一直在打仗，所以郑国联合了齐国之后，鲁国其实本来没有向他（郑国）靠拢的意思。但是在隐公六年的时候，齐国在历史上首次和鲁国结盟了，就是两边化解恩怨了，所以郑国有了跟鲁国一起套近乎的可能。

然后在隐公七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郑国的国君郑庄公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忽娶了个媳妇。这个媳妇打哪儿来的？就是从陈国来的。相当于它（郑国）跟陈国又缓和了关系，所以反郑联盟开始瓦解，郑国的联盟越来越强。

最后一步棋就是把鲁国彻底拉过来。怎么拉过来？在隐公八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叫做“郑鲁易田”。

这个说起来历史就比较悠久了。我们看这句话，这句话叫作“郑伯请释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许田”。我给大家翻译一下这个句子是什么意思？翻译完之后我再告诉你。

这个句子背后信息量特别大。这个句子的意思是，在隐公八年的时候，郑庄公突然提出一个请求说：“我们在泰山祭祀的时候，不要再祭祀泰山了，我们祭祀周公。”这是第一个请求。

大家知道周公是鲁国的祖先，所以鲁国的城市里面是要祭祀周公的。但是郑伯（郑庄公）说我们泰山那个地方不要去祭祀泰山了，去祭祀周公。这是为什么？

接着他（郑庄公）又提了一个请求，把泰山旁边的一个叫“祊”的小地方跟许田交换。而这里面有一个历史的缘由叫什么？就是泰山旁边的祊这个地方是属于郑国的，但是许田这个地方在许国旁边，离郑国也不远，它（许田）是属于鲁国的。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就相当于说，两个国家都有一块飞地在外边，在很远的地方。这其实是有历史沿革的。

先来讲这个祊。为什么郑国会有一块地在泰山旁边？这就说到郑国这个国家是怎么来的。郑国的第一任国君叫郑桓公，郑桓公是当时的周天子（周宣王）的亲弟弟。当时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这个周天子就把这个弟弟封到了旁边。这就是当年的郑国。

后来郑国就不断地东迁，然后周天子当时每隔一段时间，是要去祭祀泰山的。他（周宣王）的弟弟作为他最信任的人，就要在旁边帮着他处理一些祭祀泰山的事，但是因为泰山离着郑国的国土太远了，所以当时的周天子就在泰山旁边划了个小地方，说你们以后来祭祀泰山就在这儿休息。

相当于搞了个驻泰山办公室给到郑国，这就是泰山旁边的祊这个地方的由来。

好，我们再来看第二个。就是在许国的旁边有一个位置叫许田，这个地方是属于鲁国的，鲁国也离得特别远。

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这是因为刚开始周天子分封鲁国的时候，并没有把周公他的后代封在今天的鲁国，而是就封在今天许国的附近。只不过后来为了征讨山东那个地方，山东当时还叫少数民族，就把周公（后代）的封地搬到了今天鲁国的地方。

那鲁国每次要回来朝见周天子就发现路途特别遥远，回来的时候没个地方休息。所以他（周天子）就把许田这个地方腾出来，叫做你（鲁国）的驻京办公室。

郑国现在想要扩张自己的势力。他（郑庄公）觉得我要拿下许国，我突然发现许国旁边有一块飞地是属于鲁国的，所以他（郑庄公）就提出这个请求。他说，我跟你（鲁国）换地方，我一换这个许田就属于我了，我就可以逐渐地把旁边的许国给端掉。

大家明白这个短短的句子背后有多么复杂。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郑庄公提出说：“我们以后泰山不要再祭祀了，我们就祭祀周公就好了。”

很简单。就是我把祊换给你（鲁国）之后，你就可以在祊祭祀周公了。如果我在许田不祭祀周公的话，鲁国人可能会有问题。他（郑庄公）觉得不行。所以郑国主动提出，以后在泰山那边祭祀周公，这边我给你换。

这就是隐公八年发生的事情。那发生了这个事情之后，郑国跟鲁国就走得越来越近。于是在隐公十年出现了一个事，叫作齐国、郑国和鲁国共同讨伐宋国。你看三个国家已经开始形成联盟了，而且因为是齐国打头。齐国本来在周朝就有讨伐所有诸侯国的权力，所以鲁国跟郑国就跟着齐国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