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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文稿
大家好,我是张伟劼。今天我们来谈一谈理想国译丛的《救赎者:拉丁美洲的面孔与思想》这本书。
切·格瓦拉代表了拉丁美洲的什么精神?
在我们汉语的语境里,“拉丁美洲”这个词往往与浪漫激情联系在一起,人们会由“拉丁”联想到拉丁音乐、拉丁舞、拉丁情人、足球的拉丁派打法……也会联想到一些富有浪漫激情的英雄人物,除了球星外,也许最广为人知的拉丁美洲伟人就是切·格瓦拉了。他不仅长得超帅,而且是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战斗到死的。
【切·格瓦拉】
我的一位老师曾经亲眼见到过切·格瓦拉。当时他还是北京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专业的学生,格瓦拉率古巴代表团访华,我的老师就和他的同学们被组织上派去做陪同翻译。我的老师说,格瓦拉一点儿也没有官架子,很和气,同时魅力非凡,确实是人中之龙。那是20世纪60年代初,古巴革命刚刚胜利不久,国内好几所高校都开始筹建西班牙语专业,以应对国家外交战略的需要,因为在当时可以预见的是,社会主义革命将在拉丁美洲星火燎原,遍地开花。切·格瓦拉后来就辞去古巴政府的高官职务,跑去南美洲的丛林里继续革命去了。所谓革命,按我们惯常的理解,就是革旧势力的命,砸烂一个旧世界,开创一个新世界。切·格瓦拉的思想中有一个核心观念,那就是革命的一大任务是造就“新人”,仿佛革命就意味着与过去的一切决裂。《救赎者:拉丁美洲的面孔与思想》这本书中有一章就是讲切·格瓦拉的。作者恩里克·克劳泽对格瓦拉的人生和思想的阐释,可能会让我们有一点意外:在他看来,切·格瓦拉身上有着浓厚的宗教圣徒的气息,无论是他本人的行为,还是围绕他的形象编织而成的神话,都带有拉丁美洲天主教的色彩。他写道:
“西班牙语的美洲预示了将出现格瓦拉这样的人物,这种预示甚至具有某种程度的宗教意味。他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机现身。(p343-p344)……切的形象如同圣徒的化身:他的死亡重塑了他的一生。他的牺牲拯救了其他人。他作为殉道者的死亡使他位列圣徒的班次之中。切的形象被印成图片、铸成硬币乃至被造成圣像。他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一段他自己未曾活过的人生,这不是作为埃内斯托·格瓦拉·德拉塞尔纳的人生,而是作为切的人生。(p379)”
也就是说,切·格瓦拉的英雄事迹,尤其是他舍身成仁的壮举,使他在深受天主教传统影响的拉丁美洲人的心目中成了一个神,这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宗教的神,而是天主教的神。他人生中的一切所为都可以在拉丁美洲天主教的殉道者传统中找到回响。
在这本书逐一描绘的九位拉丁美洲“救赎者”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天主教传统的印记。“救赎者”这个词本身就与天主教传统紧密相连。
救赎者指的是什么人?
“救赎者”,西班牙语是redentor,这个词除了指缴纳赎金、让被俘之人重获自由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义项就是指救世主耶稣基督。在拉美文学中有一个经久不衰的主题,就是希望。灾难深重的拉丁美洲人民总是希望获得更美好的生活,希望有奇迹发生,常常希望有一个耶稣基督一样的伟人出现来拯救他们,让他们获得救赎,摆脱受奴役、受压迫的贫困状态。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也是这本书中的九位拉丁美洲“救赎者”之一,写有一本叫做《世界末日之战》的长篇小说,讲的就是巴西腹地的穷苦农民如何在一位“救世主”的带领下试图在大地上建起天国的故事。《救赎者》这本书也提到了这本小说。这个故事依据的是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那就是19世纪末爆发的巴西卡奴杜斯农民起义。在那块极其不适宜人居的干旱地带,人们饱受贫困和饥饿的折磨,他们被巴西官方视为需要教化的野蛮人。有一天,一个叫“劝世者安东尼奥”的神秘人物出现在这群穷苦人面前,如同耶稣基督一样向他们宣讲教义,许诺天国降临,带领他们建起了一个不受巴西共和国政府管辖的自给自足的社区。巴西共和国把这些人当作逆贼,组织军队发起进攻,这些所谓的“野蛮人”在劝世者的带领下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数次将官军击退。在最后一次战役中,巴西官军动用了重型火炮,终于征服了这块土地。双方的死伤都非常惨重,地上的天国最终成了人间悲剧。巴尔加斯·略萨还写有一本关于救赎者的小说,《狂人玛依塔》,与前面那个故事相比,这个故事有一点搞笑,有着很强的讽刺意味。它依据的也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加了很多作者自己的想象。
小说主人公玛依塔从小生活在一个下层中产阶级家庭里,是一个虔诚的天主徒,对比自己生活更穷的人的疾苦表现出极大的敏感。他拥有救赎穷苦人的理想,有一种牢不可破的原教旨主义式的激进倾向,这就注定了他在选择要加入的政治派别时,会越来越左:他先加入阿普拉党,然后转而加入秘鲁共产党,然后是分裂主义派,再然后是倡导“不断革命”的托洛茨基派。但是就连托派在他眼里也显得保守畏缩了,他最后脱离了组织,采取“直接行动”的方式,在秘鲁的贫困山区发动了一场像闹剧一般收场的短暂革命。略萨说过,这本小说是他被骂得最多的作品,因为很多人认为这本书诋毁了拉丁美洲革命者的光辉形象。而恩里克·克劳泽对这本小说给出了好评。他在《救赎者》这本书中也评论了略萨的这部作品。他认为,《狂人玛依塔》描绘了典型的拉丁美洲游击队员和“救赎者”的形象(p456)。他写道:
巴尔加斯·略萨“想在《狂人玛依塔》中寻找的不仅是现实之中的’真相’,他追求的是‘对于接下来要发生事物的象征,那些没人可以怀疑的、揭示即将到来的命运的预兆’。现实是出乎意料的——意识形态暴力后来成了秘鲁、哥伦比亚以及中美洲多个国家的生活常态。作者试图在现实生活中、在这一现象的核心中找到原型。这个原型的革命性格寄托于绝对理想之上,为此不惜赴死和杀人。巴尔加斯·略萨本人多年来一直把秘鲁的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后来的许多年又拒绝这样的方案(p457)”。
为何把拉丁美洲称为救赎者的土地?
2011年的时候,恩里克·克劳泽在西班牙《国家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救赎者的土地》,这篇文章可以视为《救赎者》这本书的一个预告,一个前奏。所谓“救赎者的土地”,指的就是拉丁美洲。文章开篇模仿《共产党宣言》里的那句名言,是这么写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幽灵,在拉丁美洲独立后的现代历史中游荡:一个是考迪略崇拜的幽灵,一个是革命神话的幽灵。”所谓“考迪略”,caudillo,原意指军事首领,后被用来指称某个团体、行会或国家的领导人,特别是雄霸一方的独裁者。拉丁美洲独立后在各个国家出现的军阀,以及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都曾被冠以“考迪略”的称号。考迪略是给拉丁美洲带来苦难的人,这些人还往往以救赎者自居。拿起武器反抗考迪略的革命者,在20世纪就是那些活跃在拉丁美洲丛林、山区乃至城市的游击队员,他们更是自视为要把拉丁美洲人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的救赎者。巴尔加斯·略萨和恩里克·克劳泽都看到了这两种力量之间的对抗给拉丁美洲的和平与进步造成的巨大伤害,对所谓的“救赎”事业表达了强烈的质疑。略萨在评论自己的《狂人玛依塔》这部小说时说,“从长远来看,游击队运动实际上造成了拉丁美洲的退化,它摧毁了不完美的民主体系,催生出更多的推行残酷高压政策的腐败军事政权。”
【巴尔加斯·略萨】
恩里克·克劳泽在《救赎者》这本书关于切·格瓦拉那一章的结尾写道:
’“一代又一代的拉丁美洲年轻人迷失在街头和丛林中。而且,受困于这两股极端暴力(也就是疯狂的起义者和残暴的镇压者)之间的人民经常挣扎于饥饿、疾病和死亡的水深火热中,或者最终移民离开祖国。他们本是救世者理想的、神圣的目标,但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什么才是实现救赎的最佳方式。”(p388)
我最早读到恩里克·克劳泽的文字,是2010年在墨西哥访学的时候,在墨西哥学院图书馆的书架上偶然翻到一本叫做《历史在讲述》的书,是一本文集,其中有一篇文章是批判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的。富恩特斯可是墨西哥的国宝级作家,善于以宏大的叙事来再现墨西哥的历史和现实,也非常积极地介入墨西哥的政治生活,我也翻译过他的书,对他的想象力和渊博学识印象深刻,那篇文章却指出富恩特斯的虚伪、空洞,认为富恩特斯的写作风格有一种催眠效果。我一看作者的名字,恩里克·克劳泽,西班牙语的名字加一个像是德国人的姓。当时我就感觉,这个作者蛮犀利的,那种敢于批判大文豪的劲头,也算是个毒舌了。后来我了解到,恩里克·克劳泽是在墨西哥大众媒体上最为活跃的知识分子之一,在整个西班牙语世界都颇具影响力。我看到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是一个睿智学者的形象,头顶上没剩几根头发,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嘛。他是理工科出身,在墨西哥学院拿了历史学博士学位。我发现哪,不论中外,那些具有理科知识背景的人文学者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思路都特别清晰,会非常明确地表达观点,不会堆砌过多无用的词藻,不会闪烁其词、暧昧不明。
恩里克·克劳泽是何人?
恩里克·克劳泽就是这样,为什么他讨厌富恩特斯,可能也有美学上的原因,他的写作风格和富恩特斯的巴洛克风格恰恰是对立的。恩里克·克劳泽1947年9月16日出生在墨西哥城,他的生日恰好就是墨西哥的国庆节,是墨西哥独立纪念日。他注定是要致力于思考墨西哥的历史和命运的。他关于墨西哥、关于拉丁美洲该往何处去的观点也特别清楚,一以贯之,那就是国家要发展,就要选择理性而非神话,要走向全面的现代化而非向着野蛮倒退。他很少表现出对墨西哥古代灿烂文化的推崇,他更感兴趣的是墨西哥近现代的历史和这个国家的未来。他的写作一方面深入历史,一方面对时政提出尖锐批判,除了写作之外,他还办杂志、办出版社,是一个出版家、公共活动家。我想,不论是他的思想观念,还是他的以知识分子身份介入公共生活的经验,都深受墨西哥大作家奥克塔维奥·帕斯的影响。
1976年,帕斯创办了一本名为《回归》的人文杂志,恩里克·克劳泽从1977年起承担这本杂志的管理工作,成为帕斯的追随者。这也被他写进了《救赎者》一书中,在奥克塔维奥·帕斯的那一章。这一章的体量占全书的三分之一还不止,足见作者对帕斯这位人生导师的重视。帕斯比富恩特斯大14岁,富恩特斯比克劳泽大19岁,如果说克劳泽对富恩特斯的挑战也带有一种代际冲突的意味的话,那么可以说他和帕斯之间有一种“隔代亲”的关系。除了对前辈知识分子的传承之外,恩里克·克劳泽还有一种蛮特殊的传承,那就是他的犹太人身份。
【墨西哥城市景】
我在墨西哥城做过一年的访问学者,就觉得这座城市具有一种世界之城的气质,能看到极为多元的文化。城里有一个叫做Polanco的社区,据说那里住着很多犹太人,我看到犹太人修建的教堂,非常漂亮,很壮观,可见他们在那里的日子是过得不错的。博尔赫斯在谈到阿根廷作家的传承时,引用了美国社会学家凡勃伦的一个观点,那就是犹太人之所以能在西方文化中出类拔萃,不是因为他们天生的优越性,而是因为他们既参与了西方文化的活动,同时又不因特殊的偏爱而感到这种文化的束缚,因此,犹太人比非犹太人的欧洲人更易于在西方文化中创新。我想,恩里克·克劳泽也是这样,他既深度参与墨西哥、拉丁美洲文化,又能自由地对这种文化进行审视,发出批判,不惧挑战那些被大多数人奉为圣人的历史人物,也就是说,那些“救赎者”。他写这本书,应该是会得罪好多人的。
weibo 赶来的,如果老师开网易公开课就好了。
给安东老师打call
来了
更新太慢过几个月再来听
滴滴来了
拉丁美洲之殇
好
好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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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1111_6a 回复 @无用学: 仙人掌、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