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诗人李益有一首《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是一首典型的边塞诗,诗歌中蕴含着边塞壮阔而悲凉的夜景,悠长悲切的羌笛声声,末句点明“征人思乡”的主题。在唐代众多风格恢弘辽阔、情感真挚动人的边塞诗中,李益这首能占据一席之地,足见诗人笔力非凡。
文学史上的诗人李益(约746-829),字君虞,陇西人,大历四年(769)进士,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边塞诗写得非常好,壮烈慷慨之中带着悲凉。“两唐书”中均有李益传,内容差别不大。《旧唐书·李益传》中记载:“每作一篇,为教坊以赂求取,唱为供奉歌词。而‘回乐峰前’一篇,更是‘天下以为歌词’的名作。”可见李益在当时诗文名声之高。除了《夜上受降城闻笛》之外,李益还有一首广为人知诗是《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小诗明白如话又耐人寻味。
不过,李益的仕途并不是很顺畅。《新唐书·李益传》记载:“同辈行稍稍进显,益独不调,郁郁去游燕,刘济辟置幕府,进为营田副使。”可见李益的升迁晚于同辈官员,故而郁郁不得志,且多有怨望之语。
除了诗人的身份之外,李益这个名字还出现在中唐传奇的压卷之作——《霍小玉传》中。所谓唐传奇,也就是唐朝的文言小说作品,这类文言小说记载人间世态,生活气息非常浓厚。《霍小玉传》以曲折离奇的笔调讲述了陇西书生李益和长安名妓霍小玉的爱情故事。李益高中进士后,霍小玉知道自己卑微的出身肯定不可能登堂入室嫁入李家,恳请李益再给她一段时间以尽毕生之爱,然后便遁入空门。然而李益很快从母命另觅富家之女,并对霍小玉避而不见。霍小玉散尽钱财遍寻李益的消息均无果,日渐憔悴,困苦潦倒。后来一名黄衫客将李益带至霍小玉处,她泼酒发誓:“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果然,李益后来再娶三次均不美满,毕生不得安宁。
在《霍小玉传》的记载中,李益后来婚姻不幸福的原因多源于他的猜忌,总是无端以为妻子可能会背叛他,出门还将门窗锁死并加上封条,回来仔细查看有无纰漏之处。
因传奇中的人物姓名和诗人李益同名,且都是陇西才子,人们不免会以为《霍小玉传》薄情人李益就是诗人李益。其实这也不是无迹可寻,《旧唐书·李益传》中载:“少有痴病,而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酷,而有散灰扃户之谭闻于世。故时谓妒痴为‘李益疾’,以是久之不调。”说的是李益对其妻妾的防范十分严格,甚至出门时会在门窗外面撒灰,回来后查看灰上有没有蛛丝马迹。这些事情当时在民间必定有些传闻,故而人们都称之为“李益病”。
《霍小玉传》的作者蒋防(约792—835)的时代比李益晚近半个世纪,他青少年时代时李益还在世,所以他很有可能听闻了坊间这些传言,再加上个人的艺术想象,从而塑造出传奇中的薄情才子李益形象。
据史料记载,李益此人多疑应该是无疑的,但是有没有多疑到“散灰扃户”的程度恐怕还大有商榷之处。鲁迅评《霍小玉传》说:“李肇(《国史补》)中云:‘散骑常侍李益少有疑病’,而传谓小玉死后,李益乃大猜忌,则或出于附会,以成异闻者也。”世间传闻多半牵强附会,夸大其词,最终流传的说法很可能和事实相距甚远。
此前人们对李益的了解多源于“两唐书”和唐传奇等文学作品。2008年,河南偃师出土了唐人崔郾所作《李益墓志铭》和李益为其夫人撰写的《卢氏墓志铭》,为后世了解其人补充了更多资料。崔郾曾与李益同朝为官,有诸多交往,墓志铭的内容应该较为可信。从墓志铭的论述来看,李益是出身显赫、道德完备的才子和官员,他与夫人卢氏的感情也十分和睦,可谓“德茂天经”的完美之人。
而对照两篇墓志铭,《霍小玉传》所述李益之事,除其籍贯等家族信息比较可靠之外,其他诸如李益中进士、授官时间、授官方式和官职及其与卢氏夫人感情相关信息等,皆与出土文献不符。
由此可见,史传、传奇和墓志铭中的李益形象差别甚大。这也不难理解,传奇难免有捕风捉影和夸张的部分,作者的表达十分自由;史传尽可能客观的记录和评论,瑕瑜互见;墓志铭这类文章则庄重典雅,寄托着后世对先人的尊崇和怀念,多会颂扬美德而隐去瑕疵。
也正因为各种文本相互印证,人们更能知晓和了解一个饱满的诗人李益形象。至于传说甚多,大概源于自古至今,人们还是偏爱有故事的人。
作者:徐敏
播音:渠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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