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朝颜

关于朝颜

周作人译的《枕草子》，译得好，注释也好。尤其关于植物

的注释，无疑是小品佳构。

《枕草子》第五十七“歌题”，写了不少植物，也有陌生的植物，

其中便有“朝颜花”一种，读起来是颇为陌生的。周作人是这样

下的注：“日本古时，桔梗、木槿及牵牛花，皆训作朝颜，但这

里似专指木槿。《诗经》云：‘颜如舜华。’也是以木槿形容貌美， 但并不含朝开暮落的意思。”据说，日语里把喇叭状的花叫颜。

《枕草子》第五十八“草花”，其中也写了不少植物，也写

到了朝颜，与另一种叫夕颜的植物相对：“夕颜与与朝颜相似，

两者往往接连的说，花开也很有趣味……”周作人对夕颜的注释

是：“夕颜是与朝颜相对立的名称，乃是匏子的花。因为它开在

傍晚，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出白色的花朵，可以与早上开的朝颜

相比。但本文中说它结实太大，那么所说的是瓢了，日本少匏而多瓢，取其实刨皮为长条，晒干为馔，称曰‘干瓢’。”多么隽永的一则植物小品。写的是朝颜，避不开的是夕颜。

林文月译《枕草子》之“草花”节“朝颜”注：“为舜华（俗

称牵牛花、喇叭花），晨间开，过午即凋萎。”于雷译《枕草子》

之“草花”节“朝颜花”注：“牵牛花是其中之一。”单从注释

来讲，应该是周作人要高出许多。

关于朝颜，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中也有提到，丰子恺的译

本中这样描写：“秋天到了……有一日，朝雾弥漫，源氏公子被

侍女催促起身，睡眼蒙眬……侍女将一架的格子窗打开，源氏公

子观赏着庭中彩色缤纷的花草，徘徊不忍遽去，这姿态真是美妙

无比。便口占道：‘名花褪色终难弃，爱煞朝颜欲折难！’侍女

原也是善于吟咏的，便随之应答一联：‘朝零木晴便驾发，莫非

心不在名花。’”美好的古典场景。一位男童，采了一朵朝颜花，

献给源氏公子。只是丰氏对“朝颜”的注释，则显得有些简单甚至。

丰注：“朝颜即牵牛花。”

日本的牵牛花是从中国引入的，据考，牵牛花引入日本时间

是在明朝。紫式部《源氏物语》写于日本朝的平安时期。因此，《源氏物语》中的朝颜，应是桔梗或木槿。丰氏译注似有不少出入，

周作人在看了丰译《源氏物语》后，以为是在“茶店说书”。

牵牛花引入日本国后，“朝颜”则更多指的是牵牛花。

周作人译《枕草子》中第三十三段，是“小白河的八讲”，

其中写道：“樱花的凋谢，还只是世俗常用的譬喻罢了。古人说‘迨白露之未盼’，叹息朝颜花的荣华不长，若和他相比，更觉得惋惜无可譬喻了。”

周作人在《日本的诗歌》一文中，引了女俳牌人加贺千代女的俳句：“吊桶被朝颜花缠住了，只得去乞井水。”女俳人的句子， 平静，又柔美，所以成为妇孺皆知的日本俗语。清晨起来去打井水，却见到牵牛花蔓延到吊桶上，牵牛花正在绽放，便不忍惊动把蔓折断，只好将桶放在那里，随牵牛花自由缠绕着，自己只好去向邻居讨水喝。

松尾芭蕉《闭关辞》最后有《十七字的小诗》，是这样的的

十七个字：“朝颜花啊，白昼还是下锁的门的围墙。”周作人《风

雨谈》一集有《老年》一文，对此有述：“末行十七字的小诗，

今称俳句，意云早晨看初开的牵牛花或者出来一走，平时便总是

关着门罢了。”

陈德文译《松尾芭蕉散文》，2008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第一百一十三则“闭关之说”，最后一行“十七字的小诗”，竟

译成了十个字：“墙边牵牛花，白昼锁庵门。”直接译成了牵牛花， 太直白了点，虽也不为过。

再繁华的门庭也有闭门谢客的一天，惟有平静可以保持长久，在该开的时候开，该谢的时候谢，没有怨恨也没有失落更没有惊宠，像牵牛花那样，静静地蔓延，但却是快活在延伸……

郭沫若在自传小说《行路难》中，对朝颜有描述：“寺旁有

座小小的别墅风的人家，四周的篱栅上盘络着无数的朝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