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35. 骄奢轻信一皇死，又起狼烟四帝年

本期内容

1. 罗马人为什么不喜欢基督教，后来发生了什么冲突？

2. 尼禄的生活有多奢华，他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暴君吗？他是怎么死的？

3. 什么是“四帝之年”？有哪四帝？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我们说罗马城被大火烧了一个熊样之后，皇帝尼禄公然宣称，这事儿就是基督徒这群家伙干的，那为啥尼禄连调查都不仔细做，就能够把这口大黑锅，咣当一声扣到基督教的脑袋上？原因其实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那时候的罗马人普遍不喜欢基督徒。

                  一、罗马人和基督教徒的冲突

我们说希腊和罗马一直都是多神崇拜，也就是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神，大家基本是你信你的，我信我的，彼此之间并不冲突。换句话说，我可以承认你的神，因为你也会承认我的神，所以，我们基本上找不到希腊罗马因为信仰而发动的战争，都是因为利益。

可犹太教和基督教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神崇拜，除了我的神，其他所谓的神全都是魔鬼。而罗马皇帝，从卡利古拉开始，就不断地神化自己，说自己也是神，要求全体罗马人叩拜自己的神像，这种事罗马人是不在乎的，因为卡利古拉和所有罗马皇帝都不反对，我磕头的同时，再给其他神磕头，反正家里神像特别多，堆在一起，行个礼，磕个头，你知道我拜的是谁？一点都不费事儿。

但这种事儿对于犹太人是不行的，他们绝对不能把罗马皇帝当神拜，那样的话，他们的上帝可能就不要他们了。

一开始的时候，罗马为了自己的统治，默许了犹太人的这个风俗，毕竟，那个教只有犹太人信，相对于罗马帝国的人口，人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基督教刚刚出现的时候，罗马皇帝以为，这就是犹太教的一个分支，也默许了他们不参拜皇帝神像。

可是后来罗马人醒悟过来了，不对，这个什么基督教，它可不仅仅是犹太人的宗教，这家伙野心太大了，试图让天下所有人都变成它的信徒。这样一来，罗马皇帝和罗马人都不干了，你信你的神可以，但是你说我的神是魔鬼，那不是骂人吗？而且早期基督徒特别虔诚，只要信了教，他们连罗马人最爱的，最经常做的泡澡都可以舍弃，还有很多神秘的仪式，经常男男女女半夜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这在邻居王奶奶看来，那就是鬼鬼祟祟，不干好事，不是好银，而在罗马皇帝眼里，几乎等同于聚众造反。

很不幸的是，罗马城着大火的时候，正是罗马人对基督教最反感的时候，而尼禄把纵火这口大黑锅拍在他们脑袋上，那是毫无违和感，罗马人几乎立刻就认可了这个说法。接着就是无数基督徒被抓进监狱，然后钉死在十字架上，甚至还有被披上兽皮，让野兽在竞技场里活活吃掉的。

不仅如此，尼禄还杀害了耶稣十二门徒的首席弟子圣彼得，和前面提过的基督教第一功臣圣保罗。这两位圣徒后来在天主教中的地位啥样，只要稍微了解基督教历史的，那绝对是为尼禄倒吸一口凉气，哥们，您这就是找死啊，而且死了之后，永世不得安宁。

果然，后来基督教特别牛掰了之后，他们没有忘记这一段被泼污水的历史，更不可能忘记圣彼得、圣保罗，还有无数圣徒流过的血。于是，后世的舆论彻底大反转，不仅罗马城的大火变成了是尼禄为了兴建后花园自己放的，而且尼禄这个人整个就变成了暴君、昏君，无能之辈。

实际上，我们按照正统史料来看，尼禄当时在外地，大火烧完了之后，他才玩了命地赶回来，而且马上打开皇宫和自己的私人花园，供罗马老百姓避难，可以说积极做善后工作。至于说大火是不是人为的，到底是谁放的，现在已经彻底不可考。

                        二、尼禄的奢华和谢幕

我们说虽然基督教的瞎参合，导致现在尼禄是不是存在大量暴政有争议，但这哥们的奢华应该是事实。

下面的两件事足以证明这小子的穷奢极欲，第一件是他在罗马大火之后，以低廉的价格收购了一些着火的土地，给自己建造了一个黄金屋（Golden House），俗称尼禄金宫，那里面是亭台楼阁、喷泉、澡堂子，一应俱全，并且在中央还建造了一个人工湖。这就难怪后世很多人愿意相信就是他放的火，至少，你尼禄从这场大火里受益了。

第二件事是他第二任皇后死的时候，尼禄下令点燃罗马一年的桂皮存量，超度他的爱妃。桂皮就是后来所说的香料的一种，有人可能认为，这玩意是在大航海时代才很贵重，实际上，不是的，在欧洲，香料一直都很贵重，因为欧洲本土不产这东西，要从东南亚进口。在屋大维彻底征服了埃及之后，罗马的商人才可以用相对便宜的成本从印度进口香料，价格虽然降下了一点点，不过也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罗马史学家老普林尼的《自然历史》中提到过罗马当时的香料价格，最便宜的黑胡椒，一磅要4便士，一磅肉桂大概是50便士，这里的一便士大概是4克左右的白银货币。你要是问尼禄同学使用的桂皮，那价格是最昂贵的，按品质，一磅桂皮要300到1500便士不等，当时一名罗马士兵的年薪也只有200便士左右，尼禄的奢侈可见一斑。

除了基督教，尼禄还得罪了罗马元老院。这事儿是这样的，前面讲过，当年屋大维为了让元老院支持他当皇帝，把罗马行省分成两类，一类是有钱的，归元老院，由他们任命总督，另一类是有军队的，总督由皇帝直接任命。这样的安排可以说各取所需，元老院得到了经济实惠，自然是支持皇帝，而皇帝手握军权，君临天下，也不错。

但尼禄同志却办了一件不地道的事情，他让本该元老院掌控的希腊诸行省自治，这就等于是动了元老院的奶酪，而且大家也很清楚，尼禄这小子这么做，下一步就是把希腊诸行省划到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尼禄这么做，元老院自然要和他拼命。从公元65年开始，罗马元老院的贵族们就屡次试图行刺尼禄，但是都没成功，每一次都会招惹到尼禄更大的报复行动，而他的反击也就更加加重了贵族们对他的仇恨。

就这样恶性循环走过了三年，公元68年，和元老院关系很深的高卢总督温代克斯，以“拯救人类”的口号起兵造反，不仅造反，他还给所有的总督写信，号召大家一起起来推翻尼禄，西班牙行省的总督加尔巴（Galba）觉得有便宜可占，马上就也跟着起了兵。

我们说拜屋大维所赐，罗马皇帝掌管边疆行省，也就是兵力最强盛的行省，这时候高卢行省旁边的边疆行省是上日耳曼和下日耳曼两个行省，驻扎着罗马北方最强大的六个军团，由于尼禄平时对他们很不错，在接到尼禄平叛的命令之后，上日耳曼行省的卢福斯马上就领兵杀向高卢，三下五除二，就打败了叛乱的高卢行省，温代克斯被逼自杀。

西班牙的那个二货加尔巴刚刚点齐了兵将，嚷嚷着革命了，革命了，却传来了温代克斯自杀的消息，吓得他当时就瘫软一团，马上也准备自杀。

可还没等他把上吊的绳子系在房梁上，罗马方面传来消息，说全体罗马人民向您加尔巴效忠，拥护您当罗马新的皇帝。这哥们如同做梦一样从上吊的板凳上下来，随即名字被加上了凯撒和奥古斯都的称呼，军队簇拥着他离开西班牙，去罗马走马上任。

听到这里，你可能和加尔巴一样懵圈，实际上，这又是信息不畅导致的另一次乌龙事件。

我们说温代克斯失败这件事还没有传回罗马之前，罗马城里发生了一场暴乱，暴乱伴随一个谣言，大家纷纷说，上日耳曼行省军团讨伐失利，高卢和西班牙行省造反成功，暴君尼禄马上就要完犊子了。

这个谣言的厉害之处在于，尼禄自己也信了。结果这小子带着仆人匆匆忙忙地逃离了罗马，一个皇帝，离开了他的禁卫军，只带着几个做饭的逃到了乡下，那就等于是毒蛇没有了牙，老虎变成了小猫。

元老院听说尼禄逃跑这事之后是大喜过望，马上就宣布尼禄为罗马公敌，人人得而杀之。而元老们这时候已经知道高卢行省失败了，但是他们也不知道加尔巴正在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子，反而认为已经71岁的加尔巴可能正在勇猛地冲锋，杀向罗马城的路上。对于元老院这些家伙来说，皇帝谁做都是做，重要的是赚钱，何必去和加尔巴死磕呢？于是，匆忙宣布加尔巴为新的罗马皇帝。

至于说尼禄，这哥们在乡下，坐在一个大草垛上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活不下去了，但让他自杀，还有点怕疼，最后只好让仆人帮忙，两个人合力将刀子插进了尼禄的脖子。这个基督教徒最痛恨的罗马皇帝，后世最有名的大暴君就此谢幕，终年31岁，这一天是公元68年6月9日。

也就在这一年，佛教传进了中国，东汉明帝在洛阳建造了中国第一座古寺，白马寺，而佛教先于基督教传入中国的意义，那就大了去了，我在《中国史话》和《佛门史话》里面有详细的分析。

现在经常有人说，中国是治乱循环，二千多年，换了好多个朝代，就不像人家大罗马，存在了一千多年，最后东西两罗马都是被外敌灭掉的，不是老百姓造反推翻的，言下之意，就是中国的治理水平不行。我们说如果说这话的人读一读罗马历史，他就会回家躲在小屋里，狂抽自己的嘴巴子，让你随便说话，打脸了吧。

为啥？因为如果按照中国对朝代的计算方式，罗马在尼禄死后，它就算是灭亡了。

我们说从屋大维，一路下来到尼禄，这五位罗马皇帝或者是屋大维一系的，或者是和屋大维老婆的前夫克劳迪乌斯有血缘关系的，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血脉传承，也仅仅是支撑了五位皇帝，从公元前27年，到公元68年，95年的历史，然后就完犊子了，史称朱利亚·克劳迪乌斯王朝（Julio Claudian Dynasty）。

                        三、“四帝之年”

这个王朝覆灭之后，罗马迎来了公元69年的“四帝之年”（Year of the Four Emperors），顾名思义，就是说这一年罗马有四个皇帝先后走上了历史舞台。

先是上面说过的，71岁，牙都掉光了的加尔巴一口叼住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走马上任，当了皇帝，可是还没等到老人家搞清楚罗马皇宫里面的厕所在哪儿，就被手下的奥托（Otho）给整死了，为啥？因为这位奥托一心想做加尔巴的干儿子，以后好继承罗马皇位，可是加尔巴说这事儿不急，我先找找厕所在哪儿，咱们日后再说，一转身，却收了另一个人当干儿子。奥托在气愤之余，用苛刻的税收和暴政煽动罗马城人民开始暴动，然后又把加尔巴骗到了广场，最后加尔巴被煽动起来的民众活活打死，脑袋也被砍下来插到长矛上示众。

加尔巴死后，奥托宣布继任罗马皇帝。

但北边上下日耳曼行省的罗马军团大兵们，觉得无论谁当皇帝，都不如自己的长官当皇帝来得更实惠，更何况这个长官还许诺给自己加薪，于是，下日耳曼行省的长官维提里乌斯（Vitellius ）被大兵们推举为皇帝，率领六个强大的罗马军团杀回罗马，奥托一看，这哪里打得过，赶紧手忙脚乱地自杀了，维提里乌斯又当上了皇帝。

但让维提里乌斯也很无奈的是，他有六个军团，还有人有九个军团，比他多出了50%，此人就是罗马犹太行省的军事统帅提图斯·弗拉维乌斯·维斯帕先（Titus Flavius Vespasian）。

维斯帕先本来是没想管罗马发生的烂事，他当时正在一心一意地对付犹太人起义。等到他暂时平定了犹太人起义，正好听说新皇帝奥托兵败自杀，罗马城里，和北方军团关系不好的士兵和贵族们纷纷逃往东方，他们见到维斯帕先之后就是一顿瞎白话，然后忽悠维斯帕先打到罗马去，自己当皇帝。

这些残兵败将这样做那是一点都不稀奇，因为不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背井离乡，一辈子东躲西藏了，如果忽悠维斯帕先成功，那自己的前途肯定是一片光明。

维斯帕先琢磨了一阵子，觉得这事儿可以干。于是，公元69年7月1日，维斯帕先称帝。同年12月，他带着东方军团，打入罗马城，刚当上皇帝几个月的维提里乌斯被乱军杀死。

维斯帕先就这样成了四帝之年的最后一个皇帝，同时，也是一个新的朝代，弗拉维王朝（Flavian dynasty）的开创者。“弗拉维”就是维斯帕先的姓，和屋大维那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这要是在中国，他就是妥妥的开国之君，要称某太祖，或者高祖的。

我们说公元69年，罗马城里城外打成一团的时候，也恰恰是一个历史学家的少年时代，他的名字叫塔西佗（Tacitus），当时13岁。塔西佗出生在意大利北部，具体是哪儿现在不知道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就是了。这种乱局不仅让他对那个时代和所有统治者都没有好感，而且他还观察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后来在其名著《历史》这本书里，他是这样总结的，“一旦统治者变得不受欢迎，他的所有行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引起人们对他的极度厌恶。”

这句话就是后世著名的塔西佗陷阱（Tacitus Trap），用来描述一种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很无奈的情形。有时候，统治者明明很努力地想做一些对大家有利的事情，可是老百姓觉得你就是想害我，进而呢，不去配合，最后好事当然没搞成，甚至还让事情变得更坏，老百姓就会说了，看吧，我就知道你想害我。说句心里话，这个塔西佗陷阱，是很多发展中国家衰退，甚至崩溃的一个主要原因，因为日子过得不好，所以痛恨政府；因为痛恨政府，所以不愿意和政府合作，也不配合任何事情，一盘散沙，日子就过得更不好。有时候这几乎就是一个死循环，无解的。

不过我们必须说一下，虽然塔西佗就生活在那个时代，但因为他本人其实没有太多从政的经验，导致他的历史记录往往很偏颇，批评皇帝就像是一个老农在骂街，说不到点子上，虽然这个老农号称拉丁文三大宗师之一，但骂街就是骂街，他的这种不顾事实，一棍子打死所有皇帝所有作为的笔法，让他在后世史学家那里并不太受欢迎。

言归正传，经过一系列的动荡，罗马弗拉维王朝的第一位皇帝维斯帕先很明显地吸收了别人的教训，这哥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军人上台，既没有血脉传承，也没有很强大的威望，所以，他很谨慎，很谦虚。

一个明明有着强大军事实力的领袖，一旦谦虚起来，那自然是很受欢迎的，他和元老院的关系就搞得比较好，加上对中下层老百姓也比较体恤，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形象就这么树立起来。

但好皇帝他也得花钱，尤其是一个想讨好所有人的好皇帝，这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可是帝国刚刚打了一年的内战，粮食都不怎么够吃，根本就没几个钱，那咋整？维斯帕先也不会变出钱来，他就只能改革各种税法，试图变着法地给自己弄点儿钱花。这里面让罗马人民感觉最神奇的是，他发明了一种“尿税”，当然不是说在家撒泡尿也要交税，他还没那么变态，而且那也收不上来，我就说我是貔貅，光吃饭不上厕所，你还能整死我？

维斯帕先的尿税是无论谁使用罗马城里公共厕所的排泄物，都要交税，相当于是化肥税。

他的大儿子提图斯（Titus）当时正在和他学习政务，准备接班。这小伙子就问他爹，您老人家收这个税，是不是有点儿过分？维斯帕先拿出一枚金币，说你闻闻，这是啥味道？提图斯小心翼翼地拿过来闻了一下，说没啥味啊。这时候他爹就说了，这枚金币就是尿税收上来的，闻起来却一点也不臭，钱就是钱，你管它怎么来的干什么？

维斯帕先的这个小故事在历史上产生了两个后果，一是诞生了西方的一句成语，叫做“钱没有臭味”（Money does not stink）；另一个就是今天法国街头的公共厕所，名字全都是法语的维斯帕先（Vespasienne），估计后面这件事，这老头儿是绝对没想到的，钱臭不臭我们先不说，他的名字从此在法国和臭味相伴在一起，是肯定的了。

维斯帕先另一个没想到的是，他这辈子的终结也和排泄这件事有关，公元79年6月23日，感染了痢疾的维斯帕先拉肚子拉死了，在最后一刻，他坚持让人把他扶起来，说了一句“皇帝应该站着死去”，之后，头一歪，就此谢幕。

他死之后，大儿子提图斯顺利接位，在我们中国人看来，这应该是罗马帝国开始之后一百多年来，最正常，最正宗，最无悬念的一次传承了，父死子继，而且是长子继承，俺们中华的诸多王朝一直都是这样玩的，大罗马，总算是也搞了一次完美的帝国接力。那么，这个大儿子，嫡子，是给他爹丢脸了呢，还是让维斯帕先含笑九泉了？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