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又没被撤差,他自己也笑了。衙门更像怪物了;他想逃都逃不了。混吧!大家都是混,不过别人混得兴高彩烈,他混得孤寂无聊。对新同事们他不大招呼;旧同事们对他非常不满意,孙先生已经把刚学来的一句加在老李的身上——“乡下人不认识仙人掌,青饼子!”
把房契给张大哥送了去。张大哥愣了。老李想吓嚇张大哥一下;不好意思,没说什么。张大哥似乎不大敢收那张契纸;看见它,也就看见了小赵,这是玩的?!
“大哥把它收起来好了,没事!”
张大哥想起《七侠五义》来;没有除暴安良的侠义英雄,这是不可能的!
“把丁二爷那笼子小鸟给我吧,”老李岔开了话。
“丁二在哪儿呢,好几天没见他的面,家里越忙,他越会耍玄虚,真正的废物!”张大哥不满意丁二爷。
“他在我那儿呢,啊——帮几天忙。”老李没敢说丁二爷天天梦见天桥枪毙人,不敢出来。
“呕,在你那儿呢,那我就放心啦。”张大哥为客气起见,软和了许多;可是丁二在老李家帮什么忙呢?
老李提着一笼破黄鸟走了。张大哥看着房契出神,怎回事呢?
老李唯一值得活着的事是天天能遇到机会看一眼东屋那点“诗意”。他不能不承认他“是”迷住了,虽然他的理智强有力的管束着一切行动。既不敢——往好了说,是不肯——纯任感情的进攻,他只希望那位马先生回来,看她到底怎样办,那时候他或者可以决定他自己的态度。设若他不愿再欺哄自己的话,他实在是希翼着——马回来,和她吵了;老李便可以与她一同逃走。逃出这个臭家庭,逃出那个怪物衙门;一直逃到香浓色烈的南洋,赤裸裸的在赤道边上的丛林中酣睡,作着各种颜色的热梦!带着丁二爷。丁二爷天生来的宜于在热带懒散着。说真的,也确是得给丁二爷想主意——他一天到晚怕枪毙,不定哪天他会喝两盅酒到巡警局去自首!带他上哪儿?似乎只有南洋合适。他与她,带着个怕枪毙的丁二爷,在椰树下,何等的浪漫!
“小鸟儿,叫吧!你们一叫,就没人枪毙我了!”丁二爷又对着笼子低声的问卜呢!
逃,逃,逃,老李心里跳着这一个字。逃,连小鸟儿也放开,叫它们也飞,飞,飞,一直飞过绿海,飞到有各色鹦鹉的林中,饮着有各色游鱼的溪水。
他笑这个社会。小赵被杀会保全住不少人的饭碗,多么滑稽!
正是个礼拜天,蝉由天亮就叫起来,早晨屋子里就到了八十七度,英和菱的头上胸前眼看着长一片一片的痱子。没有一点风,整个的北平像个闷炉子,城墙上很可以烤焦了烧饼。丁二爷的夏布衫无论如何也穿不住了;英和菱热得像急了的狗,捉着东西就咬。院子里的砖地起着些颤动的光波,花草全低了头,麻雀在墙根张着小嘴喘气,已有些发呆。没人想吃饭,卖冰的声音好像是天上降下的福音。老李连袜也不穿,一劲儿扑打蒲扇。只剩了苍蝇还活动,其余的都入了半死的状态。街上电车铃的响声像是催命的咒语,响得使人心焦。
为自己,为别人,夏天顶好不去拜访亲友,特别是胖人。可是吴太太必须出来寻亲问友,好像只为给人家屋里增加些温度。
老李赶紧穿袜子,找汗衫,胳臂肘上往下大股的流汗。
方墩太太眼睛上的黑圈已退,可是腮上又加上了花彩,一大条伤痕被汗淹得并不上口,跟着一小队苍蝇。
“李先生,我来给你道歉,”方墩的腮部自己弹动,为是惊走苍蝇。“我都明白了,小赵死后,事情都清楚了。我来道歉!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吴先生又找着事了。不是新换了市长吗,他托了个人情,进了教育局。他虽是军队出身,可是现在他很认识些个字了;近来还有人托他写扇面呢。好歹的混去吧,咱们还闲得起吗?”
老李为显着和气,问了句极不客气的,“那么你也不离婚了?”
方墩摇摇头,“哎,说着容易呀;吃谁去?我也想开了,左不是混吧,何必呢!你看,”她指着腮上的伤痕,“这是那个小老婆抓的!自然我也没饶了她,她不行;我把她的脸撕得紫里套青!跟吴先生讲和了,单跟这个小老婆干,看谁成,我不把她打跑了才怪!我走了,乘着早半天,还得再看一家儿呢。”她仿佛是练着寒暑不侵的工夫,专为利用暑天锻炼腿脚。
老李把她送出去,心里说“有一个不离婚的了!”
刚脱了汗衫,擦着胸前的汗,邱太太到了;连她像纸板那样扁,头上也居然出着汗珠。
“不算十分热,不算。”她首先声明,以表示个性强。“李先生,我来问你点事,邱先生新弄的那个人儿在哪里住?”
“我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
“你们男人都不说实话,”邱太太指着老李说,勉强的一笑。“告诉我不要紧。我也想开了,大家混吧,不必叫真了,不必。只要他闹得不太离格,我就不深究;这还不行?”
“那么你也不离婚了?”老李把个“也”字说得很用力。
“何必呢,”邱太太勉强的笑,“他是科员,我跟他一吵;不能吵,简直的不能吵,科员!你真不知道他那个——”
老李不知道。
“好啦,乘着早半天,我再到别处打听打听去。”她仿佛是正练着寒暑不侵的工夫,利用暑天锻炼着腿脚。
老李把她送出去,心里说“又一个不离婚的!”
他刚要转身进来,张大哥到了,拿着一大篮子水果。
“给干女儿买了点果子来;天热得够瞧的!”随说随往院里走。
丁二爷听见张大哥的语声,慌忙藏在里屋去出白毛汗。
“我说老李,”张大哥擦着头上的汗,“到底那张房契和丁二是怎回事?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劲,你看!”
老李明知道张大哥是怕这件事与小赵的死有关系,既舍不得房契,又怕闹出事来。他想了想,还是不便实话实说;大热的天,把张大哥吓晕过去才糟!“你自管放心吧,准保没事,我还能冤你?”
张大哥的左眼开闭了好几次,好像困乏了的老马。他还是不十分相信老李的话,可是也看出老李是决定不愿把真情告诉他:“老李,天真可是刚出来不久,别又——”
老李明白张大哥;张大哥,方墩,邱太太,和……都怕一样事,怕打官司。他们极愿把家庭的丑恶用白粉刷抹上,敷衍一下,就是别打破了脸,使大家没面子。天真虽然出来,到底张大哥觉得这是个家庭的污点,白粉刷得越厚越好;由这事再引起别的事儿,叫大家都知道了,最难堪;张大哥没有力量再去抵挡一阵。你叫张大哥像老驴似的戴上“遮眼”,去转十年二十年的磨,他甘心去转,叫他在大路上痛痛快快的跑几步,他必定要落泪。“大哥,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给你拿着那张契纸,凡事都朝着我说,好不好?”
“那——那倒也不必,”张大哥笑得很勉强,“老李你别多心!我是,是,小心点好!”
“准保没错!丁二爷一半天就回去,你放心吧!”
“好,那么我回去了,还有人找我商议点婚事呢。明天见,老李。”
老李把张大哥送出去,热得要咬谁几口才好。
丁二爷顶着一头白毛汗从里间逃出来:“李先生,我可不能回张家去呀!张大哥要是一盘问我,我非说了不可,非说了不可!”
“我是那么说,好把他对付走;谁叫你回张家去?”老李觉得这样保护丁二爷是极有意义,又极没有意义,莫名其妙。
婚姻就是俩人凑合过日子,能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就是好的婚姻。
在婚姻中总会有一万次想离婚的念头和想杀死对方的冲动,不过是忍耐和相互包容才让婚姻持久。爱情很短暂,婚姻是一时冲动才会决定领证步入婚姻,很多恋爱谈了许多年最后爱情变成习惯,婚姻就是责任,忠诚考验的是人品。
董老师的演播把老舍的小説给播活了,一个个人物被呼之欲出,畫面感十足,北京話标准,连我这个老北京人都感觉聴着那叫舒服!
煎饼果子ooo 回复 @听友294304467: 👍
老李像极了《父母爱情》里的老丁,他嫌弃媳妇王秀娥,羡慕江德福有个即使是资本家小姐的安杰,王秀娥死后应该是喜欢葛美霞,却因为王政委放弃了,后来娶了江德华,即使德华做的再好,也不是老丁心里渴望的那种结婚伴侣
终究没有人离婚,普通人根本离不起婚
文章名叫离婚,其实没有一个人离婚,天天嚷着要离婚,其实没有一个人离婚,人人心里都想过离婚,其实没有一个人离婚,婚姻到底是什么?离了再找一个,焉知这个就一定比上一个强?都凑合着过吧,毕竟都习惯了对方!
老李活的真累啊
不管男女都有那么点东屋里的诗意
脑子里没有诗意的人就是被社会铁拳教育服了的么?
老李和丁二爷,是最厚的、仗义的两个人。如果只因有用才交朋友,那你就错过了这两个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