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是否我的心,既把你当王冠戴,
喝过帝王们的鸩毒--自我阿谀?
还是我该说,我眼睛说的全对,
因为你的爱教会它这炼金术,
使它能够把一切蛇神和牛鬼
转化为和你一样柔媚的天婴,
把每个丑恶改造成尽善尽美,
只要事物在它的柔辉下现形?
哦,是前者;是眼睛的自我陶醉,
我伟大的心灵把它一口喝尽:
眼睛晓得投合我心灵的口味,
为它准备好这杯可口的毒饮。
尽管杯中有毒,罪过总比较轻,
因为先爱上它的是我的眼睛。
一一五
我从前写的那些诗全都撒谎,
连那些说"我爱你到极点"在内,
可是那时候我的确无法想象
白热的火还发得出更大光辉。
只害怕时光的无数意外事故
钻进密约间,勾销帝王的意旨,
晒黑美色,并挫钝锋锐的企图,
使倔强的心屈从事物的隆替:
唉,为什么,既怵于时光的专横,
我不可说,"现在我爱你到极点,"
当我摆脱掉疑虑,充满着信心,
觉得来日不可期,只掌握目前?
爱是婴儿;难道我不可这样讲,
去促使在生长中的羽毛丰满?
一一六
我绝不承认两颗真心的结合
会有任何障碍;爱算不得真爱,
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
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
哦,决不!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
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
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
你可量它多高,它所值却无穷。
爱不受时光的播弄,尽管红颜
和皓齿难免遭受时光的毒手;
爱并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
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
我这话若说错,并被证明不确,
就算我没写诗,也没人真爱过。
一一七
请这样控告我:说我默不作声,
尽管对你的深恩我应当酬谢;
说我忘记向你缱绻的爱慰问,
尽管我对你依恋一天天密切;
说我时常和陌生的心灵来往,
为偶尔机缘断送你宝贵情谊;
说我不管什么风都把帆高扬,
任它们把我吹到天涯海角去。
请把我的任性和错误都记下,
在真凭实据上还要积累嫌疑,
把我带到你的颦眉蹙额底下,
千万别唤醒怨毒来把我射死;
因为我的诉状说我急于证明
你对我的爱多么忠贞和坚定。
一一八
好比我们为了促使食欲增进,
用种种辛辣调味品刺激胃口;
又好比服清泻剂以预防大病,
用较轻的病截断重症的根由;
同样,饱尝了你的不腻人的甜蜜,
我选上苦酱来当作我的食料;
厌倦了健康,觉得病也有意思,
尽管我还没有到生病的必要。
这样,为采用先发制病的手段,
爱的策略变成了真实的过失:
我对健康的身体乱投下药丹,
用痛苦来把过度的幸福疗治。
但我由此取得这真正的教训:
药也会变毒,谁若因爱你而生病。
一一九
我曾喝下了多少鲛人的泪珠
从我心中地狱般的锅里蒸出来,
把恐惧当希望,又把希望当恐惧,
眼看着要胜利,结果还是失败!
我的心犯了多少可怜的错误,
正好当它自以为再幸福不过;
我的眼睛怎样地从眼眶跃出,
当我被疯狂昏乱的热病折磨!
哦,坏事变好事!我现在才知道
善的确常常因恶而变得更善!
被摧毁的爱,一旦重新修建好,
就比原来更宏伟、更美、更强顽。
因此,我受了谴责,反心满意足;
因祸,我获得过去的三倍幸福。
一二○
你对我狠过心反而于我有利:
想起你当时使我受到的痛创,
我只好在我的过失下把头低,
既然我的神经不是铜或精钢。
因为,你若受过我狠心的摇撼,
像我所受的,该熬过多苦的日子!
可是我这暴君从没有抽过闲
来衡量你的罪行对我的打击!
哦,但愿我们那悲怛之夜能使我
牢牢记住真悲哀打击得多惨,
我就会立刻递给你,像你递给我,
那抚慰碎了的心的微贱药丹。
但你的罪行现在变成了保证,
我赎你的罪,你也赎我的败行。
一二一
宁可卑劣,也不愿负卑劣的虚名,
当我们的清白蒙上不白之冤,
当正当的娱乐被人妄加恶声,
不体察我们的感情,只凭偏见。
为什么别人虚伪淫猥的眼睛
有权赞扬或诋毁我活跃的血?
专侦伺我的弱点而比我坏的人
为什么把我认为善的恣意污蔑?
我就是我,他们对于我的诋毁
只能够宣扬他们自己的卑鄙:
我本方正,他们的视线自不轨;
这种坏心眼怎么配把我非议?
除非他们固执这糊涂的邪说:
恶是人性,统治着世间的是恶。
一二二
你赠我的手册已经一笔一划
永不磨灭地刻在我的心版上,
它将超越无聊的名位的高下,
跨过一切时代,以至无穷无疆:
或者,至少直到大自然的规律
容许心和脑继续存在的一天;
直到它们把你每部分都让给
遗忘,你的记忆将永远不逸散。
可怜的手册就无法那样持久,
我也不用筹码把你的爱登记;
所以你的手册我大胆地放走,
把你交给更能珍藏你的册子:
要靠备忘录才不会把你遗忘,
岂不等于表明我对你也善忘?
一二三
不,时光,你断不能夸说我在变:
你新建的金字塔,不管多雄壮,
对我一点不稀奇,一点不新鲜;
它们只是旧景象披上了新装。
我们的生命太短促,所以羡慕
你拿来蒙骗我们的那些旧货;
幻想它们是我们心愿的产物,
不肯信从前曾经有人谈起过。
对你和你的纪录我同样不卖账,
过去和现在都不能使我惊奇,
因为你的记载和我所见都扯谎,
都多少是你疾驰中造下的孽迹。
我敢这样发誓:我将万古不渝,
不管你和你的镰刀多么锋利。
一二四
假如我的爱只是权势的嫡种,
它就会是命运的无父的私生子,
受时光的宠辱所磨折和播弄,
同野草闲花一起任人们采刈。
不呀,它并不是建立在偶然上;
它既不为荣华的笑颜所转移,
也经受得起我们这时代风尚
司空见惯的抑郁、愤懑的打击:
它不害怕那只在短期间有效、
到处散播异端和邪说的权谋,
不因骄阳而生长,雨也冲不掉,
它巍然独立在那里,深思熟筹。
被时光愚弄的人们,起来作证!
你们毕生作恶,却一死得干净。
一二五
这对我何益,纵使我高擎华盖,
用我的外表来为你妆点门面,
或奠下伟大基础,要留芳万代,
其实比荒凉和毁灭为期更短?
难道我没见过拘守仪表的人,
付出高昂的代价,却丧失一切,
厌弃淡泊而拚命去追求荤辛,
可怜的赢利者,在顾盼中雕谢?
不,请让我在你心里长保忠贞,
收下这份菲薄但由衷的献礼,
它不搀杂次品,也不包藏机心,
而只是你我间互相致送诚意。
被收买的告密者,滚开!你越诬告
真挚的心,越不能损害它分毫。
一二六
你,小乖乖,时光的无常的沙漏
和时辰(他的小镰刀)都听你左右;
你在亏缺中生长,并昭示大众
你的爱人如何雕零而你向荣;
如果造化(掌握盈亏的大主宰),
在你迈步前进时把你挽回来,
她的目的只是:卖弄她的手法
去丢时光的脸,并把分秒扼杀。
可是你得怕她,你,她的小乖乖!
她只能暂留,并非常保,她的宝贝!
她的账目,虽延了期,必须清算:
要清偿债务,她就得把你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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