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16位作家决定不生孩子

这16位作家决定不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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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会有人给我寄一张母亲节贺卡——用蜡笔涂抹、用心装点的小卡片,出自尚不能娴熟控制的稚嫩小手……永远不会有我的孩子对我微笑,也不会等到自己的孩子大学毕业,或结婚,或把亲手写的书题献给我。我死后不会留有继承人。”


作家珍妮·赛佛写下这段话时,已经四十二岁,结婚九年。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四十二岁几乎处于育龄的末期,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否要成为一名母亲。


当她最终主动选择不生育,看着这段话印成铅字在杂志上刊登出来时,赛佛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即使这个决定经过了多年的反复思量。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没有孩子的人生仿佛是轻松的,没有负担的,所有的活动安排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展开,而无需顾忌孩子的拖累。


因此,选择不生孩子的人往往被认为是自私自我、享乐主义的。正如《最好的决定》这本书的英文名:自私、浅薄和自我中心(Selfish、shallow and self-absorbed)。


当你决定做出不要孩子的选择,你就注定会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指摘,哪怕是功成名就的作家也不例外。


在这本书中,十六位作家开诚布公地写下了各自不生育的决定,其中包括十三位女性作家和三位男性作家。和我们所设想的完全不同,不论出于何种理由,做出不生育的决定从来都不轻松,而是充满了纠结、痛苦和自我怀疑。


“任何与主流背道而驰的做法都要用尽心力。”赛佛如此形容自己的决定,即便过去了几十年,回想起当时做出决定的那刻,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痛苦。


在主流文化中,不生育显然不是一个常规选项。


如果是因为无法生育而被迫选择没有孩子,这是一类情况,意味着身体有病。而主动选择不要孩子,显然是另一类情况,人们简单粗暴地将其归类为“头脑有病”,竟然没有想要生育的念头。


前者尽管也有自身的焦虑和困扰,但至少社会认同他们有想要生养的欲望,也就是说,他们有着“正确的心态”。对于后者,尤其是主观上不想生养的女性,人们会连带怀疑其性别特质。


考特尼·侯德尔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要生养孩子的欲望时,认为这也许是个病态的想法,决定跟自己的心理医生谈谈。


但她发现,即便跟心理医生聊起这个话题,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轻松自在。“我觉察到她希望我更有勇气,敢于迈出原有的自我。”


至于其他人呢?妇科医生告诉她,只要她打算要孩子,就能帮她怀上;文学经纪人告诫她,不生孩子的决定迟早会让她后悔。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说:“你必须想要做这件事,只有你想要,我们才能助你一臂之力,消除你不想做的想法。”不想要孩子的想法是疯狂的、不正常的。


西格莉德·努涅斯谈到,当女性导师问她,是否认为自己能够很好地胜任母亲角色时,她如实回答不知道,对方听到这个答案后有点不太高兴,“好像我坦承自己是个坏人”。


如果你对生育的话题有所犹豫,你就要准备好接受社会的审视,因为社会对生育的期待远超我们的想 象。


大部分时候,生育是作为一个必选项存在的,不管是各种影视文化作品,还是你身边朋友的真实案例,都在反复渲染一个“正常人生”的模板:结婚-生子-组建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想要跳出其中任何一个环节,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这通常意味着你跟周围环境的脱节。


赵欣是一个宣称自己并不想要孩子的现代女性,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并没有想要孩子的欲望。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打消了这个想法——与其说是打消了不想要孩子的想法,不如说是拥抱了想要孩子的念头,即便她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想要孩子。


“以前认为生孩子太痛苦了,养孩子很麻烦。直到我发现不要孩子的人会被当成异类,面临亲朋好友无休无止的质疑和催促,我才意识到原来生孩子是一个更容易的选择。”


赵欣提到身边一个事业有成的长辈因为没有结婚,而遭到来自各方的催促,大家对她表示好奇甚至同情,“仿佛没有孩子会磨灭她事业上的任何成功一样,谁都能来评判一句,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她光养宠物的生活一定很孤独。”


在她看来,不生养的人需要更强大的内心来坚持自己的选择,“可这就像是说反话一样,你说谁敢言之凿凿地确定,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呢?”


莉迪亚·戴维斯在只有一句话的短篇小说《双重否定》中写道:“在她生命中的某个时刻,她意识到与其说她想要一个孩子,不如说她不想不要孩子,或是不想自己没有生过孩子。”


关于这一点,珍妮·赛佛对自我的剖析更为直截了当。作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和心理治疗师,赛佛有着丰富的心理咨询经验,在审视自己不要孩子的决定时,她几乎是把自己当做心理分析案例一般对待。


她在文中直言,自己在做出决断的五年中,承受了严重的焦虑、自我怀疑、悲伤,以及对自己未来极度矛盾的犹疑。一个非常令她感到苦恼的问题,就是自己会不会因此抱憾终生。


为此,赛佛访谈了来自全国各地、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她们都做出了不成为母亲的选择。赛佛尽可能多地采访了上年纪的女性,想要了解她们是否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在最终完成的五十篇访谈中,有五篇访谈的对象是六十岁以上的女性。


过去,人们通常认为没有孩子的女性在情感上贫瘠或者不完整。但不同于这一刻板印象,赛佛发现她们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热情,对自己和伴侣感到满意,并不害怕没有孩子的老年生活,“相当打动人心的是:她们都为自己拥有独立精神而自豪”。


但赛佛也提到,这或许是因为她们做出这一决定,远在女权主义运动兴起之前。和当前社会的环境相比,她们更是同时代人当中的异类,做出不要孩子的决定需要更坚定的内心和更为清醒的认知。


而赛佛在多年后回看当年的自己,发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审视并真正接纳早已做出的决定。


“当我用尽了借口,却依然对怀孕生养毫无兴趣,我意识到这一点,转折就出现了,我终于能告诉自己:我并不是真的想生孩子;我想要的是‘想要生孩子’这种欲望。”


“我渴望像别人那样渴望生养,但我必须面对事实:我不想。”


与女作家们的纠结、痛苦、质疑自身母性相比,男作家谈到不生育的决定时,下笔显然更为轻松诙谐。


毋庸置疑,相对于女性有所谓的黄金生育年龄限制,男性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反悔。当他们到了50岁,后悔年轻时的决定,想要有个孩子时,他们仍然拥有生育能力。


即便选择终身不要孩子,他们也不过是清楚地意识到生命中有部分缺失和遗憾,接着又自我调侃道,每个人在遗憾和后悔面前都是大赢家。


他们并不会因此怀疑自身男性气质受损,相反,人们还乐此不疲地为事业有成的单身男性创造名词,“黄金单身汉”,或是“钻石王老五”。他们最多有些任性,但依然很受欢迎。


男作家蒂姆·科瑞德在他的文章中写道,“讲到底,我们会得到的最差评价不过是自私或不成熟;但不想要孩子的女人们却被认为是不正常的,就算不至于背叛整个人类物种,至少也算是女性集体内部的叛徒。不要孩子的男人们顶多得到蔑视的白眼,但人们得知女人不要孩子时却多半要问:你有什么毛病吧?”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回首往事时,会为自己的“不够完美”而苦恼。她知道自己的作家生涯颇有建树,可作为没有生育孩子的女性,她的人生是失败的,即便她是因为自身的精神紊乱病史,而被医生建议不要生养。


西蒙娜·波伏娃则从根本上质疑了母性——母性并不一定是每位女性都拥有的。如果有人因为她没有孩子,而认为她存在“母性的缺失”,她一定会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


但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在做出不生养的决定后,有一点始终是共通的:那就是他们必须要面对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并且做到自洽。相比无法后悔的决定本身,如何去填补没有孩子所造成的生活“缺失”,对作家们来说容易得多。


凯特·克里斯坦森形容:“没有孩子的生活就好比沙滩上的一个洞,海水很快就会灌进去。没有孩子,成百上千的别的事就涌入了我生活中空闲的地带,它们占据了我的时间和精力。”


不止一位作家提到,她们可以自由地安排时间,专注于自己的写作事业、与伴侣的亲密关系,而免于孩子的干扰。同时,她们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体会到有孩子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而非否认这种经验的缺失、为自己的选择辩护。


2013年8月,《时代》周刊有史以来首次策划报道了主动选择不生育的封面故事:《此生无子女:拥有一切,意味着没有子女》。珍妮·赛佛为这一话题终于引起关注而开心,不过开心之余,她为标题中“拥有一切”的措辞感到隐隐担忧。


“此生无子女”、“拥有一切”,这些字眼仿佛在制造另一种对立。选择一种生活的代价,永远是放弃了另一种生活,没有人能拥有一切。


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选择。生育对个体的意义各不相同,他人选择的幸福与否也只是你决策坐标系上的一个参照。


但不管你最终选择是否生养孩子,它都应当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适合自己的选择,既不是对大众选择理所当然的盲从,也不是为了标榜自己与众不同而特立独行。


“真正的自我接受,真正的解放,都需要清醒认知自身的局限,而非自以为是地否认其存在。不管有没有生养子女,女性都可以实现自我;你不用拥有一切,也肯定能拥有足够丰富的人生;这是事实,也应该被认清。”珍妮·赛佛在文章的最后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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