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小象莫莉，三万网民在行动

一头亚洲小象用长鼻卷起一只小巧的口琴，象馆内很快响起了悠扬的歌声。小象两颊凹陷，眼神有些呆滞，它想伴随音乐欢快地跳舞，但它的右前脚被一根铁链拴住，只能在小范围内挪动几步。吹完一段曲子，它结束了表演，嘶鸣一声，转过身似乎想走，但右前脚的铁链锁住了它。

这是去年9月的一段“网红”视频，视频中的小象叫“莫莉”，曾是一头“明星小象”，莫莉的名字取自上千个投稿，经专家和大众评审选出，希望它“以后也能像茉莉一样纯洁迷人，健康成长”。

莫莉2016年出生于云南昆明动物园，两年后，昆明动物园以种族繁育为由，将它交换到河南焦作沁阳和生森林动物乐园。

当它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已是去年8月，有游客发现，5岁半的莫莉在焦作市森林动物园内表演吹口琴、金鸡独立、吹气球、站立等活动，还有驯象员拿着象钩在一旁威胁它。小象莫莉疑遭虐待的视频很快上传到网络，并引发广泛关注。

去年9月，焦作市林业局工作人员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该局曾派出技术人员调查，结果与网传情况不一致，不存在虐待小象情况。同年12月，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乐园法定代表人史保东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让大象站立，吹气球等动物演出是让动物进行“正常的行为展示”，不是虐待动物。

“看到莫莉被迫表演，就像看到不会说话、被拐卖的孩子，非常可怜。” “小象莫莉”超话主持人小宣表示，“拯救小象莫莉”行动一直在继续，“我们一直希望引起更多人的关注，让莫莉能离开河南去其他省份的城市动物园，规范管理。” 

大象纪录片《二十一世纪的大象》中提到，大象是所有哺乳动物中怀孕时间最长的，达22个月之久，哺乳期可长达4年，一头小象仅学会如何使用鼻子就要花6个月时间。

2016年3月20日，小象莫莉在母亲“莫坡”的肚子里待了22个月后，在位于春城东北方向的昆明动物园内降生。有报道显示，她的父亲亚洲象“中波”于1998年经野外救助从普洱来到昆明动物园，后成为园区内亚洲象种群头领。莫莉是“莫坡”与“中波”的第4个孩子，也是昆明动物园繁育的第三代亚洲象。

莫莉一出生便受到广泛关注。出生后的第4天，央视新闻频道曾以“昆明动物园亚洲象家族喜添千金”为题进行报道。“小象重约70公斤，是位小‘公主’，大部分时间在妈妈肚子下面钻来钻去，玩耍，饿了就会去吃奶。”昆明动物园动管科黄松介绍说。

一年后，小象莫莉在父母陪伴下，在人群欢呼声中，度过了一周岁生日。 

“莫莉”这个名字是昆明动物园向社会公开征集的。生日当天，昆明动物园表示，“莫莉”不仅好听，读起来更与茉莉同音，而茉莉的花语是纯洁与迷人。

动物园还为莫莉制作了小象雕塑，为它的定名颁奖。这一天的亚洲象馆人山人海，宽广的场地内，莫莉在父母的陪伴下，吃到了一份由甘蔗、胡萝卜、西瓜等食物做成的蛋糕，四面八方的游客们则围着它，集体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莫莉一定不会想到，仅在半年后，它就要开始适应断奶、拴脚链、进运输笼，并学会离开母亲。

据“昆明动物园”微信公众号消息，2018年，为了“调整血缘”，昆明动物园确定从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市的天鹅湖公园引进一头雄象“九班”，而莫莉作为交换生，“肩负着亚洲象种群建设的特殊使命”，经过吊车吊装、长途奔波，于当年4月15日抵达了九班的家乡。

昆明动物园称，为保证莫莉到新地方能尽快适应，早在半年前，饲养员就开始训练它的独立能力，并为它制定了健康食谱，不再食用象妈妈的乳汁，此后还经过一系列的进笼训练，包括拴脚链，进运输笼，最终成功装笼。

3年后，昔日的小象“公主”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据媒体报道，2021年8月，游客发现莫莉在焦作市森林动物园（与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合作经营）、周口野生动物世界、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乐园等地进行动物表演。

网上流传的视频显示，莫莉脚上拴着十多厘米的铁链，表演吹口琴、吹气球，拱起前足站立、金鸡独立等杂耍。一位动物保护志愿者向媒体提供的视频显示，在练习“金鸡独立”时，驯象员手里拿着象钩，用尖锐的一头威胁莫莉，并用木棍敲打它的腿。

另一名志愿者向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以下简称“绿发会”）提供的资料显示，莫莉在河南省的动物园里吃的是西瓜皮、干草，游客付费后还可以骑在莫莉背上，这种行为可能对幼象的脊椎造成伤害。

莫莉表演的视频上传到网络后，去年9月14日，河南民生频道记者曾造访焦作市森林动物园，但在园区内并未找到小象莫莉的踪迹。

当记者询问小象去哪儿了，河南焦作森林动物园运营管理科科长贾琳琳称，“我现在不太清楚，我们只负责提供场地。”此前，该动物园一名饲养员称，森林动物园共有八头大象，包括三头小象、五头大象，如今只剩一头大象。记者追问这位饲养员时，对方又改口称不知情。

当记者提出查看“小象进入园区的相关登记和备案手续”时，贾琳琳先表示“没有”，后又称“有，但是内部资料”。

9月16日，“焦作市森林动物园”微信公众号发布“关于网传虐待大象等问题”的情况通报。经调查，大象行为展示和行为训练时的确存在脚上拴铁链的操作，但这并非虐待动物，而是依据行业操作规范，这也是全国各地动物园通用的。通报还指出，“经调查，这头小象身体健康，未受虐待。”

“莫莉吹的口琴音调节奏都非常准确，让我学也未必比它吹得好，我不敢想象它经历了什么才学会。如果不看它的身体，只看脸，无法相信那样憔悴、眼神空洞的它只有五岁半，跟幼儿园的小朋友差不多大。”小宣说。

两年前，小宣成为“象粉”，在她眼里大象是“有灵性的动物，像不会说话的人”。去年8月底，在网上关注到莫莉疑似被虐待的事后，小宣为此失眠了好几晚。去年9月，微博超话“小象莫莉”建立，小宣很快成为了主持人。

小宣介绍，截至4月26日中午，“小象莫莉”超话已有3.6万粉丝。粉丝来自全国各地，大部分都是“象粉”。大家没有具体分工，为了扩散小象莫莉的关注度，每当明星或大V发布莫莉相关的微博，粉丝会自发分享到群里，集中转赞评、顶帖子。

粉丝们还会在网上查资料，搜集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乐园法定代表人史保东涉嫌虐待动物的证据。

去年12月，小宣曾从一个动物保护大V那里关注到“和生森林动物乐园存在未批先建、没有营业执照就经营等问题”，她向河南省自然资源厅打电话举报，但对方回复称“部分属实，史正在补办相关手续”，而就小宣问及违规经营是否查处一事表示，她可以打焦作市12345电话查询。

焦作市12345回复称，沁阳市政府说未批先建情况不属实。小宣便实名就“2017年沁阳天鹅湖生态园死亡亚洲象数目”“2021年河南省焦作市、沁阳市沁阳天鹅湖生态园将名下亚洲象送到沁阳和生森林乐园展演的展演许可”等内容向国家林草局做了信息公开的申请，她希望提供一些证据给绿发会等公益组织。

针对此事，绿发会也曾向国家林草局、住建部、焦作动物园、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昆明动物园等相关单位申请了信息公开。

据绿发会向国家林草局提交的申请文件，他们想了解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中大象来源、租借去向、租借时长；了解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关于出售、购买、利用国家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及其制品审批的行政许可，以及所递交的申请材料清单。对此，国家林草局答复称决定征求第三方意见，而国家住建部表示信息不存在无法提供。

今年2月15日，昆明动物园书面回复称涉及商业秘密，不同意公开相关信息。截至目前，莫莉所在的河南焦作市、沁阳市动物园均没有进行回复。绿发会仍表示不会放弃，“立案所需资料齐备及条件成熟后会提起公益诉讼。”

4月 26日，“中国绿发会”官方微博发文称，绿发会政研室收到了很多志愿者的情况反映和呼吁，这一天上午，副秘书长马勇主持召开了“小象莫莉与反野生动物虐待”讨论会筹备工作会议。

 “虽然《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二十六条规定了不得虐待野生动物，但没有明确具体惩罚措施，我国现有法律尚未明确规定何为‘虐待野生动物’具体行为。”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周垂坤告诉本刊记者。

周垂坤同时提到，最高检、最高院《关于办理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中重点关注的有“行刑双向衔接”“以食用为目的”“野生动物致害”“人工繁育”和“以价值为基本定罪量刑标准”，虐待野生动物情节严重的构成刑事犯罪。

针对去年9月16日“焦作市森林动物园”通报中提到的“在脚上拴铁链并非虐待动物，而是有行业操作规范依据，这是全国各地动物园通用操作”，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科学家孙全辉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一说法并不准确，“这个声明说的标准是国家标准、行业标准还是国际标准？”

世界动物保护协会野生动物项目经理郑钰向媒体提出，野生动物表演看似轻松愉快，但这些表演活动以及和游客的亲密互动行为，违背了动物的天性，动物表演的背后是动物的痛苦和创伤。

河南民生频道记者实地探访的视频中显示，象馆前一块牌子写着“大象互动体验”：大象投食20元/份，骑大象拍照50元。

“现在不能说（大象）表演，要说行为展示，你说表演，人家就给你拍了放网上，动物保护协会又不干了，说大象是用来保护的，不是受罪的。” 焦作市森林动物园一名饲养员对河南民生频道记者说。

“野生大象绝不会让人类骑在它的背上，更不要说表演等其他非自然行为。”郑钰指出，所有在野外捕获的大象和人工繁育的大象后代，都会在幼年时经历残酷的训练过程，使它们能够从事骑乘和表演活动。

周垂坤认为，2010年7月国家林草局发出通知，停止野生动物与观众零距离接触、虐待性表演。2013年7月住建部出台的《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也明确指出“杜绝各类动物表演”、要求动物园能够切实为动物提供适宜的生活条件，保障其健康生活和繁育等规定。

2020年，青岛森林野生动物世界宣布永久停止动物表演，“用动物科普课堂代替”，获得一致好评。

“人类不应该把快乐和利益建立在动物痛苦之上。残忍的动物表演早就该叫停，监管部门也应加大整治此类不良现象的力度，健全相关法律，加强行业监管，最大可能减少商业形式的动物表演，为实现动物保护‘保驾护航’。”周垂坤说。

关注到小象莫莉的情况后，陈乔恩还曾表示自己可以认养小象莫莉。不过，莫莉的近况如何仍是未知。

话题#陈乔恩为拯救小象莫莉发声#登上热搜后，4月25日，沁阳和生森林动物乐园抖音账号发布视频提到了“小象莫莉近况”，视频中的小象在园中走动，从工作人员手中卷起胡萝卜食用，视频附文“小象腿部很健康，网上所贴‘象腿受伤’与真相不符”，并称“希望大家上官方媒体看看，也可以来动物园现场看看，园里是在如何养大象”。

小宣提供的一份录音也显示，4月15日，一位关注莫莉的大姐曾致电和生森林动物乐园，询问小象是否还在受训，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表示“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4月27日中午，记者多次致电和生森林动物乐园，均出现电话被对方接起一秒后挂断的情况。记者随后致电史保东，对方回应称，“莫莉身体健康，生活环境舒适，没有受训，没有表演”，“如果有质疑，任何人都可以来到现场观看、直播，拍小象的哪一个部位都行。” 

据生态中国网报道，4月28日，有记者曾抵达和生森林动物乐园并看到，小象莫莉没有如网上所说在室外等待商演。

小宣说，去年国庆期间，一位“象粉”在周口野生动物世界看到了莫莉，当时它没有表演，一直很焦虑地来回走动，甩鼻子，状态很差。“就在上周，我们还有几个人去现场看了，第一次就看到小象离得很远不敢靠近人，第二次去就看不到小象了。”小宣认为，明眼人都能看出莫莉头上有很多象钩钩出的洞，动物园所说腿部健康，这是园区在“避重就轻”。

此前，云南15头野生大象一路向北迁移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而此次《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届缔约方大会（CBD COP15）即将在中国云南昆明举办之际，“小象莫莉”的命运，更是引发了关于生命权利、生物伦理、生物多样性的反思。

绿发会政研室4月29日下午召开“小象莫莉与反野生动物虐待”在线讨论会，结合小象莫莉事件，重点围绕虐待野生动物行为的判定和相关法律制度完善等议题展开讨论。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市法学会环境资源法学研究会会长高桂林在会上提到，沁阳天鹅湖生态园利用大象行为应当事前得到野生动物保护主管部门的批准，网友购票观看小象莫莉进行倒立等危害自身安全的表演，有权知道小象莫莉在练习这些技能时是否受到虐待。“给予公共利益考量，本人建议林业和草原管理部门对小象莫莉事件展开调查，依照《野生动物保护法》的相关规定严肃处理有关违反行为，维护社会主义法治的权威，促进我国野生动物保护事业的健康发展。”

绿发会副秘书长马勇则表示，“我们会制止相关违法行为的发生，下一步我们会以行政诉讼的手段跟进，用环境公益诉讼的方式去推进。”

截至4月26日下午，新浪微博话题#陈乔恩为拯救小象莫莉发声#阅读量9.1亿次、讨论9.9万条；#拯救小象莫莉#阅读量2.5亿次，讨论量达38万次。但26日下午6点左右，记者发现#陈乔恩为拯救小象莫莉发声#与#拒绝动物表演#词条已失效，“小象莫莉”超话内容也被清空。

小宣表示，自己不会放弃，还要继续为小象莫莉发声，帮助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