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第110集-孝顺有六层境界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孝顺有六层境界。

我们进展到《庄子》的第14篇〈天运〉篇，还记得前面讲过〈天地〉篇、〈天道〉篇、〈天运〉篇，连续三篇都从天开头的，很好记。那么，〈天运〉篇讲什么呢？先看看它的第一章跟第二章。

第一章谈到的六大自然现象，都是自己会去发展，根本不用担心。他三次提问：“谁会闲来无事去做这个做那个？”因为自然现象不用你担心的。里面提到的就是要顺其自然，这才是最高明的上皇之治，就是古代帝王的治理；第二章就是重点了，庄子亲自出场，告诉你孝顺有六层境界。这六层境界，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就觉得了不起，难以想像。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先看看比较简单的第一章。庄子这样写的。

““天在运行吗？地在静止吗？日月在争夺位子吗？谁在主导这些？谁在维系这些？谁会闲着无事来推动这些？或者是有机关操纵而不得不如此？或者是顺势运转而自己停不下来？云是为了降下雨来吗？雨是为了蒸气成云吗？谁在兴云降雨？谁会闲着无事乐于做这样的事？风从北方吹来，忽东忽西，在天空飘动。谁在吐气成风？谁会闲来无事而煽动起风？那么请问这些是什么缘故？”

巫咸祒说：“来，我告诉你。自然界有上下四方的六极，以及金木水火土的五常，帝王顺应这些就天下太平，违逆这些就祸乱丛生。九州聚落的事务都治理有成、功德圆满；上位者的光辉照临人间，受到天下人拥戴，这就是最古的上皇之治。”

听完就知道上皇之治，只是顺天应人而已。你学习自然界，自然界的几个现象，天、地、日、月、云、雨、风这些，三度问说：“谁会闲来无事去做这些，像天地日月做的事情呢？”不会的，没有人闲来无事去做这些，是它自己在运转，自然界就是自己的样子。那么，对人间的话，你顺天应人很简单，就是上皇之治。这就是《庄子‧天运》篇的开头，这一篇里面的重点，将来会看到黄帝演奏一段乐曲造成的效果。

另外一个重点，就是接着要说的孝顺的六个境界。这段实在是非常的重要，我们看看哪六个境界，到底内容是什么？它也是两个人对话：有一个人请教庄子，庄子就提到什么叫做“仁”？但是别人听不懂，他就再解释，后面就提出来跟孝顺有关的六个层次。

我们看看他的内容。

“宋国的大宰荡请教庄子什么是仁。庄子说：“虎狼也有仁的表现。”太宰问：“怎么说呢？”庄子说：“虎狼父子相亲，怎么不是仁呢？”太宰说：“请问什么是至仁？”庄子说：“至仁无所亲近。”太宰说：“我听说，没有亲近，就不关爱，没有关爱就不孝顺。说至仁不孝顺，可以吗？”

庄子说：“不只是这样的，至仁是最高境界，孝顺实在不足以说明它。你所说的亲爱并未超过孝顺，而是还算不上孝顺。譬如，向南走的人，到达郢都之后，就看不见北方的冥山了，为何如此？因为离得太远了。”

这是前面说的，特别有趣的是什么？庄子认为虎狼相亲相爱也是仁。父子相亲，不能说只有人类才会父子相亲，这是仁爱的表现，其他动物不也一样吗？太宰立刻问：“什么是最高的仁，至仁？”

这一下问得好，因为道家对于最高的仁，强调至仁是无所亲近。譬如“至爱无爱”：最高明的爱是没有任何偏爱的。像这样的回答都是很具体，但是又很抽象。所以太宰就说：“至仁无所亲近，无所关爱，就可以不孝顺吗？至仁不孝顺，可以这样说吗？”

庄子说：“不是这样的，至仁是这样的境界，孝顺实在是不足以说它。”孝顺，是对自己父母非常关爱；至仁，是对所有一切都能关爱。你这离得太远了，郢都是楚国的首都，你向南方走，走到楚国的首都，看不到北方的冥山，那当然不行。

接着才是重点，庄子怎么说。

“所以说：『用恭敬来行孝容易，用爱心来行孝较难；用爱心来行孝容易，行孝时忘记双亲较难；行孝时忘记双亲容易，行孝时使双亲忘记我较难；行孝时使双亲忘记我容易，我同时忘记天下人较难；我同时忘记天下人容易，使天下人同时忘记我较难。』不在意尧舜的德行而无所作为，恩泽推加于万世而天下不知。又怎么会赞叹仁与孝呢？

所谓孝、悌、仁、义、忠、信、贞、廉，都是人们勉强用来奴役天赋的，并不值得称许。所以说：『最尊贵的人，抛弃了国家的爵位；最富有的人，抛弃了国家的财货；最显荣的人，抛弃了名声与赞誉。』因此大道是长存不变的。“

这里面提到孝顺的时候，那六个层次，我们简单再说一遍会比较清楚。从下往上：用恭敬来行孝；接着用爱心来行孝，这两步与儒家的主张，也差不多啊！所谓的外化，不就跟儒家一样吗？在《论语‧为政》里面可以找到很多材料。

孔子说：“侍奉父母亲，不是只让他们吃饱喝足，如果没有尊敬的心，那跟狗跟马侍奉人有什么差别。”接着，用爱心来行孝。孔子也回答学生说：“孝顺父母脸色保持和悦最难。”为什么？有爱心啊！所以，恭敬是第一步，尊敬父母亲；爱心、关怀父母是第二步。

接着上面的四步，都有一个字叫做忘记的“忘”。庄子很喜欢讲到忘，像“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大宗师6.10〉)。所以比“敬”跟“爱”更高的是第三步：孝顺时，忘记了父母亲。什么意思？忘记了“父母亲”是父母亲；跟父母亲相处很愉快，把他们当朋友一样。事实上，父母亲一定更开心，如果子女把他们当作朋友。

第四步，孝顺到什么程度？让父母亲忘记了我是子女，代表你实在太孝顺了。父母跟你在一起，父母把你当朋友。一般来说，父母亲有时候怕小孩子担心，看到小孩来，很多事情就不愿意谈。你那么孝顺让父母把你当朋友，忘记了你是子女，这是第四步。

第五步是什么？我在孝顺的时候同时忘记了天下人。我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去看待我孝顺父母这件事。我们都知道〈父子骑驴〉的故事：父子俩人带着驴进城，旁边有人讲话了，说这头驴子没有人骑，那不是太可惜了；父亲就让儿子骑上去，又有人讲话了，儿子骑在驴背上，父亲走路，这太不孝顺了；让儿子下来，父亲骑上去，又有人讲话了，爸爸骑在驴背上，儿子走路，太不慈爱了吧；两个人一起骑，又有人讲话了，两个人骑在驴背上，对驴是个虐待吧！怎么办？把驴抬进城了，无所适从。真正的孝顺是同时忘记了天下人。

最难的是什么？第六步，使天下人同时忘记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孝顺，因为天下人都一样地做他们该做的事，自然而然去做的事，也都是如鱼得水。从尊敬到爱心再到忘记双亲，再到使双亲忘记我，然后到忘记天下人，最后是使天下人忘记我。那真是很标准的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

这孝顺的六个境界，是我所听过对孝顺最完整的描述，并且写到最高境界的时候，简直难以想像还有其他可能性。这就是庄子的智慧，远远超过一般人所能想像，他的外化能化到这种程度。

用“忘”这个字来说明，你可以超越很多世俗的规范、人间的看法，完全顺其自然。所有的一切都在“道”里面，所有人间的关系也不例外。

下一集，是比较困难的一集。

主题是：黄帝的音乐使人恐惧，松懈，迷惑。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