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第四集:交友,人人都想成为张怀民

《苏轼》第四集:交友,人人都想成为张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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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魅力,有时候可以从他的朋友身上看出来。比如苏轼和他的朋友

苏轼有个政敌,叫王安石。这两位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在政治上彼此敌对。苏轼反对王安石变法,王安石也一直对苏轼加以排斥。

后来,王安石痛心于新法被小人玩弄,早已脱离自己的设想,于是辞去官职,退隐南京。而此时的苏轼,经过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获朝廷恩释。他在江淮一带漂泊,路过南京,想去拜访王安石。

王安石大病初愈,听说苏轼到了南京,早就按耐不住,骑着驴子,到江边来访苏轼。苏轼来不及戴帽子,迎上前去,作揖抱愧说:“我今日穿着村野衣服来见大丞相了。”王安石笑着说:“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样的人而设的吗!”两人相视大笑。

王安石和苏轼,曾经误会重重,隔阂很深。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因为各自的政治出发点和看法不同。他们都希望有一个富强的国家,百姓能安居乐业。他们对彼此的才气、学问和人品也都非常欣赏。如今时过境迁,南京相见,他们冰释前嫌,成了朋友。

一连数日,两人朝夕相见,饮食游乐,都在一起,仿佛要把从前浪费的时光弥补回来。王安石劝苏轼在南京买点田地,寻一所住宅住下,和自己做邻居。这让苏轼非常感动。他写诗道: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

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次荆公韵四绝》


这缘分,要是再早十年到来就好了。如今的苏轼,还有心事未了。他看到眼前这个老人,曾经在政坛呼风唤雨,却始终没有被权力和金钱扭曲本色,心中充满敬佩。他们彼此郑重告别。王安石后来长叹:“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除了王安石之外,章惇(dūn)是苏轼的另一个政敌,也是极具实权的人物。事实上,章惇曾是苏轼签判凤翔时结交的朋友,当时任商洛县令。两人都是一时人杰,结为挚友。章惇还曾在乌台诗案时为苏轼仗义执言。苏轼被贬黄州后,章惇也不避嫌疑与他通信。这都让苏轼很感激。可就是因为两人对待新法的态度迥异,导致关系逐渐破裂,渐行渐远。后来,在腥风血雨的政治党争中,严重的猜忌和报复心使得章惇几次想置苏轼于死地。

政坛之事,变化莫测。宋哲宗在位时,章惇借故把苏轼贬到海南。然而,宋徽宗上台后,因为章惇曾经反对传位徽宗,又被罢相,贬到雷州。与此同时,苏轼遇赦,从海南岛北归了。

章惇的儿子章援是苏轼的学生。当时有传言,苏轼将会被朝廷委以重任,拜为宰相。章援知道父亲过去的种种作为,非常担心苏轼重新上台后会进行报复。于是,他诚惶诚恐地给苏轼写了一封长信,为父亲求情。

谁想苏轼不但从未想过要如何报复章惇,还非常同情章家父子的遭遇。收到章援的信后,他扶病起床,写了一封感情真挚的回信:

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可知也。建中靖国之意,可恃以安。

又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广舟准备,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以及邻里乡党。又丞相知养内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今兹闲放,正宜成此。然只可自内养丹。切不可服外物也。

……书至此,困惫放笔,太息而已。(1101年)六月十四日。

章惇掌权时,想置苏轼于死地。而苏轼北归后,见章惇的遭遇却深表同情,还劝他多备良药来养生,又告诉他养生须注意的事项。林语堂在《苏东坡传》里说,此信是伟大的人道主义文献。诚哉斯言!

苏轼表现出来的宽容大度和仁爱精神,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苏轼是经历过举报和文字狱的人。很多人在经历过类似苏轼的灾难后,从此选择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爱任何人。而苏轼,依然有输出爱的能力,依然选择相信。

造物所忌,曰刻曰巧;万类相感,以诚以忠。

苏轼以诚待人,人也以诚待他。他三次被贬,处境一次比一次惨,每一次都差点要去他的性命,但他最终活着回到了中原。

这除了苏轼积极、乐观的性格之外,还有来自朋友的帮助。他每到一地,都碰到有同情他、帮助他的地方官员。

被贬黄州,苏轼十分孤独,一般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怕惹是非。黄州知州徐君猷却对他十分礼遇,完全没有长官对罪臣的隔阂。他经常邀请苏轼到自己家做客,每逢节日更是如此。苏轼感慨黄州没有好酒吃,徐君猷得了好酒,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苏轼,约他一同品尝。后来,苏轼感慨说:“始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此意岂可忘哉!

黄州如此,被贬惠州、儋州也是如此。正因为有许多像徐君猷这样善良官员的关爱,使得苏轼在困难的环境中,仍能坚强而乐观地活下来。

除了官员和士大夫外,苏轼还受到了底层人民给予的温暖。

到黄州之前,苏轼最大的心事是:“黄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但不久后,他就认识了住在长江对岸的王氏兄弟。苏轼每次过江去,他们都杀鸡摆酒款待他,聊得晚了,苏轼还经常留宿王家。后来,苏轼又结识了潘丙、潘原、古耕道、潘大临和郭遘(gòu)等人。他们虽说都是市井之人,但明辨事理,急公好义。苏轼后来在黄州东坡开垦荒地,也多得他们的帮忙。

苏轼曾用诗来赞美这些义气的朋友: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yàn),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身在朝堂之上的故人朋友没忘记苏轼,他们正想方设法将他调离黄州贬所,还教苏轼好好忍耐,等待将来。但苏轼告诉他们,自己活得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糟。因为在黄州,他结下了许多份珍贵的友情。正是与这些平民朋友的相处,苏轼享受着当下的温存和快乐。

苏轼还有一个平民朋友叫巢谷。巢谷也是眉山人,他和苏轼兄弟从小相熟,朴实无华,行侠仗义。苏轼兄弟在朝廷作官,巢谷在乡下谋生,他从未想过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而当苏轼被贬黄州时,巢谷就从四川蜀地跑来看他。巢谷还是烹调好手,在黄州,他经常亲自下厨,煮猪头,灌血精,作姜豉菜羹,以慰苏轼对家乡美食的相思之苦。十年后,苏轼兄弟又遭不幸,苏轼被贬海南,苏辙被贬龙川。这期间,以前结识的官员都避讳同他们交往,平素的亲朋好友也不再有联系。而七十三岁高龄的巢谷知道后,却在眉山老家愤激地表示,要徒步去寻访苏氏兄弟。听说了他这番话的人,都讥笑他疯了。

然而,巢谷没有在意这些人的嘲笑,他历尽千辛万苦,到了梅州,给苏辙寄去书信。等到见面之后,两人紧握着手,禁不住热泪盈眶。听到巢谷还要前往海南岛去看望哥哥苏轼,苏辙忍不住劝他:“您的心意是好的。但从这里去儋州,有好几千里的路程,还得坐船过海,您这么大岁数实在不必折腾。”

可是巢谷执意要走,苏辙留不住,给他勉强凑了一点盘缠。结果巢谷乘船走到一个叫新会的地方,被小偷顺了钱袋走了。后来听说小偷在新州被抓获,巢谷又连忙赶去,想追回仅有的盘缠。最终还是因为旅途劳顿,一病不起,客死他乡。

后来等到苏轼在北归的途中才听说了巢谷的事,他悲伤不已,写信给眉山老家的朋友,资助巢谷的儿子远来迎丧,他还委托地方长官代为安排护送灵柩。试想一下,一位年过七十的古稀老人,为了探望朋友,步行数千里,最终因此丧命。这情谊,千载之下,仍让人动容。

如果说,苏轼是有魅力的,不如说,苏轼的朋友是有魅力的,北宋是有魅力的。在那个时代,虽然也有沆瀣一气、尔虞我诈的官场黑暗,有让人悲哀的党争,但仍然有一群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他们守住了时代的底线,保存住了做人的气节与风骨,也让苏轼完成了自己。

然而在苏轼所有的朋友中,最让人眼热的是:张怀民。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湖北黄州,一个平常的月夜,因为苏轼和张怀民,那个夜晚格外美好。

让我们再来读一遍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吧: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xìng)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和李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不同,苏轼给我们留下的,永远是一个温暖的形象。想起苏轼,不是想起他一个人,而是想起很多人,想起苏轼和簇拥在苏轼身边的那些朋友。他们和苏轼相识,被苏轼照亮,也照亮苏轼。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朋友,苏轼才会热情洋溢地活着、爱着、写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作为读者,在一次又一次对苏轼诗文的阅读中,我们想象自己也就是张怀民。我们和苏轼一起,回到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那个夜晚。那晚的月亮真好,你看到了吗?(完)


【本期提及的苏轼诗文】

《次荆公韵四绝》

记承天寺夜游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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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木瓜snnd

    张怀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