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第七集，吃茶：一碗清水煎红尘

前两期节目里，我们说过苏轼是个吃货。他曾写过一篇极富想象的与吃有关的文章《老饕赋》。所谓“老饕（tāo）”，就是比喻爱吃的人。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苏轼还是个茶饕。有诗为证：

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sháo）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这首诗，是苏轼流放海南儋州时所作。为了喝好茶，他晚上跑到江边钓石上，取又深又清的江水，也不怕掉水里。他用大瓢舀被月光照着的江水，倒进瓮里，好像把月亮也贮藏了。回到家，生炉煎茶，茶沫如雪白的乳花翻滚，沸声似松林间的狂风大作。

煎好后，他不顾空腹，连喝三大碗。茶香清澈醇美，完了，失眠了，只好坐着听打更的声音等待天明。

古往今来，这应该是写喝茶最生动传神的句子，道尽了茶的种种魅力，撩拨着苏轼，也撩拨着今天的我们。

茶，总是出现在关键时刻。长路漫漫，苏轼想喝茶，“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枣花》）。 睡觉前，苏轼想喝茶，“沐罢巾冠快晚凉，睡馀齿颊带茶香”（《留别金山宝觉圆通二长老》）。在梦里，苏轼也离不开茶。他醒来后还为此写了一首诗。诗的序言很长，前半部分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使美人歌以饮。

茶，是苏轼的知己、爱人，所谓“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茶，也让苏轼懂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苏轼不仅品茶、煎茶、磨茶，还种茶。在《种茶》一诗中，苏轼把一棵被遗弃的百年老茶树移栽到自己的园子。在他的呵护下，老茶树重现活力，长出了优质的茶叶。

苏轼离不开茶。被贬黄州时，他经济拮据，生活困顿。老朋友马梦得好不容易替他向官府领到一块废弃的荒地。苏轼亲自耕种，种上黄桑、稻麦、枣树、栗树若干棵以后，仍不忘记向朋友讨桃花茶的种子来种。他遐想与朋友品茗，讨论人生的场面，禁不住自嘲：“饥寒未知免，已作太饱计。”

苏轼是品茶的行家。他知道，茶须好水，“精品厌凡泉。”任杭州通判时，友人送龙团茶和被陆羽评为天下第一的庐山康王谷水，他激动不已，写诗道：“此水此茶俱第一，共成三绝景中人。”在天下第一水的倒映下，苏轼喜悦的脸，与水、茶一起，共成“三美”。苏轼有点臭美了。

苏轼还知道，喝茶要找对的人。不合适的人一起喝茶，仿佛坐牢。

有一次，在海南，天气很好，苏轼写信给姜唐佐，邀请他来喝茶。姜唐佐是苏轼在海南办学时收的得意门生，很得他的喜爱。

可是，信刚送出，又通知有官差要来约见，于是不得不取消品茶之约。但苏轼仍不死心，写信给姜唐佐说：“如果会见结束得早，你还能过来一起饮茶吗？”

苏轼热心于与师友同道分享自己的好茶。在京城做翰林学士时，苏轼曾喝过一种非常名贵的茶，叫“密云龙”。这茶为福建特产，仅供皇帝和皇太后专用。皇帝知道苏轼爱茶，有时也赏赐一点给他。苏轼便把这种名茶珍藏起来，惟有最得意的门生来到家中，他才吩咐家人取出，以做会客之用。

苏轼曾写过一首很美的词，专门歌颂“密云龙”：

绮席才终。欢意犹浓。酒阑时、高兴无穷。共夸君赐，初拆臣封。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

斗赢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暂留红袖，少却纱笼。放笙歌散，庭馆静，略从容。

苏轼喝过最昂贵的茶，也喝过最普通的茶，他更经历过无茶可喝、性命攸关的时刻。无论怎样的人生境遇，苏轼都平静对待。他像对待生活一样，对待每一杯递到自己手中的茶。

有一年，朋友蒋夔送来珍贵名茶，妻子不懂，放了姜盐进去。但苏轼没有责怪。苏轼说：“我生百事常随缘，四方水陆无不便……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

苏轼对茶的理解更宽容，就像对人生更宽容了一样。而茶，也从一种实际的用途和高低贵贱的品评中解脱出来，变成了由绚烂归于平静的人生况味。

因为苏轼说过：“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

品茶，就是品味人生。（完）

【本期提及的苏轼诗文】

《汲江煎茶》

《行香子·茶词》

《种茶》

《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枣花》

《记梦回文二首（并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