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情爱之野 | 静女其姝，自牧归荑

今天我们一起来看一下《诗经》之中的另外一篇——《静女》。通过这一篇我希望我们一起来做一个常识性的了解，什么是“诗经之中的原野”，什么是“中国式的原野”。

对，中国的原野和我们读到的比如在英国的文学作品之中的原野，或者是圣经之中的旷野其实是有所不同的，因为中国的原野其实是和我们作为农耕族群有关，而且我们是作为农耕族群之中的精耕农业的族群，在上古时期，至晚在《诗经》的时代，我们的族群生活已经对于这一片土地、这一片原野有着非常精细的划分和规划了。我们先来看这篇作品：

《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是一篇情诗，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有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和这位姑娘做了一个约会，约会在他们所居住的城边的城隅，也就是城角的角楼，他按时去赴约，却发现这位姑娘没有出现，后来发现原来是这位姑娘很调皮，姑娘早早的到了，可是她却躲藏起来，为了捉弄这位小伙子，看他“搔首踟蹰”，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等他们见面之后，“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这位姑娘其实是如此可爱，她从自己白天劳作的地方带回来一枝漂亮的植物，这枝植物红彤彤的，闪着光。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小伙子赶紧恭维她说，你看这枝植物这么美，你带回来给我，在我的眼里它就跟你一样的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你从你放牧的场所带回了这一株植物，在我的眼里它是的确如此之美，而且特异、与众不同，就像姑娘在小伙子眼里的形象一样的。那么，最后还用很调皮的口吻，以小伙子的身份对这株植物说“匪女之为美”，你不要得意啊，你不要觉得真的是你有这么漂亮，是因为我爱屋及乌，是我的心上的人把你送给我，所以，在我眼里你才显得如此美，如此与众不同。

这篇上古之诗，它写出了一位静女，一位性格既活泼又天真又可爱的女性的形象，那么，这是我们已知为典型的一位“诗女儿”的形象。再有它勾画了一个故事，故事情节虽然简单，但是又跌宕起伏，富于波澜，而且很诙谐，富于趣味。所以在我们看来，诗的情景和人物历历如在眼前。

这里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这位诗女儿“自牧归荑”，她是在自己白天所劳作的“牧”这个场所带回了这株植物，那么“牧”究竟是哪里呢？由这个点我们可以开始了解关于中国的原野。

如果我们翻开《尔雅》，翻到《释地》这一篇，就会看到其中有对于“地”的描述，所谓的“地”就是属于现在的城市规划范畴的土地， “邑”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城邑之邑，就是小小的城镇，是人类最早的聚居地，那么以“邑”作为中心，“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野外谓之林”。所以我们会看到，这个规划的尺寸、远近是一步步推远的，而且井井有条。

也就是说上古时期，其实我们的先民对于自己的居住的城镇和外部包围于城镇的土地原野，已经有着非常成熟的认知和规划了，而且这个规划还可给予更远的地域，也就是“林外谓之坰，大野曰平，广平曰原”。这里出现了我们熟悉的“平原”这两个字，就是说如果“野”它极为辽阔，那么是可以称为“平”的，比如华北平原、黄河中下游平原，“平原”这两个字就是“大野曰平”，而广平才能够称为“原”。

所以，土地的范围尺度是这样一步步推远的，这是我们所说的“中国式原野”，它在上古时期就已经有着这样的观念和规划了。

那如果我们把它和《诗经》对应起来，我们说《诗经》是有着文化人类学的意义的，它可以提供给我们上古先民的生活的素材，我们在《诗经》中会看到关于郊、牧、野、林、平、原这些对应的观念所影响的诗歌吗？会的。

比如说我们上一次所讲的《芣苢》，你觉得《芣苢》这一篇会是描写的哪一个场域呢？妇女们三五成群的去采集，那么采集的地点会是在“郊”？还是在“牧”？还是在“野”？还是在平原？如果我们根据生活经验来推知的话，《芣苢》这一篇应该是在离城市聚居地最近的“郊”。

那么如果我们再多看一篇，比如在《卫风》之中有一篇《硕人》，这一篇里边描写的是一位齐国公主远途嫁来卫国，而卫国的君臣去迎接这位公主，这是一个队伍对另外一个队伍的迎接，场面是很盛大的。而根据周礼这样的场面会在哪呢？这位公主她被迎接是在“硕人敖敖，说于农郊”。你会看到这是在郊区，离城市最近的地方，那么一支送亲的队伍来，当行进到即将进城的郊外的时候，这个队伍停下了，整顿车马，换装整衣，即将要入城，一个盛大的婚礼即将举行。所以，我们看到的是这个轻盈的仪式是在“说于农郊”。

如果我们再引申开来，在《郑风》之中有一篇《野有蔓草》，这也是一篇情诗：

这是一个发生在“野”这个范围的故事，也就是说它比“郊”要远，它比“牧”也要远。那么在这样的离城市较远的地方，在一个清晨，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和一位年轻的姑娘相遇了，“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他们一见钟情，就此开始了一个恋爱的故事。

至于“林”，我们会看到在《召南》之中有一篇《野有死麕》，这就是著名的那一篇“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而这个故事发生在哪里呢？它发生在“林”，“林有朴樕，野有死鹿”，它已经在平地和林地的交界地了，所以在这儿才会有猎人，而那位吉士就是一位猎人，死麕就是他打到的那只小鹿，他以之赠给这位姑娘，来表达自己的爱慕和有求亲之意。

所以，如果我们把这些连缀起来的话，你会看到《诗经》之中的一幅幅图景都是展现于原野之中的，而且有远、有近，有地、有田、有苗、有树林，这其中最为生动的是“人”的活动。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对“中国式原野”有所了解的话，在我们的头脑中，就能够生动的幻化出一幅幅图景，能让我们仿佛看到我们先民的活动。

好的，我们在下一次仍然会继续来了解《诗经》中的原野图景。

配图 | 董梅老师手写

配乐 | 肖瀛《偶然》《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