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第108集-老子反对孔子对知识与仁义的观点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老子反对孔子对知识与仁义的观点。

我们要谈到《庄子‧天道》篇的第七章跟第八章，现在连续有几章老子上场了。老子一上场，那就要开导别人了。第一个开导的是孔子，第二个开导的是士成绮，显然是一个虚拟的人物，不要管他是谁了。

老子怎么开导孔子？就是要强调仁义不是人的本性，他劝孔子不要一天到晚倡导仁义。这里面的对话非常的精采；第二段谈到士成绮，老子教训他什么？你最好少用智巧，在人间称霸不算什么。

老子怎么样分别开导这两个人？先看第七章，孔子这一段。

庄子这样写的。

“孔子想把自己编修的书籍，存藏于鲁国西边的周王室。子路建议说：“我听说周王室的典藏官，有一位叫老聃的，已经离职回家了。老师想要藏书，不妨去请教他。”孔子说：“好。”孔子前往拜访老聃，而老聃不同意他这么做。于是孔子引述六经，想要说服老聃；老聃打断他的话，说：“太冗长了，我只想听听要点。”

孔子说：“要点在于仁义。”老聃说：“请问，仁义是人的本性吗？”孔子说：“是的，君子不仁就无法成就为君子，不义就无法立足发展。仁义确实是人的本性，此外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老聃说：“请问，什么叫做仁义？”孔子说：“内心和乐，兼爱无私，这是仁义的真实表现。”

老聃说：“噫，后面这句话很危险！谈兼爱，不是太迂腐了吗？说无私，其实还是有私心。先生是想让天下人不要失去养育吗？那么，天地本来就有常轨，日月本来就有光明，星辰本来就有行列，禽兽本来就会群居，树木本来就会成长。先生只要依循天赋常态去走，顺着自然途径前进，就可以达到目的了。又何必拼命提倡仁义，好像敲着鼓去追赶逃跑的人呢？噫，先生扰乱了人的本性啊！”

你看到老子的话，很直接也很犀利。重点在于什么地方？孔子强调仁义，他编修的书籍，一般就认为是古代的六经这些。想把书藏起来传诸后世，去请教老聃这样做妥不妥当。为什么要请教老聃，因为根据司马迁的写法，老聃是周朝的守藏室之史，就是国家档案馆的馆长。

老聃反对，你藏这么多书干什么？他说：“你这些书的要点是什么？”孔子说：“要点就是仁义。”老聃问：“仁义是人的本性吗？”孔子就说：“是的。君子不仁就不能成就为君子，不义就不能立足发展。”事实上，我们听了也知道，这跟人的本性好像有一点点差距；仁义是人的本性要走的路，跟本性不是同一回事。老聃就再问：“什么叫做仁义？”

老聃是标准的哲学家，为什么？哲学家听到别人谈任何问题，很喜欢问别人，你所谓的仁义是什么？就跟古希腊时代的苏格拉底(Socrates,469-399B.C.)一样，听到别人说到任何一个有关价值方面的名词，就立刻请问：“你刚刚所说的勇敢、所说的美、所说的善、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意思？”通常不容易回答啊！

果然，孔子的回答很简单：“内心和乐，兼爱无私，这就是仁义的表现。”内心和乐，大家都喜欢，但是“兼爱无私”这四个字出问题了。我们都知道“兼爱”事实上是墨家的主张，但是儒家也不反对。所以老子直接说：“说兼爱，太迂腐了，你怎么可能普遍的去爱每一个人？唱高调而已。”

如果你再加上墨家真的主张“兼爱”是平等的去爱每一个人，那更是一个幻想；再说“无私”，“无私”还是有私心啊！譬如说，我要做到无私，这就是有私心！

我讲一段宋朝发生的事：宋朝学者程颐，是著名的哲学家，他有一次搭船过河，忽然起了风暴，所有的人都尖声大叫，程颐坐着不动。下船的时候，一个老先生就问程颐说，你刚才怎么可能坐着不动呢？他说：“我心存诚敬。”这是儒家的说法，内心真诚而有敬畏；诚敬，所以我可以安坐不动，超过一般人，没有什么修养的人。

老人家说：“还不如无心。”你心存诚敬还拼命在修练，你不如无心。程颐吓了一跳，马上要请教他，跟他说话，老人家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是真正发生的事。说明儒家跟道家的差别，从刚刚讲的故事就知道了，无私还是有私心。为什么？你要透过无私达到某一种目的。真正的无私就是无心，无心而为。

在这段话里面，等于是把孔子好好的开导了一下，你不要提倡仁义，好像很多人迷失了路，我要去把他拉回来。不需要！你按照原文说的“放德而行，循道而趋”也就是依循天赋常态去走，顺着自然途径前进，就好了。何必那么辛苦？以为在人的世界有各种问题，我要设法去把它加以引导、匡正，你未免太多事了吧！

下一段是老子开导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当然是虚拟的。内容可能更有趣了。我们先看一下。

庄子这样写的。

“士成绮拜访老子，问他说：“我听说先生是圣人，所以不管路途遥远，也想来看看您；走了一百天，脚底长了厚茧都不敢休息。现在我看先生，却不是个圣人，你家里面老鼠洞里还有剩菜，却弃之不顾，这是不仁；生的熟的食物已经用不完了，还要不停地聚敛。”

老子神情漠然，没有响应。士成绮第二天又来，说：“昨天我讥笑您，今天我感觉有些心虚，这是什么缘故呢？”老子说：“巧智神圣这样的人，我自认为可以免了。昨天你叫我牛，我就称作牛；你叫我马，我就称作马。如果真有其实，别人给我相符的名称而我不接受，就是双重罪过。我的行为一向是如此，我不是存心这么做的。”

士成绮侧身弯腰，蹑步向前，再问：“要怎么修身呢？”老子说：“你的面色高傲，双目凸显，额头外露，口张欲说，身形高耸。好像奔跑的马被系住。想动又强自忍住，发作就疾如射箭，考察则力求详细，智巧而显出骄态。这些都是矫揉造作。边境有这样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小偷。”

这真是当头棒喝，士成绮本来很好心，好辛苦走了一百天去拜访老子，以为他是圣人。结果他根据两点判断说：不是啊，家里老鼠洞里有剩菜，弃之不顾，不仁；不仁就是浪费的意思。生的熟的食物用不完了，还要不停地聚敛，代表贪心。什么意思？一定很多人送食物给老聃，老聃也不拒绝。

批评他之后，回去第二天就觉得心虚，跑来说：“为什么我会心虚？”老子就教训他，重点在于什么？你称我马，我就是马；称我牛，我就是牛。我根本不在乎你说什么，我过我的日子，我平常就是这样子，我不是存心这么做的。

老子根本无心而为，别人只从外表去判断，这个人好像有这个问题那个问题，老子根本不在意，随你去说。因为每个人本来就有不一样的价值观。你怎么能够去控制别人要说你什么？

结果，士成绮吓了一跳就问：“怎么样才能修身？”这是重点，修养自己。老子这时候就毫不客气，形容他：面色高傲，双目凸显，额头外露，一连串下来，到最后说他矫揉造作，也就是装模作样、欺世盗名，在边境有这样的人，就是小偷。

活在世界上，什么叫做欺世盗名？就是想做给别人看，博得好的名声。以为这样符合大家的要求，我就觉得自己不错了，完全偏离了道家所谓的大道。

这一集里面，我们学到什么？老子教训孔子，千万不要把仁义当作人的本性。仁义是你后天去发展去学习得来的结果，以那个做标准的话，很少有人合格的。那一般人活在世界上不是很冤枉吗？然后，教训士成绮，不要用太多脑袋想在人间得到各种名声、各种利益，那是矫揉造作、欺世盗名，也就是所谓的沽名钓誉，完全没有必要。

下一集的主题是：经典是载体，智慧要靠觉悟。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