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宥】第94集：一切來自尘土，归于尘土，人死之后，留下的是什么？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一切来自尘土，归于尘土，人死之后，留下的是什么？

我们要介绍的是《庄子》外篇里面〈在宥〉篇的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这三章谈的是同一个主题，就是黄帝请教广成子。广成子来了！黄帝，我们都很熟悉，在前面还受到批判，说他扰乱人心，不好！但他后来改正了。从这章开始连续三章，黄帝请教广成子。

广成子是谁？是《庄子》书里面最长寿的人，以前只知道彭祖长寿活了800岁(〈逍遥游1.5〉)，现在上场的广成子活了1200岁，并且还没活完毕；里面也提到“长生”这个观念，到底怎么回事？

这三章，首先，黄帝请教广成子，说他治理天下19年。又来了！19年，就好像庖丁解牛解了19年(〈养生主3.1-3.2〉)；他想做得更好！这个问题当然会被批判，广成子根本懒得理他。

第二段，黄帝安安静静修练了三个月之后，再去请教他如何修身才可以活得长久。不一样了，前面问说怎么样治理天下；第二个问说怎么样修身活得长久，这才是比较根本的问题，所以广成子在这边就显示一下他的境界。

最后，广成子再描写一下什么叫做“至道”。里面就提到万物都来自于尘土，又回归于尘土，人最后都会死亡，只有我广成子一个人独自存在。这是很有趣的一段。

我们就按照这三章的顺序，把它介绍一下。首先，庄子这样写的。

“黄帝在位做了十九年天子，政令通行天下。他听说广成子住在空同山上，特地前去拜访。他说：“我听说先生已经抵达至道的境界，请问至道的精华是什么。我想要撷取天地的精华，用来助长五谷，养育人民；我还想要掌握阴阳，用来化育一切生命，那么要如何做呢？”

广成子说：“你所要询问的，是万物的实质；你所要掌握的，是万物的末节。自从你治理天下以来，云气还没有凝聚就下雨了，草木还没有枯黄就凋谢了，日月的光辉越来越黯淡了。你这种心胸浅陋的佞人，又哪里有资格谈论至道呢！”

这第一段，因为黄帝做了19年天子，算是很认真做也做得不错，至少他以为自己做得不错。但他听说广成子在空同山上修行，并且听说这个人是悟道的，就跑去请教了，就要把天地、阴阳这些通通都掌握住，用来安顿整个自然界，进一步照顾所有的人民，要做得更好。

广成子说：“你要问的，本来是根本，但是你现在提出来的，事实上只是末节而已。因为你想把它用在你的治理方法上，等于用在术上面，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至道呢！”从这个问题就知道，又回到庄子思想主流的脉络了。

我们看看黄帝的反应如何。接着，〈在宥〉篇的第五章是这样写的。

“黄帝回去后，放弃天下，盖一间别室，铺上洁白的茅草，在里面清静地住了三个月，然后再去拜访广成子。广成子朝南躺着，黄帝从下方跪着前进，再拜叩头，问说：“听说先生已经抵达至道的境界，请问：如何修身，才可以活得长久？”

广成子迅速坐起来说：“问得好啊！来，我告诉你至道是什么。至道的精华，幽深而无状；至道的极致，蒙昧而无声。不要看不要听，让精神安静，形体就会自己端正。一定要安静，一定要清净，不要劳累形体，不要耗费精力，这样就可以长生。

眼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让你的精神保住形体，形体就可以长生。持守你内在的精神，封闭你外在的感官，智巧多了就会失败。我带你登上光明之地，抵达那至阳的源头；我带你跨入幽深之门，抵达那至阴的源头。

天地各有主宰，阴阳各有职分。只要谨慎持守你自己，万物都会自行成长。我守住一体，借此处于和谐之中，所以我修身一千二百岁了，我的形体还没有衰老。“黄帝再拜叩头说：“广成子可以说是与自然合一了。

这一段内容非常的生动，听了就觉得好像回到《庄子》内七篇(〈齐物论2.14〉、〈大宗师6.5；6.12〉)那种说话的内容跟他的境界，就像你持守做你自己要安静，要清净，不要劳累形体，不要耗费精力。里面两度提到“长生”，后面的道教就特别喜欢这一章，因为它们追求成仙要能够长生，并且广成子1200岁，形体还没有衰老，到最后活了多少岁也无从考证。

事实上这是庄子的寓言故事，大概里面所讲的就是在内七篇里面很熟悉的一些材料，一个人真的悟道就是这样的情况。所以黄帝最后说的那句话原文是：“广成子之谓天矣！”把广成子说成天，什么意思？他跟自然合一了。广成子当然不是天，但是他可以称作天：天就是自然，天人合一。天人合一的观念就慢慢会浮现出来，所以，在这里都讲到修练。

对于人间各种治理的方法，你再怎么努力治理，都不可能说完全没有坏人、没有坏事发生，因为人的认知能力发展出来之后，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很快提升到避难，再往上去发展。统治百姓的人如果对庄子的理想有所了解，就会特别注意到广成子这边所说的一些观点：你尽量“无心而为”。

它里面提到：“眼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精神守住你的身体，形体就可以长生。”这就是长生的观念：我精神不要向外，一天到晚向外去注意；不要受外面太多干扰，我身体要维持像小孩子一样的情况，并不是不可能的。

在这里它特别提到：“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我守住一体，借此处于和谐之中。所以，你在听《庄子》有兴趣的话，就要回到原文看看书上有哪一句话讲得真好，白话的意思了解之后，代表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就要再回到原文，看看这句话原来怎么说的，可以把它记下来，最后看看它们的对话结论是什么。

到了〈在宥〉篇的第六章，庄子这样写的。

“广成子说：“来！我告诉你。那至道无穷无尽，但人们都以为它有终端；那至道无边无际，但人们都以为它有界限。获得我至道的人，最好的可以成为古皇，最差的可以成为今王；错失我至道的人，最好的还能看见它的光辉，最差的就化为尘土了。

现在万物都是来自尘土又回归尘土。所以我要离你而去，跨入无穷无尽的领域，遨游于无边无际的旷野。我与日月一起发光，我与天地同样长久。别人朝我而来，我茫然无知啊！别人离我而去，我浑然不觉啊！人最后都会死亡，只有我独自存在啊！

这里面原文特别提到：“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来了！无极来了！后代一直强调的无极、太极这些词，都是庄子先用的。但这边用的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无极跟无穷或是一般讲无限的境界，都相通的。

而这集的主题说：来自尘土，归于尘土。原文怎么说？“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百昌”就是万物所有在发展昌盛的东西，都是在变化的东西；“生于土而反于土”，千万不要以为是西方的基督徒在人死后说尘归尘，土归土。

庄子早就说了“皆生于土而反于土”。这代表什么？很多观点，不管是哲学也好、宗教也好都是相通的，因为人的世界本来就是一样的情况。庄子有这样的一种冷静的思考、洞澈的智慧，当然可以看透属于人的一切的情况，这就是我们学《庄子》最特别的收获。

中国其他经典不可能有这么样复杂、丰富、无所不包的启发，只有《庄子》会有。但是，你要披沙拣金，因为外篇、杂篇有很多地方并非庄子直接的一个手笔，而他的后学，学了之后把它用不太一样的方式表现，有的时候讲的话会比较偏向某一方面。有这样分辨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这一集学到很多东西：学到黄帝跟广成子请教，开始问说怎么样利用各种资源治理天下；这个太浅了，你要回到根本，怎么样修身让这个生命可以找到安顿。当领导的人安顿的话，其他老百姓就很容易安顿了。

下一集的主题是：不主宰万物，才可主宰万物。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