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 | 把酒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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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喝酒。因为我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只是读书，所以我从小就被「传染」了读书，但没有「传染」喝酒，当然也不抽烟。没想到做生意之后，几乎隔几天就会和酒打一次交道。酒成了一个不可躲避的「朋友」，一个特别的媒介。

如果说人与人交往时有很多媒介，我相信酒一定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

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个媒介能做什么，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功权的电话。

那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功权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已经喝大了。」

当时功权正在和一位汪总谈贷款的事。他告诉我，「汪总跟我说，咱们想多贷，我就得多喝。现在是一杯100万。我已经喝了将近10杯了，快扛不住了。你说还要不要再增加？」

我说，「如果他说话算话，你就尽力而为。」

功权说，「那我就喝倒。」

功权果然喝倒了。汪总也非常守约，在我们原来想贷的金额基础上，又按照功权喝酒的杯数，加了1000多万。

经过了这次，我才相信，有时候喝酒真的是为了办事，而且还真能办成事。

之后我见到了这位汪总，才知道他和功权一样，也是东北人。我就想，喝酒能办事，或许是在东北人之间真的可以。

遗憾的是，汪总太爱喝酒，伤了身体，后来，他在差一点到60岁时就故去了。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这个事，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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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嗜酒，对喝酒的兴趣并不大，所以我没有功权那种因为喝酒办成事的经历，当然我也没有因为喝酒办砸过事。

但即便如此，有时候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时，如果没有酒，也会觉得似乎差了点什么，就好像有些喜欢抽烟的人，如果手上没有烟，就觉得好像说话都很困难。

所以我在做生意之后，在工作忙碌，有压力的时候，和同事、朋友出去吃饭时，偶尔也会喝酒。

我印象最深的，而且喝得还算有点感觉，喝出一点愉悦的，是在1993年、1994年的时候。当时创业不久，大家也都很年轻，三十出头，对公司的发展，对未来有很多设想，激情澎湃。

那时候我们住在保利大厦。我和小潘，还有几个同事，时常会到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餐馆名叫「大嘴餐厅」，门口的匾额边上有一句很有意思的招牌，或者说广告语，像对联一样：「大嘴吃八方，还是这里香」。后来这家餐馆好像被人收购了，改名为「这里香」，但当时它叫「大嘴餐厅」。

餐厅在保利大厦东边的一个胡同里。我们总是在晚上下班以后溜达过去，点几个菜，每人要一瓶小二，也就是一小瓶只有二三两的二锅头。

大家喝得非常放松，也没有目的性，几个人一人拿一个小二，一边聊天一边喝。这个时候，我体会到喝酒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愉悦？我很好奇，后来还专门去研究了一下。

原来，人在将醉未醉之时，血液循环加快，身上会出浅浅的一层潮汗，不是大汗淋漓，也不是只是热没有汗，而是身体有点潮湿，有一点润的感觉，就像是身体有点浅浅的露水。此时，人的意识也是似清楚不清楚，处在介于自觉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一种状态，会有一种特别愉悦的感觉。

如果我们在主席台上说话，那个状态下主导我们思考的是自觉意识。当然会很紧张，脑子里会想出很多词来，同时也会考虑讲话内容在水平、道德、思想、观点等方面的观众接受度，会考虑社会观感。所以，人站在主席台上说话，八九不离十，都不会错的。

做梦，那就是潜意识。在梦里说话没人查，对错都只有自己知道。当然，自己也管不住。你管不住自己在梦里说什么，这就是潜意识。

喝酒喝到愉悦时，就处在自觉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一种状态。时而把心底里的东西释放一点，时而又清楚，会考虑到社会环境、周遭的观感，把潜意识里想说的压制住一点。于是，喝酒到微醺时，血液循环加快，出潮汗，再加上这种意识状态，事实上就出现了一种和高潮反应非常像的状态。

我曾专门看过一些资料，发现这种状态叫非性高潮。我们人类除了有通常讲的生理上的性高潮，还有非性高潮，也就是跟性没关系，但身体同样可以出现高潮的这种特征和体验。

出现非性高潮的体验，其中一种就是喝酒。但是喝大酒，喝倒了不行，刚开始喝也不行。喝到将醉未醉刚醉时，潜意识出来以后，这个时候就有了非性高潮。所以喝酒为什么愉悦？它会给人带来非性高潮的感受。这种感受令人愉悦，而且会上瘾。当然，出现非性高潮也还有一些别的情形。

总之，我在「大嘴餐厅」喝二锅头时，体会到了喝酒是可以令人愉悦的。

后来，也参加过很多酒局，包括一些所谓「高大上」的酒局，其实都唤不起我美好的回忆，只有那时候那个地方的二锅头让我一直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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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的过程中，也参加过一些很尴尬的酒局，喝得很辛苦。

印象中，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到了山东的一个县里谈事。吃饭的时候，进来一位县领导。他一进屋，就让两个大汉抬了两筐酒，有啤酒，有白酒。

随后大汉出门时，直接把门给锁上了。然后领导就发话了，「喝不完，不许出门」。当时我有点吓到了，但我又想，一屋子那么多人，又不是我一个人，估计能喝完。没想到，喝到后来不胜酒力，喝得想反胃。

这本来是一场愉悦的交往，突然让我感觉到喝酒成了一种摧残，一种蹂躏。似乎是他要看着你难受，他才高兴。

把正常的交往、喝酒，变成了摧残对方，把自己的愉悦建立在看对方的痛苦之上。这我感觉到不适，心里特别排斥，想拒绝，但是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继续喝。

更夸张的是，后来，当我的一个同事坚决不再喝的时候，领导居然翻脸了，突然生气地说，「张秘书，你怎么陪酒的？你给他跪下！」他要他的秘书给我们跪下，非要让我们喝酒。

这次经历让我感到，如果过分地劝酒，不能喝非要让人喝，无异于蹂躏别人，无异于奴役别人，无异于谋杀，是极不尊重人的。

这之后，我对酒，由曾经的还有一些愉悦，变得特别警惕。喝酒的时候，只要有人灌酒，我就坚决不喝。我觉得一旦强行劝酒，喝酒的性质就发生变化了。他是在摧残你、奴役你、玩弄你，就是谋杀，我就有了逆反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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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是自己选择喝大的，那就是另外一种情况，我们可以称之为「尽兴而归」。

最近这五六年，我也有过两次喝大、喝断片的经历。

一次是在青岛。当时和企业界的一些朋友在海边谈事情，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谈得很高兴，最后喝着喝着，啪一下子，我断片了。

也许是岁数大了，不胜酒力。一断片，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里，身上的衣服都没有了。我赶紧打电话问。他们说，「你昨晚上吐了一身，我们就把你的衣服扒了，给你洗了，晾在那了。」

我觉得非常难堪，然后缓一缓，一天不怎么吃东西，肠胃清一清，只喝水，慢慢缓过精神。但是回想起前一天晚上很尽兴，我仍然觉得很开心，不后悔。

还有一次是去延安参加一个活动。正式活动结束之后，我想听一听陕北民歌。当地的朋友带我去一个听歌的地方。听着听着大家就嗨了，一边喝酒一边跟着唱。我也喝了很多，然后断片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又在酒店的床上。再一看，衣服没脱，穿着衣服睡了一晚上。当时是秋天，穿得还挺多。这回还好，没吐。但是他们把我抬回来，扔床上就走了。

我醒来以后，感觉歌声还一直在耳边回荡。人还在那个歌声的情景当中没有缓过神来，也还是挺开心的。

所以，喝酒这件事情，我觉得应该自愿，这样才会彼此尽欢，而不应该强迫。

总之，我做生意以后，关于酒，还真是有很多经历和体会。我就觉得酒变得像是一个朋友一样，基本上伴随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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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一些人说，「好像不喝酒就做不成事儿」，这个看法我不赞成。因为我有一些很好的朋友，事业做得很成功，但他们不喝酒。

其中一位是王石。大概是十六七年前，我们曾沿着「玄奘之路」，在戈壁行走。在那之前，他还喝一点啤酒什么的，在行走的过程中，到了喀什，正好赶上斋月，他说，「我也体验一下，我就不喝酒了。」

当时大家以为他就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王石还认真，从那以后真的就不喝酒了。到现在十六七年过去，滴酒不沾。

有时候，在饭局上，大家都反复劝，他就拿起酒杯举一下，但他不喝。他不喝酒，但也没耽误任何事情。这也可以看出王石的自律，说不喝，就真不喝，而且一滴都不喝。

有时候我觉得这也不是啥原则问题，有人劝，就少喝点。他说，「如果有人劝，我就少喝一点，别人就会认为我装，最后我还得多喝，所以干脆就一点都不喝。」

刘永好也是不喝酒的。我认识刘永好有二十七八年了，常见面常吃饭，但真是没见过他喝酒。不喝酒，不影响他把企业做得这么好。

所以我觉得，做生意和喝酒这件事，关系不大。你喝也行，不喝也行，这不是个绝对的事情。不是说只要去创业、做生意就一定要学喝酒。

不存在不喝酒就做不成生意，不喝酒就做不成事情。相反，我认为人的交往，最主要不是靠喝酒，还是要靠事情本身，靠你的价值观，你的诚意。如果谈生意，关键在于是不是互利，你的产品、你的服务水平是不是别人需要的，这些东西是根本。至于喝酒，只是调剂说话时的气氛。

如果你能够运用别的方法来办成事，差点酒也不耽误事，当然没必要硬喝。

我也不觉得人必须要学喝酒。喝酒与否，是根据你的心情、性格和交往的具体环境，以舒服为原则的。你喝酒舒服，那你就喝，不喝舒服，那你就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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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酒似乎无处不在，酒的广告铺天盖地，酒企的股票也很不错，甚至有企业家做直播卖酒了。为什么会消费这么多的酒呢？这说明酒有某种社交属性。

虽然我把喝酒这件事看得比较简单，但是不少人都把酒作为一个重要的社交媒介。比如说，在一些比较高大上的场合，大家都要喝茅台，要上档次一点，这其实跟有些人要开个好车，穿套好衣服，用个好的器物一样，来跟自己的身份进行某种互相证明。

于是，把酒做成一种媒介，在社交场合上带来话题，让彼此更快地接近，让彼此放松，拉近距离。

酒酣耳热之后，原来不好张口的事，现在就可以张口；喝酒之前，互相吹捧多少有点尴尬，喝多了，热闹话就可以随便说了；喝酒之前，低头求人觉得不好意思，被求的人心情上也不放松，喝多了之后，求人的话也更容易说出口，上位者应承时也更放松，而且说得信誓旦旦；甚至是「我爱你」，「你爱我」都可以说得很直接了当。酒麻痹了神经以后会起这么个作用。

有时候辟室密谈，也是找个包间，喝点酒，这是常有的事。

当然，喝酒时谈的事情，多数时候也未必都有那么大的效果，只是喝酒的人感觉会有效果。

有时候，会有人炫耀「我跟谁昨天喝了一顿大酒」，表明关系很好。但事情能不能都成呢？其实还是要看事情本身，而不是喝酒。实际上，酒场上说的很多事情，最后也不一定算，尤其是喝大了以后说的，八成都是说了不算的。

如果把酒当成社交的媒介，我认为还要有真诚。非常真诚的交往，喝点小酒，调剂调剂说话的气氛，这是可以的。事办不成时，企图用喝酒，甚至是灌酒的的方式把事办成，这种动机就有问题，而且多数时候也办不成，甚至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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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也会带来一些很麻烦的事情。比如说，小说里的西门庆跟潘金莲的故事，他们就是通过喝酒，喝到最后，就搞上床了，搞出事来了。

也就是说，男女之间的事，酒也是个媒介。但这个媒介背后，往往会有一些悲剧故事，浪漫故事偶尔才会有。

过去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叫做「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也就是说酒后边往往是色。所以爱喝酒的人或者常常跟酒打交道的人，往往也会在色上掉入陷阱。

于是，有一些居心不轨的人，以酒谋色，通过喝酒来搞定他追求的对象，或者是陷害他追求的对象，所以在喝酒的时候也要特别警惕。看看环境、周围左右，大概判断一下大家为什么要喝酒，喝酒的动机是什么，以避免落入陷阱。

当然，酒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礼仪和礼节的作用。比如说，国宴时，有祝酒词，要说为什么举杯，祝祖国强盛，祝友谊天长地久，祝来宾身体健康，等等，这种喝酒，就是借着敬酒完成一种正式的礼仪。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大型的正式活动，也会借酒来表达一种尊敬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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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在家庭当中，也是一种调剂气氛的好东西。酒会增加亲近感。一些家庭，无论是过年过节，还是平时，喝点酒，小酌。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全家人在一起，或者来了一堆亲朋，吃饭时总得开点酒。这个时候就不存在谁强行灌谁，只是在喝点酒以后，大家的话会多一点，说一说一年的经历、成绩、遇到的问题，彼此之间互相出出主意，聊一聊家长里短。所以说，酒也能增加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交流，拉近彼此的心的距离。在家庭气氛当中喝酒，我觉得是一个很健康的喝酒场合。

前几天，我看到一个视频，很有意思。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奶奶，两个非常朴素的农村老人，都九十多岁了，坐在那，也没有菜，各自拿一个小杯子，喝酒。视频底下有一个评论，「这就叫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哪怕是一句话都没有，举起杯子碰一下，这时候情感的流淌和彼此之间的心心相印的那种感觉，情绪非常浓烈。也正因为如此，这个视频让人感动。有的影视剧，也会出现类似的场景。这个时候，实际上酒是次要的，人才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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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十来年，又有了一个小时尚，许多人开始喜欢喝红酒。这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一些人把喝酒变成了炫耀，然后去强调自己的专业性，过于强调酒的产地、价格这些东西，把喝酒的过程变成了一个炫耀的过程。这种做法，其他人未必会感到愉快。因为这个过程中，真诚的东西变少了。

唯有情感真挚，言语坦诚，酒才能喝出感觉，才会喝得舒服，喝得尽欢。

三国里有个故事，叫煮酒论英雄。虽然曹操和刘备的这场酒喝得跌宕起伏，「说破英雄惊煞人」，但始终在彼此猜疑、试探，就很难说是一场宾主尽欢，彼此愉悦的酒局。

总之，过年了，说一说喝酒的事，但愿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不喝酒的人，能远离劝酒的困扰；爱喝酒的人，喝好酒，把酒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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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仑

音乐：Lemonjam《Love Letter》、渡辺俊幸《本当の優しさとは…》

主播：海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