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次第花开第四部 冬日札记 (1)

28 次第花开第四部 冬日札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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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信心
    藏历土鼠年末我回到家乡。扎西持林的冬天是这样安静。时间成片,昼夜无声交替,岁月的流逝喜乐清明。

    附近的藏民赶过来,很多人到了山下却又犹豫了,怕冒昧上山打扰了主人,于是纷纷聚在山脚下养老院周围。我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过去养老院,与他们聊天,给他们传讲佛法。我实在很高兴见到他们,其中不少人是我儿时的玩伴,与他们一起常让我想起童年的往事和那时单纯的快乐。来听法的藏民越聚越多,从几十人增加到后来的两千多人。他们虔诚而热情,往往在下课或法会结束后仍不肯散去,总要在路边站很久,等到我出来转山时献上他们灿烂的笑容和羞涩的问候,才心满意足离开。回家路上,也许想起刚才听闻的佛法,让他们受用快乐,便忘情地放开喉咙唱起来,或是佛菩萨的名号、心咒,或是即兴编出的歌谣。宛转嘹亮的歌声回荡在玉隆山谷,使这冬日的傍晚愈发宁静。

    在这样一个黄昏,我讲完课后沿山间小径转绕,无意中抬头看见西天上一朵圆形的云彩飘过来,我想那一定是我的上师法王如意宝的示现。上师从西方极乐世界来看我了!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啊!每次回到家乡,看到法王当年在这里弘法留下的遗迹,我都会更加强烈地思念起我的上师法王如意宝。

    一九九四年(藏历木狗年)春,法王如意宝第二次到多康地区弘法,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事先就知道传法途中会经过我的家乡,我也窃窃盼望:说不定法王如意宝到时候能去我家里坐一坐。但说真的,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大的一个奢望,光是想想就让我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后来当法王如意宝真正走进我家简陋的牛毛帐篷,为前来拜见的人们赐福、传法时,我幸福得直想哭,害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世事如梦!仿佛只在转眼之间,身在其中的一切都变了。法王如意宝示现圆寂已经五年。牛毛帐篷变成了一座白塔,在晴朗的日子、在风雪交加的日子、在无常而悠长的岁月里,提醒着人们曾有一位圣者在这里停留、歇息、宣讲佛法。这座白塔最终也会在时间的刀剑下化为粉末,随风飘散,到那时,我对法王如意宝的思念和感激,人们对法王如意宝的思念和感激,还会继续。

    扎西持林所在的马头金刚神山脚下曾是嘎玛活佛的住处。当年应活佛祈请,法王如意宝在那里为玉隆阔信众宣讲了取舍善恶等深浅教言。如今嘎玛活佛居住的院落改建成为一所养老院,为附近的老人提供一个安心修行、衣食无忧的去处。法王如意宝在此歇息时用过的床榻完好保存在养老院经堂里。每次到养老院讲课,那张床榻都会勾起我许多的回忆。法王如意宝在五明佛学院的住处也有这么一张床榻,以前法王的屋子很小,一张床就几乎占去一半空间。他老人家总是坐在床上与我们聊天。那样亲近和温暖!

    法王如意宝生活朴素,对衣食住行没有什么要求。他不爱穿鞋穿袜,一年四季常常都赤脚走路。记得我们在经堂等待法王上课,只要听到那厚实的大脚在地板上一路走来的熟悉的声音,我们就知道上师到了。至今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仿佛仍能听见法王急切又稳重的脚步声。

    弟子供养的衣服,法王往往穿一两次便转送他人。信众供养的钱,他也都拿出来分给学院的出家人。听说当年在江玛佛学院学习时,几乎一无所有的他曾几次把自己微薄的财物全部供养给上师托嘎如意宝,连一件衣服也不留,供养完上师只好向道友借衣服穿,等有了钱再慢慢还。后来在喇荣五明佛学院,法王又数次携妹妹阿里美珠空行母和外甥女门措空行母把除佛像、经书和一身衣服以外的所有财物变卖,所得钱财由学院僧尼平分。

    除了开法会需要,法王平时也不喜欢戴帽子。他曾说出家人没事戴顶帽子显得对上师和僧团不够恭敬,如果一定要戴,就只戴莲师用过的一种圆形小帽。记得那时法王在课堂上讲过此事后,学院出家人果然不再戴帽子,只有阿莫绕多一个人标新立异,找人定做了一顶莲师一样的小圆帽,戴在头上到处走,大家怎么取笑他也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可真是个率性的人!他后来坐脱立亡、潇洒往生,应验了大yuan曼宁提金刚藏乘的一个观点:只要师从一位传承清净无染、具有殊胜证悟的上师,修行人仅靠对上师坚定的信心就能解脱。法王如意宝正是这样一位可以把今生来世的安乐都托付给他的上师。

    一九九四年,扎西持林还只是马头金刚神山半山处的一块空地。法王如意宝听说我们准备在那里修建一个道场,特意上到山腰为后来的扎西持林进行加持。慈悲的上师啊,永远是那样热切地护持着弟子的每一个善念善行!法王如意宝曾在课堂上要求我们把自己发下的誓愿写在纸条上交给他。有人发愿终生闭关修行,有人发愿著书立说弘扬佛法。记得我当时写的是:尽己所能弘法利生。法王看过我们的纸条很满意,他笑着说:“你们要说到做到。以后就算我走了,我也会时常回过头来看你们是否在履行自己的诺言。”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都有了各自更明确的目标,信心满满的,因为知道法王在关注我们付出的每一分努力,取得的每一点成绩。他时刻都在护持我们!

    法王如意宝是真正的佛。对普通人来说,佛的境界不可思议。我们所感受到的法王的慈悲和智慧,只是佛陀无尽功德藏的沧海一粟罢了。很多人去学院参加过法王的荼毗大典,现量见到熔铁成浆的烈火却烧不坏法王的肉团心,火焰过后出现的是金刚舍利。一般修行人如果戒律清净,精进修行,成就了罗汉果位或菩萨果位,荼毗时可能会出现舍利,但绝不是金刚舍利。金刚舍利在佛教中只有当修行人证得佛果时才会出现。所以,法王如意宝与诸佛无二无别,这不是夸大其词,也不是方便假设。如果在修行中真诚地向法王祈祷,不要怀疑,我们一定会得到佛的加持。

    有的居士虽然没有见过法王本人,但对法王的信心很大,非常想以法王为上师。后来他们拜见一位活佛时,向活佛请教能不能将法王观想为自己的上师。这位活佛却说:“你们没有得到过法王的传法、灌顶,没有在法王座下听闻过佛法,所以法王不是你们的上师。你们现在可以在我这里求灌顶,这样我们可以确定上师与弟子的关系。”听说这件事后,我非常难过。没有见过面就不能作为上师,这显然是说不通的。在佛教历史上,修行者依靠早已离世的前辈大德的精神指引和加持而证悟本性的例子很多。像大yuan曼祖师吉美林巴尊者与全知法王无垢光尊者生活的年代相差几百年,然而凭借对无垢光尊者的不共信心,吉美林巴尊者修法时一直向无垢光尊者祈祷,最终在上师的加持下,成就了与上师无别的佛果,被宁玛巴弟子尊为继无垢光尊者之后的又一位大yuan曼祖师。另外一个例子是法王如意宝与全知麦彭仁波切。法王出生前,麦彭仁波切就已经示现圆寂了,但法王对这位前辈有着坚定的信心,十几岁时在圆满念诵麦彭仁波切所著《大yuan曼直指心性》一万遍和麦彭仁波切祈祷文一百万遍后,证悟了无上大yuan曼。所以上师与弟子之间关键的是心灵相契。无伪的信心可以穿越时间空间,而成就者的加持原本就无所不在。

    现在的佛教徒大概没有谁见过释迦牟尼佛本人。如果没有见过就不是上师,那么释迦牟尼佛就不是我们的上师,我们也不能自称佛弟子了。这不是很矛盾么?

    任何人只要对法王如意宝有真实的信心,都可以把法王如意宝观想为自己的上师。


法王如意宝的一生是个无尽藏,凡与他结缘的人都得他的好处。

   上师的学养和证悟境界,我不敢也无力蠡测;然而追随上师二十年,对他老人家为人处世的方正圆融,我还是颇为了解的。毫不夸张地说,在法王如意宝身上,光是做人一项,就够我学一辈子。

   初到五明佛学院,我是抱着参见法王的目的来的,没想到能留下在学院常住,因为我当时总共只有四十五块钱。法王一眼看到我心里去,知道我的愿望和难处,话没多说就主动留我在学院住下,而且马上让人拿来被褥、食物和必要的生活用具,由他的妹妹阿里美珠空行母和外甥女门措空行母亲自送到他为我准备的小屋里。那时法王自己的生活条件并不宽裕,但只要别人有困难,他往往不等人开口就把忙帮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像我这样的穷学生,跟在法王身边得到的不仅是佛法的利益,还有他情意的好处和物资金钱上的帮助。他成天忙于传法、讲学,周围的人、身边那么多弟子,每个人生活上的小事他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后,似乎完全不经意地帮你把问题解决掉。

    一件事如果应该去做,法王如意宝便顾自做去,人前人后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个人不好。一九八五年,法王倡导藏地寺庙进行整顿,纠正违戒行为,清净僧团风气。这次行动得到众多寺庙的响应拥护,但也不可避免地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引起他们的不满和攻击。随之而来的纷争困扰前后持续了十年。这期间法王没有抱怨、批评过任何人,也没有同任何人争论、辩解,只是坚定地做理所当为之事。只有一次,他淡淡地说:“如果以僧团现在的状况,我们放任自流的话,藏地佛教将前途暗淡,岌岌可危。为了佛法继续弘扬,我就是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退却,何况只是面对一些无谓的诽谤。”

   在我的印象中,法王待人极其柔和,无论对谁都彬彬有礼。他喜欢开玩笑,但即便他揶揄打趣你时,你依然能感觉到他对你的尊重。那不只是礼节上的周到,而是发自内心、不伤人、不伤物的一种悲悯情怀。到法王面前,无论怎样卑微的人也会觉得自己的可贵,无论怎样失意的人也会觉得脚下原没有绝路。我想所谓人间庄严,便是这样吧。法王凡事心里明白,知道他人的过错,但凡不严重、能带过的,都不会说破。人人都有羞耻心。他是什么都能包容的。有时对弟子旁敲侧击一下,过后他都似乎会于心不忍,恐怕话说重了伤到人心,总要格外慈爱地安抚一番。虽然法王无比宽厚,但学院规模大、人员多杂,管理不严格无以维护僧团正常的闻思修行活动。偶尔有人违反戒律,受处罚甚至不得不离开学院时,都是由管家负责处理。弟子因为破戒而离开学院是法王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每当有这种情况发生,他的眼泪就干不了。管家向他汇报处理结果,只要说得稍微具体一点,他就连忙制止道:“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他实在是不忍心知道更多。

    法王如意宝上课时,学生们是不分座次的,先到的坐前面,地位再高的活佛,来晚了照样只能往后坐。这种自由平等的作风常让来学院访问、旁听的人诧异,而法王做人一贯如此,无论贵贱贤愚都一视同仁。若一定要说有差别,倒是他对贫弱者会更优待袒护些。他九岁丧父,从小饱受欺凌、饥寒之苦,所以他非常了解无所依祜的人心里的不安和愁苦。小时候,有一次他被其他孩子欺负殴打后,在大雨中哭着跑回家,全身都淋透了。那天晚上他裹在一身湿衣服里冻得发抖,哀伤地想道:慈爱的父亲这么早就离开了我,这世间真是太痛苦了!他带着满腹委屈迷迷糊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却看见金光灿灿的莲师笑着来到他面前说:不要悲伤,也不要厌恶这个世间,你长大后会帮助很多人,使他们得到真正的利益。法王醒来时,他的哀怨消失了。幼年失祜的悲戚经历反而让他的内心更加宽厚仁慈,更加渴望给他人保护和帮助。他把自己当成一座无所不有的宝库,别人需要什么尽管拿去,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做人就做到这样有气势!

    法王如意宝说学佛应该先学做人。人品是修行的基础,没有基础,修行便像在空中盖楼,不牢靠。无著菩萨摄受弟子前只考察一条,看来者的人品是不是好。人品好,业障再重也收于门下;人品不好的,一律让回去先学会做人再来求佛法。

    世间对于好人的评判标准有很多。藏王松赞干布曾颁布过十六条对在家人的道德规范。这些规范在藏地深入人心,一千多年来一直是藏族人行为的准则。在我们的传统里,好人的根本归结起来就是一点:心地善良。善良可以说是学佛者最核心的人格。

    现在社会上的人都希望自己聪明、能干、果断、有权势、富有、洒脱,却并没有很多人希望自己善良,因为善良的人都心软,心太软则容易受伤害。的确,没人愿意受苦、受伤害,但放眼看看周围,我们会发现就算用铁石心肠把自己武装保护起来,也照样免不了痛苦的侵袭,所以,佛教的修行者选择开放,把一颗柔软的心完全向外界开放,春日春风也好,冰刀霜剑也无妨。朗日塘巴尊者在《修心八颂》中唱道:我要把成功、喜悦、幸福送给你,把悲伤、损失留给我自己。只要对方快乐,善良的人往往会主动去承受伤痛、失败,总是那样一派天真和忠厚地替别人打算。

    善良之心是一切世出世间功德的源头。从前噶当派的善知识见面问好,总是互相问:您心里善良吗?早上见面,问:昨夜在梦里你善良了吗?告别时说:希望您保持善良之心!有一次,阿底峡尊者手疼,他把手放到弟子仲敦巴的怀里说:“请您给我加持一下这只手吧,您有一颗善良的心。”

    善良的人没有伤害心,他(她)总会尽力避免给其他众生造成痛苦。所谓不伤人,不伤物。往宽泛里讲,是不给其他众生制造困惑、烦恼。一句话,如果会让他人心生烦恼,宁肯不说;一个行为,如果会让他人陷入困惑,宁肯不做。当然这世上好心办坏事的情况也时常发生。做任何事之前都应善加考虑,如果从善意出发尽心尽力去做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这份善心依然会积累福报。

    善良其次是对所有众生怀一颗慈悲之心,希望他们离苦得乐。别人做善事,则衷心称赞随喜。看见别人做坏事、走霉运、受苦,绝不会袖手旁观、幸灾乐祸,而是尽力去阻止、去帮忙,并真心希望情况好起来。仲敦巴的同门师兄弟布多巴一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众生起过嗔恨伤害之心。他逢人便说:希望你一切都好。

    善良之人不会一边伤害旁生一边讲人间友爱,因为他的仁爱之心是平等针对一切众生的。我总记得,法王如意宝只要看见有动物受苦或者被杀害,都会难过得流泪,都会尽全力去解救。受到法王的影响,他老人家的弟子无论走到哪里都热心于放生,把自由、安乐与无畏带给被解救的众生,把慈悲、温暖与信心送给参与放生的人。

    善良和正直总是相提并论。善良的人不一定聪明能干,但肯定正直。他们也许看上去有点笨拙,不会讨巧卖乖,可是他们心口如一,当面背后都一样恭敬上师、道友,从不违背上师的教言。

    世出世间,唯有善良的心地里能开出安乐的花朵。宗喀巴大师说过:心地善良的人今生来世都会过得安乐。善良的人如果坚定而稳重,一旦开始修行,解脱便不远了。

    法王如意宝用他的言传身教告诉我们:只要不舍内心的善良,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可以是个无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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