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一间自己的房间》

09

我应该说，就该如此，我一直在愤怒是因为他在愤怒。我翻着报纸心里想，这样权力无边的人竟然也动怒，这似乎太荒谬。我也在好奇，难道愤怒是权势的附属精灵？比如说，富人经常愤怒是因为他们担心穷人会夺取他们的财富。教授们，更确切地应该称他们为男权主义者们，他们动怒部分原因可能是如此，还有一部分是更加深层的其它原因。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动怒”，他们在私生活当中也的确不吝赞美之词，诸如令人钦佩，忠诚，堪称楷模。或许当教授着重强调女性的劣等时，他所关注的并不是女性的劣等，而是他自己的优越。那才是他极力强调和保护的东西， 因为那是他的无价之宝。望着人行路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我不禁感慨---生活，无论对男性还是对女性来说，都是一场艰难的、痛苦的、无休止的修行。它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力量。更重要的是，尽管我们是幻觉动物，我们需要有自信。没有自信，我们就如同摇篮里的婴儿。我们怎样才能够迅速地培养这种无价的珍贵品质呢？认定他人低劣于自己。感觉自己具有与生俱来的超越他人的优越——可能是财富，或贵族等级，或直鼻梁，亦或是罗姆尼所绘的祖父的画像——人类的想象力这套可悲的装置从未停止过运转。因此，对于一个男权主义者来说，他要去征服，他要去统治。 无数的人，确切的说是一半的人类天生就低劣于他，这种感觉何其重要。这，是他权威的主要来源之一。我想，我们把目光转到现实生活中来，它能否帮助我们解决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心理困惑？能否解释Z先生带给我的惊愕？那天，这位非常仁慈，非常谦逊的Z先生拿起一本丽贝卡·韦斯特的书，读着一个章节惊呼：“恶劣的女权主义者！她竟然说男性是势利小人”！对他的这份感叹我感到非常惊讶---为什么韦斯特小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权主义者呢？是因为她对另一种性别做了一个虽然不全面但却可能真实的评述吗？---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虚荣心受到伤害的呐喊，更是对他自信十足的权力进行挑战的抗议。数百年来，女性一直被当作魔镜，她拥有无边的魔力将男性的映像放大两倍。如果没有这种魔力，地球可能仍旧是丛林密布，一片泽国，人们不知战争之荣耀，我们仍旧在羊骨的残骸上刻画出鹿之形状，用燧石换羊皮，或者用任何简单的装饰品来满足我们淳朴的品味。

超人和命运之魔爪根本不可能存在，沙皇和凯撒也不会皇冠加冕然后又失去。无论在文明社会魔镜有何用途，她们对所有的暴力行为或者英雄壮举都至关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拿破仑和墨索里尼都如此强调女性的卑劣。如果她们不低人一等，哪里会有他们的膨胀。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女性是男性的必需品，说明了男性受到女性批评时是多么的焦躁不安。女性怎么可能对男性说他写的这本书不好，他画的那幅画很糟。或者，无论评论是什么，同样的批评只要出自女性之口，就会比出自男性之口造成更大的伤痛，引起更加强烈的愤怒。因为如果女性开始说真话，魔镜里的人物就会缩小，对生活的适应能力就会减弱。如果他们不能在早餐、晚宴时在女人的魔镜里看到自己的夸张了至少两倍的映像，那么他们怎么能够继续做出裁决、教化众生、制定法律、撰写书籍、穿着得体在宴会上高谈阔论？我反思着，掰碎面包，搅动咖啡，不时地望着街上的行人。魔镜里的视像至关重要，因为它激发了男人的活力；触动了男人神经。拿走了魔镜，男人只有死路一条，就像瘾君子被夺走了可卡因。望着窗外的人群，我想，他们当中有半数大步流星地赶去工作也是源于这映像的魔咒吧。清晨，在魔咒光辉的照耀下，他们穿好衣服，戴上帽子。他们信心满满，精神抖擞地开始了新的一天。他们相信自己是史密斯小姐茶会的嘉宾；他们边走进屋子边说，在这里我是一半以上人的佼佼者。正是这样，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和十分的自信侃侃而谈。这种自信给他的公众生活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也在他私人的思维边缘留下奇特的注释。

但是，对另一个性别的心理研究是一个危险而又令人着迷的课题，我希望，还是等到你每年有五百英镑的收入时在进行吧。——我的思绪被要求付账的声音打断。总共是5先令9便士。我给了服务员一张10先令的钞票，他去找零钱。我钱包里还有一张10 先令的钞票。我注意到了这一点，这让我大吃一惊，我的钱包竟然能够自动繁殖出10先令。我打开钱包，它就在那儿。社会给予了我鸡肉和咖啡，床和住所，是用我的一个姑姑留给我的钱换取而来。而这只是因为我跟她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