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72集-鱼可以相忘于江湖，人呢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鱼可以相忘于江湖，人呢？

我们要谈到〈大宗师〉篇的第十章，还记得上一集有三位老人家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有一位过世了，孔子很热心，就让他的学生子贡去帮助他们安排丧事。结果子贡去了之后，发现两位老人家对着尸体唱歌，他认为这不合乎礼，结果人家并没有在乎他有什么看法。

子贡回来向孔子报告，孔子就立刻说，他们是游方之外；我们是游方之内。游方之外就是世俗之外，孔子是世俗之内。这个观点一开始就提到过：道家是不以人为中心，而儒家是以人为中心。所以这个内外之分，算是相当合适的。

在这一章，子贡继续请教，他到底请教什么？而孔子的回答又是如何？内容虽然不长，我们还是分两次来做介绍。

先看第一段。

“子贡说：“那么，老师要归向哪一边呢？”孔子说：“我啊，是自然所惩罚的人。虽然如此，我要与你共同努力。”子贡说：“请问有什么方法？”孔子说：“鱼在水中相处合适，人在道中相处合适。在水中相处合适的，在池塘中游动就供养充足了；在道中相处合适的，闲居无事就性情安定了。所以说，鱼在江湖中可以互相忘记，人在道术中可以互相忘记。”

这段开头，子贡的问题其实孔子已经说了，他们是游方之外，我们是游方之内。孔子进一步说，自己是自然所惩罚的人。还记得前面(〈德充符5.4〉)有一个人断一只脚去请教孔子，结果对孔子很不满意，就说是天在惩罚他，也就是自然所惩罚的人。孔子也有这样的自觉，但他还是愿意跟子贡一起努力。

后面就谈到这一段非常精彩，用鱼跟人来对照。鱼在水里面相处合适，一个小池塘几条鱼游来游去就很开心，供养充足，它不需要长江大海；以人来说的话，在“道”里面相处合适。我们一再强调：道是唯一的，道是一个整体，所有一切都在“道”里面。人在“道”里面相处合适，等于活在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会构成任何障碍。后面五个字非常的关键，叫做“无事而生定”，闲居无事就性情安定了。

很多人就怕闲居无事，好像说忽然失业了，老了退休了，最近没有什么事做，反而变得很紧张很焦躁。事实上，就算你现在很忙，每天做很多事情，在社会上扮演重要的角色，成就很大的功业，你还是要羡慕这种性情安定的情况。其实不管有没有做事，能不能性情安定，才是重点。

一般来说，闲居无事会觉得好像很无聊，总要找一些事情来做，让自己忙一点。却不知道说，这正好是性情安定最好的机会，这需要练习的。怎么样让自己闲居无事而性情安定，后面的结论就是说，鱼在江湖里面，可以互相忘记对方，这前面也说过了(〈大宗师6.4〉)泉水干涸了，几条鱼困处在陆地上，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边再度出现了“相忘乎江湖”，人就可以相忘于道术。什么叫道术？“道”没有问题，我们一再强调：万物的来源与归宿，所有的一切都在“道”里面。这里加一个“术”，术代表应用。道跟术合在一起，代表道跟道的应用，也就是道的运作。

你现在什么年纪，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这都是道的运作。让你顺着生命的自然状态发展，在道术里面就可以跟别人互相忘记；别人现在是老板，他年纪大、他是前辈；别人现在是老师、是朋友、是一个雇员，或是在任何地方工作的人，偶尔遇见的都算在内，可以互相忘记。何必计较谁是谁？道跟道的应用，也就是包含所有的一切，连在变化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人在这里面可以互相忘记的话，当然是很理想的。

孔子很特别，庄子为什么喜欢用孔子？因为孔子听到别人有质疑，跟别人一讨论，他的反应很快，会立刻觉悟，就把他的道理说出来。事实上说出来的都是庄子想要表达的思想。庄子特别喜欢用孔子，借重他来说明一个人悟道的情况。

最后还有一个小的结尾，子贡又提一个小问题。我们再继续看。

“子贡说：“请问什么是奇(jī)人？”孔子说：“奇人，是异于众人而合于自然者。所以说，自然之小人，正是众人之君子；众人之君子，正是自然之小人。”

这个奇人就是奇特的，跟一般人不一样叫做奇人。在这里，子贡忽然问这个词，以前没有出现过。大概子贡听了之后就想说“游方之外”，这些人跟一般人不同，很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孔子回答说：“合于自然，但是跟众人不一样，就是奇人。”

这不难理解，但是最后结论说：“自然的小人，就是众人的君子。”这在说什么？自然的小人就是：他不合乎自然，以人为中心，在人的世界找到许多价值观，然后在这里面追求人间的各种成就；这变成自然的小人，这是众人的君子。

在人的世界，这样的人站在台面上的往往被称作君子，可以领导风潮的。但是，下一句等于重复一遍：众人的君子，正是自然的小人。重复一遍是要强调它的重点，但是在这里，很多专家认为不应该重复，所以最后那一句，他们就把它改成说：“自然的君子，正是众人的小人。”

我觉得不太适合！为什么？一方面你要改动这个原文，必须要有充分的根据，而另一方面你再听听看“自然的君子，变成众人的小人”。众人在人的世界，所谓的小人跟君子，有明确的分辨。简单来说，就是君子是修养自己，不为自己考虑；小人是都为自己考虑，就是虽然年纪大了，心态跟小孩子一样，只为自己考虑，成为众人的小人。你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小人，称作那合乎自然的君子呢？这完全是两回事，没办法这样比较的！

最后，我还是认为原文所说的：“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原文还是对的！它就是反覆说一遍，强调它的重点。也就是在自然来说：一个人是小人，等于他背离了自然的，也就是背离了天性；也就是从他的德—认知能力，只知道区分产生各种欲望，造成各种困扰，这叫做自然的小人。这样的小人，他如果努力去实践仁义也奉行礼乐，在人间不就是君子吗？所以这样的对照比较合理。

这一集我们学到子贡看到别人，好像出乎自然的天性，在给朋友送葬的时候，照样唱歌，表达他们内心真实的情感。子贡不能接受，孔子就跟他说，我们是受到自然的惩罚，等于是已经背离了自然的天性这个途径，因为儒家都是以人为中心的。

这一来的话，孔子发挥那一段非常好，叫做：鱼相造乎水，穿池而养给。一个小池塘就供养充足了；人在道里面相处合适的，所以一定要记得这五个字“无事而生定”。我们要练习的就是这个，让自己闲居无事就性情安定。这是今天学到的重点。

下一集的主题是：喜怒哀乐实在要看淡。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