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笛福如何书写瘟疫肆虐下的世道人心?
精华笔记
《瘟疫年纪事》是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于1722年出版的小说的开篇,它记述的是一段真实的历史:1665年的伦敦大瘟疫。笛福在小说中引用了大量统计图表和史实资料,同时用一个幸存者的口吻讲述瘟疫笼罩下伦敦城的惨象,让读者仿佛置身其间,与那里的牧师、医生、官员、商人、市民等,一同面对瘟疫、作出抉择、经历生死。也是因此,《瘟疫年纪事》被称为介于“长篇小说、死亡警告书和自助读物"之间的作品。在它发表两百多年后,马尔克斯无数次推崇这部小说,他在《百年孤独》和《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描写瘟疫时,都借用了《瘟疫年纪事》里的一些细节;他对纪实与虚构之间关系的阐释,追随的也正是笛福的艺术。而加缪在其名作《鼠疫》卷首,也引用了笛福的话“用一种囚禁状况表现另一种囚禁状况”,来表明自己是用鼠疫来隐喻法西斯暴行。
小说大致梗概如何?
小说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主人公H.F.是伦敦城里的一个鞍具商人,所谓鞍具,就是骑马用的工具。笛福将他设定为这场瘟疫灾难的侥幸生存者,他怀着虔诚之心滞留疫区,记录下他的所见所闻。
1664年底,瘟疫在以传染病而出名的东部贫民窟出现,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到了1665年的5月份,天气转暖,城内各区瘟疫死者人数持续上升,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民间蔓延。随着天气逐渐变热,瘟疫也逐渐从城市东部朝西部推进。6月份,死亡病例报告数量不断上升,人们意识到,整个伦敦已经被瘟疫包围。到了7月份,国王、大臣、贵族、医生、律师等上层人士,开始成群结队地逃离伦敦,其中也包括23岁的牛顿。H.F.本来也想走,但一时没有雇到马车,家里的仆人又不告而别,他就被迫留在了城里。在伦敦街头,他目睹了疫情下城区的惨状,见证了诸多痛苦、死亡,经历了无数的痛悼和死别,也无数次想过退缩,但是最终奇迹般地幸存下来。
小说通过他漫无目的到处游走,对瘟疫来临的伦敦街头展开观察。H.F.记录了伦敦市政府是如何应对疫情的,以及市民的反应。他最初听从政府的号召居家隔离,但是渐渐地,当疫情看起来将无限延续,他们不顾官方的禁令,千方百计地从封闭的房子里逃出去。
城中出现大量失业人员,盗窃、抢劫、谋杀多了起来,一些人甚至从尸体上偷首饰,砸坏仓库的门,偷抢物品。教堂、祷告所和会堂里空空荡荡。邻人相互告发。人们相互欺骗——还有欺骗自己。层出不穷的江湖医生、魔术师、星相家、智多星、预言家信口开河,趁机诈骗穷人和病人的钱财。
1665年的9月,伦敦城度过了建城以来最黑暗的一个月,据说这个月内全城有四万人死亡,而H.F.断定,这个数字远小于实际死亡人数。当月的最后几天里,瘟疫达到了猖獗的巅峰,有一个晚上,全城死去三千人。大街小巷中,运尸车上堆满了尸体,墓地已经埋不下这么多尸体,整个城市几乎变成了一座坟墓。
小说通过主人公H.F.的讲述,展现恐慌与瘟疫一起在这个城市蔓延。当然,H.F.也看到一些鼓舞人心的景象。比如牧师给犹太人、非国教徒以鼓励和抚慰;医生免费看顾穷人;官员迅速行动,平息恐慌,避免灾难;孩子们得到照顾,看守人和下葬人哀悼死者。看守城镇大门的善良警卫给可怜的人们放行,还给他们弄来了一些补给品。
最终,这场瘟疫共造成近10万人的死亡,幸存下来的人,也是或破产或失业,伦敦经济随之崩溃。1666年9月,伦敦发生火灾,足足烧了四天。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伦敦大火烧死了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老鼠,阻断了瘟疫的来源。也就在当年的11月份,伦敦市民走上街头,欢庆瘟疫的结束。
笛福所写的到底是小说还是现实?
某种意义上,笛福对伦敦瘟疫的描写,是一份难得的历史记录和灾难报告,这也是我们要说的第一个关键:纪实和虚构的关系。
笛福当时是一名出色的报人,他敏锐捕捉到马赛瘟疫这一热门新闻,并想起1665年伦敦大瘟疫,于是用了两年的时间,细致广泛地搜集关于当年瘟疫的文献,加上当事人的回忆,用半纪实半虚构的方式记述这场大灾难,完成了这部《瘟疫年纪事》。笛福打算记录下这场瘟疫的经验教训,给后人留下一份“备忘录”,希望能帮助人们判断疾病、探查瘟疫,提供防止和救治的种种措施、恐慌的后果,等等,为下一场灾难做好准备。他还专门出版了一本小册子,记录关于瘟疫的思考以及预防控制措施。
笛福模仿业余作者的口吻讲故事,叙事颠来倒去东拉西扯,讲述也并非按照时间顺序,而是用所谓非线性的叙事模式,常常一个故事没讲完,又随意插入另外一个故事,然后再回头补充第一个故事,如此循环。这一切,都让作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小说,而这也正是他的本意:他不仅要让小说读起来像一篇真实的回忆录,而且要让它显得像一个匿名的抄本,仿佛它是撰写于瘟疫流行时期的伦敦,在大火灾中幸存下来,终于交到读者手中;而读者翻阅这本书,正如十九世纪一位批评家说的那样,“……还没有翻过二十页就完全信服了,我们是在和那样一个人交谈,此人经历了他所描写的种种恐怖并且存活了下来”。
小说的原名是 A Journal of Plague Year ,我们这里用的上海译文版“瘟疫年纪事”是直译,还有一个版本是翻译成“伦敦大瘟疫亲历记”,似乎更符合笛福本人的撰写初衷。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瘟疫年纪事》被称为第一部英文历史小说。这里我们要说说笛福对于虚构的态度。
在18世纪英语文学中,代表小说的“Novel”一词,是“新奇”的意思,通常指的是奇思幻想,文人作家们从早期神话、传说、历史和古典文学作品中提取情节, 创作诗歌、戏剧和散文等虚构的故事,与真实无关。对于“虚构”这种传统的创作行为,笛福表现出决绝的否定态度,他认为: “凭空虚构故事真是一桩可耻的罪过。“他的《瘟疫年纪事》采用真实的历史来写作,他反复声明, 他的故事“是以真实的事件为基础的”, 都是真人真事。
笛福的小说观,就是真实观,即小说与客观现实之间保持一致。在英语文学史上,他首次有意识地将创作对象确定为真实的“生活的世界”,这一观念,奠定了18世纪欧洲小说现实主义的重要原则。
为了实现这种“真实性”, 笛福在《瘟疫年纪事》当中使用第一人称的口吻,以人物、事件、地点为框架,用数据编织叙述的空间,用时间轴的方式,记载这场瘟疫。
亲历者H.F.的叙述,像是伦敦街道空间的一部编年史,他讲述的绝大多数小故事,几乎都是以位置为框架的。小说提到175处以上的不同街道、建筑、教堂、酒馆、客栈、房屋、村庄、路标和州郡;几乎大部分情节,都有赖于对伦敦街道的熟稔通晓。这让读者,尤其是后来的伦敦读者读来,有如自己亲历的生活。
除了空间,笛福还采用真实的时间贯穿, 强化故事的真实性。
在笛福之前的悲剧、戏剧和传奇文学中,时间和地点都呈现出含混的状态,运用无时间的故事,反映不变的真理。而笛福的小说则不同,在故事一开始,H.F.就点明瘟疫事件启始的时间与地点:“大约在1664年9月初时,我从邻居那里听到了关于可怕的瘟疫又在荷兰肆虐的消息。”此后,他接着列出一笔笔确切时间地点与死亡的人数,证明瘟疫的到来,瘟疫传染的迅速。小说精确地将人物放置到现实背景中, 构成一幅传记式的全景图,让人无法对它的真实性提出质疑。
最重要的是,笛福将大量统计数字、图表、附录、广告和政府公告编织在文本之中。笛福在年轻之时,就开始收集伦敦瘟疫时期的资料以及各类文献。有学者说,《瘟疫年纪事》中,没有一项重要言论不是基于历史事实的。小说中有反映伦敦全体教区疫情的《死亡统计表》,通过直观的数字增长联结伦敦城死亡气息的积聚,还引用了国王詹姆斯一世颁布的《有关瘟疫感染者的慈善救护和安排整顿条例》,详细规定了检查员、看守人、搜查员、看护员、外科医生等的职责,对被传染房屋及罹患瘟疫人员的处理方式,以及使街道净化并保持芳香的规定。这长达数十页的直接征引,成为小说中独立的互文本,将读者的视线吸引至小说以外的历史文本和真实文献,来提升小说的可靠性。
为何说作品是对个体经验的聚焦?
小说中的这些互文本,赋予个体自我更大的真实性,首次把个体经验居于焦点位置, 以此取代16、17世纪作家所青睐的集体经验。在笛福看来,人性中最“经久不衰的”经验来自个体,他坚持以个体经验作为创作的基础。
《瘟疫年纪事》H.F.的第一人称视角,既是一个滞留疫区者彷徨、恐惧又充满同情心的个体经验,又是诸多个体经验的见证者。灾难中对死亡的恐惧,面对亲人离去的悲痛,对政府和教会的态度,都是个人直观感受的记录。小说的世界观不再是上帝,而是专注于个人,聚焦个人经验和私人历史。
H.F.对伦敦街道的观察经验,也是一个探求意义的经历,作为非国家教徒,他在观察种种隐喻——瘟疫,死亡,街道,这些都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这也是我们提到的第二个关键点,经验与隐喻。
疫情之下的伦敦街道,已经不是市民熟悉的生活空间,而是疫情的发生和蔓延地,是隔离、逃逸和死亡的威胁地。 在小说第一段里,当时瘟疫的谣言刚刚传遍欧洲,H.F.就直接写道:“有两个人,说是法国人,在朗埃克死于瘟疫,确切地说,是死在德鲁里胡同北端。”对于1722年的读者来说,他们面临着危险的马赛瘟疫,这种地理上的恐惧是非常真实的。
笛福如何处理宗教与理性的关系?
小说的叙述者H.F.,据有人考证是暗指笛福的叔叔Henry·Foe,即亨利·福,《瘟疫年纪事》的创作也借鉴了他叔叔的手稿。作为一个非国教徒,H.F.把瘟疫看做是“上帝的复仇”,把自己的侥幸存活视为“上帝的赐福”。但是,与此同时,H.F.又绝不忽视科学和理性的力量,我们来看看,18世纪启蒙时代的笛福是如何协调二者关系的?
笛福,出生于信仰非国教的商人家庭中,很早就对宗教的不宽容甚至宗教迫害耳濡目染。1701年,笛福写了讽刺长诗《真正的英国人》,借此反对贵族国教势力,结果后来入狱六个月,还在伦敦受枷示众三次。之后十几年,笛福都在动荡的英国艰难求生。
因此H.F.的叙事,也融入了笛福自身的影子,比如,抗拒贵族和国教的态度,非国教徒的立场,等等。
18世纪的英国,社会混乱,商品经济迅猛发展,人们开始疯狂追逐物质利益。也是因此,以笛福为代表的18世纪英国小说家都是道德家;但是在《瘟疫年纪事》中,笛福不是简单的道德说教,而是做出一种示范或行动指南。小说中,H.F.是一个如此正直的非国教徒,他就像新教传统中富于激情的“小先知”和“道德家”,要匡扶世道人心。
18世纪已为理性的时代,人类不再那么相信奇迹等特殊启示方式,因此需要制造出理性的框架,以适应人类的认知变化;但是,笛福在创作中也通过神迹的间接显现,向世人传达神圣世界的讯息,保证小说在大众间的流通。
从这一点上来说,作为处于理性时代的基督教作家,笛福正是通过审慎地协调自然理性与神圣启示,寻求新型宗教与理性之间的平衡关系。
此外,通过对疫情发展的影响,笛福展现瘟疫的痛苦对伦敦人心理健康造成的影响,以求有益于后世。
小说描述了一系列心理崩溃的例子,H.F.说,对死亡的恐惧导致伦敦市民“干出成千桩软弱、愚蠢和邪门的事情来”。笛福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描述这种恐惧和巨大心理创伤,这是因为笛福认为1720年的伦敦市民在面对瘟疫威胁的时候,必须要借助1665年伦敦瘟疫幸存者的经验,这种经验超越了防疫的宣传册和医疗卫生手段。在《瘟疫年纪事》出版前一个月,笛福在《适当的准备》一书中断言:“一个有适当准备的头脑,是一个有勇气面对最坏情况的头脑。”一个月后,《瘟疫年纪事》出版,笛福就是以此试图帮助伦敦人培养必要的心理力量,从而可以再次战胜城市可能面临的强大对手。
笛福最关心的,往往是在充满敌意环境中的生存,从《鲁滨逊漂流记》里的孤岛到1665年的伦敦,都象征着人类对生存的不懈追求。从更深的意义上说,这是一个关于不可预测的危机的寓言,因为瘟疫所代表的力量人们无法解释,那么就要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人类必须运用自己的力量克服灾难。
每当人们认为瘟疫已经成为过去的历史了,恐惧和灾难就会再降临到我们的头上。2003年的SARS 灾难以及2020年的新冠肺炎,给人类再次敲响了警钟:因为,瘟疫无论何时何地仍有可能卷土重来。
好了,笛福的《瘟疫年纪事》就为你解读到这里,听书笔记在音频下方,我们下期见。
书名:《瘟疫年纪事》
作者:(英)丹尼尔·笛福
今日解读:不敏
解读人简介:文学博士,自由撰稿人
播读:秋安
策划编辑:周向荣
总编辑:徐苑
当人类每隔10至20年就要经历一次大小不一的传染病时,美国却在全球各地部署各种各样的生物实验室,让人不由一问,做学术研究需要弄几百个生物实验室吗?利用动物病毒与植物病毒已成为新世纪的一种新型生物战争。
杞人望天 回复 @落花雨LHY: 还继承了731的遗产,美日是万恶之源。
主播声音好听
fish妤 回复 @木木是一棵飘扬的树: 我也刚想说,这声音讲书,都不用细细听,而且站远了也听的清,加上节奏和韵律 ,想多听些~
历史常常惊人的相似,疫病悄悄地来,迅速蔓延爆发。不少富人匆匆逃走,普通穷人只能默默忍受,从紧张害怕到无助麻木。这时高光的总是医务人员,他们暂时拥有了封神的威望,尽力拯救出一些人,但倒下的更多。然后,更多人开始从痛苦紧张和麻木中恢复,也开始去做一些有助于控制疫病的事,历经种种磨难,瘟疫终于平息。但它如幽灵一般,只是潜伏,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医学虽然一直在进步,但病毒也一直在进化,而且在某种时候,还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做为生化武器。所以,我们要认清一个事实:在当下,瘟疫的风险不是变小而是变大了。防瘟疫,如防核武器,需要的是全世界各个国家形成一种制约机制。
瘟疫 战争 饥荒 死亡,天启集齐之后该大审判了吧。
南城为凉 回复 @闻道厉行: 对末后的世界
哎呀是秋安老师
真好,理性科学,有勇气有准备
不错👍
主播还有其他作品吗?
主播秋安?
以前是天灾,现在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