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充符】第62集-无情与有情之间，为什么说庄子的无情是一种更高的智慧？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无情与有情之间。

我们看到的是〈德充符〉第八章。这一章是〈德充符〉的最后一章，是庄子跟惠子的辩论。这次辩论的主题是：人是有情还是无情？记得前面他们两个人辩论是在〈逍遥游〉的最后两章，辩论到有用、无用的问题，在这里是有情、无情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先，惠子大概听到了庄子上一章说的，人有人的形体，但没有人的情感。所以惠子就问他：“人难道是无情的吗？『无情』怎么可以称为人呢？”这是第一个问题。庄子回答：“一个人，做为人必备的条件并不是『有情』、『无情』的问题。”这是庄子的回答。

惠子提出第二个问题：“既然称为人怎么可能『无情』呢？”这问题跟前面的不一样。再听一次，前面的是：“『无情』怎么可以称为人呢？”现在的问题是：“既然称为人怎么能够『无情』呢？”庄子再一次回答，澄清概念就要强调说，他所谓的“无情”是人必须不受情感的影响，并且也不用刻意去养生。

一提到养生，第三个问题来了。惠子问：“你不刻意养生，怎么能够保全身体呢？”三个问题。我再把三个问题重述一下会比较清楚。

惠施的问题。第一个：如果无情，怎么可以称为人呢？就是要谈一谈“人”这个概念，到底怎么样叫做“人”？

第二个问题：既然称为人，怎么可以无情呢？庄子的回答是说，他所谓的“无情”是不受情感影响，并且不要刻意养生。

惠子抓住最后一句，他就问第三个问题：“不刻意去养生，怎么能够保全身体呢？”

这一章的内容就是这三个问题把他贯穿起来，既然是三个问题，就分三段来说会比较清楚。

庄子这样写的。“惠子对庄子说：“人难道是无情的吗？”庄子说：“是的。”惠子说：“人如果无情，怎么可以称为人？”庄子说：“道给了容貌，自然给了形体，怎么可以不称为人？”

这是第一段，这本来很容易的问题，一问一答就结束了。惠子的问题本来很大，人如果无情，怎么可以称为人？这等于是说，你说“人”，到底什么是“人”？庄子很简单给他一个答案，完全不涉及情感的问题。他说：“道给你容貌，自然给你形体，这样就是一个人啊！怎么可以不称为人呢？”

在这里就要了解一下什么意思。自然给了形体，比较容易。我们的形体这个身体，具体的身体来自于自然，因为我们的父母也是再往前推，都是大自然给予条件，才能够生存发展一代传一代。我们现在也需要自然界提供各种资源才能活下去，所以自然给了形体，就等于是说人这个具体的身体的状态、身体的体质这些，跟自然界有关。

前面那一句才重要，“道给了容貌”，这什么意思？道让你成为人，人模人样这叫做容貌。其实万物都来自于道，任何东西它的型态，一棵树，一头牛这些，都是道来的，但是它的体质，还是得自于这个自然界提供的各种具体的成分，这样去理解。

譬如说，道让你成为一个人，道给你容貌，但是你的具体的身体还是从自然界得到各种条件，才能组成你这个身体。人过世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又回到自然界里面去了。这简单的回答，就是只有道给你容貌，自然给你身体就成为人了。

惠子就问第二个问题。第二段，我们看庄子怎么写。

“惠子说：“既然称为人，又怎么可以无情呢？”庄子说：“你说的不是我所谓的无情。我所谓的无情，是说人不要让好恶之情伤害到自己的天性，就是要经常顺应自己如此的状态，而不要刻意去养生。””

这一段很精彩，就下定义了，你所说的，不是我所说的。我们很多时候各有各的说法，对同一个东西有不同的定义，这时候就要沟通，要不然的话，吵了半天根本不是同一件事，何必浪费力气？

庄子所谓的无情很简单，不要让好恶之情伤害到自己的天性。有情感可以！就好像在《中庸》看到的，喜怒哀乐要发而皆中节就好了。喜怒哀乐当然是情感了，谁没有？发而皆中节就不会伤害到自己天性。任何一点过度的话，到最后自己活都活得很累的，活不下去的！

所以，后面说要经常顺应自己如此的状态，原文说“常因自然”，“因”就是要顺应；“自然”就是自己如此的状态。这个地方我们就采取《老子‧道德经》书中所用的“自然”；“自然”就是保存自己的样子，常常顺着自己如此的状态。

你说常常顺着自然，以为是自然界，那就弄得更复杂了，就变成是很多概念没有分清楚。前面才说过“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我们把那个天翻译作“自然”；在同样一章里面说 “常因自然”，“自然”两个字出来了，这时候就要了解，这个时候不能翻译成“天”了，要把自然翻译成自己如此的状态。

这是老子就用的，而庄子笔下的天就是自然界，自然界的一切都称为天。这样一来就比较不会误解了。

最后结论说什么？“而不要刻意去养生”。特别提到保存就好了，一养生的话就走偏了。我们讲过学习道家有一条正路，正常的轨道，我保存我的德、本性就是要去修养它，修养就是要回归，回归到自己身上，其实是回归到“道”里面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概念，把它掌握住不是很难的，只是要想通要花一点力气，如果刻意养生的话，在老子就已经反对了。刻意养生，养生得太好，到最后反而把身体搞坏了，也没达到效果，任何事情都不要刻意。

看看最后，惠子是一位名家高手，只要有任何一点点理论上的空隙，他可以跟你辩，他绝不会错过的。惠子马上抓住这句话，他最后怎么说。

这章的第三段。“惠子说：“不刻意去养生，怎么能够保全身体呢？”庄子说：“道给了容貌，自然给了形体，不要让好恶之情伤害到自己的天性。现在你放纵你的心神，消耗你的精力，倚着树干就高谈阔论，靠着桌子就闭目昏睡。自然给了你形体，你却以坚白之论来到处张扬！””

就这样结束了，惠子没有再说话了，他一定认为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惠子的辩论是有他的一套，他会抓紧每一句话的漏洞，还好庄子这样的高手完全不是问题。

在这里面，庄子就特别提到自己如此的状态。最后惠子问他说，你怎么能够保全身体？人不是要保全自己的生命吗？你说你要顺应自己如此的状态，你又说不刻意养生，能够做到这一步吗？所以，庄子就做个总结，他这一句结论非常完整，把这整章的意义，通通总结了一遍。

你看！“道给了容貌，自然给了形体”，前面说过了；第二段说“不要让好恶之情伤害到自己的天性”，这叫做无情！最后是话锋一转来批判惠子，说你惠子放纵心神消耗精力，倚着树干高谈阔论，靠着桌子闭目昏睡。

说实在，惠子做为名家的高手也是很累的，一天到晚想怎么跟别人辩论，他并没有真正去活在人的世界上、活在自己的生命里面，只是用脑袋想各种辩论技巧。最后结论是自然给了你形体，你却以坚白之论来到处张扬，又出现了坚白之论！

坚白之论我们说过了，坚白之论最简单的版本是怎么样？就是你不能说“坚白石”三个字，你只能分别说两个词，一个是坚石，一个是白石。其实以今天说的话就是一颗坚硬的白色的石头。

为什么不能说“坚白石”三个字？你说三个字的话，用到两种感官的能力怎么统合起来？譬如说你看一块石头，你看到白色，看不到坚硬；你用手去摸，摸到坚硬，摸不到白色！你说我把它综合起来可以吗？

我现在有一颗“坚白石”，请问你是看到还是摸到？你看到只能看到白色；你摸只能摸到坚硬，你凭什么说一颗坚白石？你不可能把看跟摸看做一个词，来同时掌握“坚白石”三个字，这实在是满累的。

这种辩论有什么意义？前面庄子说没有人可以懂得，你现在还在搞这一套，总想再跟别人辩论，弄一些奇奇怪怪的论点，让别人没有话可以说，然后你赢了有什么好得意呢？

庄子是就这个来批评惠子，〈德充符〉这样就结束了。你学到什么？你学到的是“德”代表本性跟禀赋；“充”代表充实；通常是形体有残缺，容貌很丑陋的人，他容易把内在的本性禀赋保存得很完整，或是修练得很正常，走在正确的轨道上。“符”就是验证。

整个〈德充符〉第五篇，总共也不过是这八章，出场的人物、里面的材料都相当的明确，我们可以学到很多庄子的重要观念。

下一集开始，就进入到庄子思想的另外一个高潮了，就是内七篇里面的第六篇叫做〈大宗师〉，大宗师就是“道”。所以我们对于下一章就会有特别高度的期许。

下一章的主题就是：睡觉时不做梦，醒来后没烦恼，就是真人。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